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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崩原亂在線閱讀 - 第112節(jié)

第112節(jié)

    這一番話說得字字誅心,竟是完全沒有半點委婉之處,紀妖師面上青白一片,但令人驚訝的是,他竟是沒有暴怒,只定定看著遠處那個與從前相比,孱弱了太多的青年,他的兒子,半晌,突然道:“……你是在怨我前時在搖光城一事上的不作為?”師映川聞言,眼睫微垂,月光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模糊了,看不分明,只聽見那涼若秋水的聲音緩緩響起:“……當時他們設(shè)計圍捕我的那件事,我相信有些人其實不是不知道的,因為這樣的事情牽涉太大,如果有些人提前不知道的話,過后很可能引發(fā)一系列令人措手不及的大問題,所以父親我很清楚,無論是弒仙山還是山海大獄,或者晉陵神殿,包括其他幾方勢力,你們真的不太可能對此事全無所知,甚至也許你們這些天下有數(shù)的巨頭之間還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至少是某種默契罷,只不過我并不想親耳聽到真相罷了,因為真相這樣的東西,往往就意味著心涼!”

    一時間月冷星稀,冷月清風,蟲鳥不鳴,師映川巋然不動,只微笑著嘆息道:“現(xiàn)在我才真正深切地明白,原來人心是不能去考驗的,這也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所以,沒有什么可指責的?!?/br>
    這一方天地之間仿佛就剩下在場的三人,紀妖師衣袂飄飄,孤立于月下,他聽著師映川說的這些話,突然間就低低笑起來,他笑了很久,末了,沒有看師映川,只望著連江樓,道:“在來斷法宗之前,我就已經(jīng)做了決定,等我一見到即將與你成親的那個人,就立刻不計后果地將其殺死,為此,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可以與你翻臉……”

    話音未落,連江樓那低磁深厚的聲音已經(jīng)平空切入:“……你可以一試?!眲x那間強橫之極的劍意已經(jīng)充斥了這一片的空間,男人腳下向前稍稍一步,已經(jīng)站在師映川身旁,將其籠入自己的劍意范圍,師映川見此情形,幾不可察地微微扯了一下唇角,兩頰顯露出淡然一抹梨渦,但旋即這瞬間的笑色就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紀妖師卻沒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是一怔,既而突放聲輕笑:“連江樓,這小子從小在你身邊,你待他就是明顯不同,我雖然與你相識多年,卻也不及,如今你會有這個打算,其實……我倒也不是太過驚訝?!彼p手攏袖,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從后面看去,那背影就有些說不出地落寞,紀妖師狹長如刀的鳳目里一半漠然如冰,一半烈焰似火,他冷笑一聲,語氣卻是壓抑,只道:“放心,若是旁人,我無論如何也要打殺了,但現(xiàn)在既然是他,怎么說也是我的骨血,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倒也不是假的……哈,看來這個想法只能放棄了,但有些事卻和從前一樣,我不會放棄。”

    紀妖師說罷,深深看了連江樓一眼,木然地一扯嘴角:“……再留在這里的話,只怕我便忍不下去了,不過你既然是要成親,我卻是不會給賀禮的,而且,你我之間的事,除非是雙方有一人身死,不然的話,就不會結(jié)束?!闭f著,一時間紀妖師的目光又落在男人旁邊的師映川身上,沉默片刻,方道:“盡管現(xiàn)在我嫉妒得幾乎快失去理智,甚至很想殺你,但作為你父親,我還是要說點什么……以后的日子還長,你和他之間注定是孽緣,你好自為之?!?/br>
    紀妖師說完,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就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也沒有半點小兒女情態(tài),眼見事不可為,便當機立斷,根本不屑于那等癡纏苦求的可笑行為,盡顯宗師風范,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師映川目送紀妖師蹤影全無,片刻,忽然伸出一只手,輕輕扯住身旁連江樓的衣袖,平靜道:“我冷,回去罷?!边B江樓聞言,動手替他裹緊了披風,師映川凝視男子,對方那雙漆黑的眼睛猶如天上星辰,光輝燦燦,其中更仿佛隱藏著一個未知的世界,將人深深吸引,師映川一時間忽然只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酸痛之意,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一生與連江樓之間再也不會有純粹的愛情,其中必會夾纏著太多復雜的東西,恩怨情仇,冷暖自知,這其中的取舍,權(quán)衡,該是多么艱難?真真是此情何堪,不可深思,不可說出,而不知道為什么,師映川突然就想起了藏無真,須知情之一字,往往已經(jīng)滲入血rou,當年的藏無真也一定是愛著澹臺道齊的罷,因為如果沒有真正付出真心,不可能真的走到那一步,如果沒有nongnong的愛意,日后又怎能以絕情絕意的心情去揮下那一劍,斬斷情絲,從而心境升華,得以窺見大道?后來澹臺道齊知道自己遭到了拋棄和利用,心喪若死,然而如今細細想來,澹臺道齊的痛是明顯可知的,而藏無真之痛,又有誰會想到?澹臺道齊被拋棄,他可以憤怒可以痛苦,而揮劍斬斷情絲的藏無真卻什么也不能做,一切都要埋在心底,那太上忘情之道,固然被當作踏腳石之人會受到傷害,可卻并不是意味著決然揮劍斬斷情絲的那個人,就一定不會痛?。?/br>
    一時間心潮難平,師映川卻是有些怔了,突然之間,寧天諭的聲音卻在腦海中響起:“……我能感覺到你的心情很不平靜,為什么?”師映川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便在心中將自己所想之事與他說了,寧天諭聞言冷笑:“其實這樣很好,當年我在趙青主那里就見過一本《太上忘情訣》,只不過我那時并不知道是什么,根本沒有看,現(xiàn)在想想,此法應該就是他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所創(chuàng),而我也順理成章地被他當作了磨刀石,如今你面前的連江樓與你一起轉(zhuǎn)世至此,正是天意,此人對你絕對不是真的無情,既然如此,就讓他徹底愛上你,就像當年我癡愛趙青主一樣,到后來你成功之際,你就狠狠地刺他一劍,不是用什么尋常刀劍,而是情愛之劍,這一劍刺下去,他就是一千年一萬年也記得,做鬼也記得,縱使他成為天下第一人,而你手無縛雞之力,他也要輸在你手上,讓他嘗一嘗這種當年他親手刺在我們心口時的滋味!”

    寧天諭放聲狂笑,他笑得仿佛溫柔如水,卻又至毒如斯:“……前段時間我受傷蟄伏,在此期間我已經(jīng)慢慢想清楚了,即使以后能夠遇到趙青主真正蘇醒的那一天,那時我也不會殺他,因為哪怕是殺了他,又能怎么樣?不過是一死罷了,這還不夠狠,遠遠不夠,根本沒有可能讓他銘心刻骨,所以我要的,卻是以情為劍,殺得他永生永世都翻身不能!”

    寧天諭冷入骨髓的笑聲在師映川腦海中回蕩,聲聲都是至愛至恨,這時一只微暖的手抓住了師映川的手,連江樓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你在做什么?”師映川猛地一回神,卻見連江樓抓住他的手拿起來,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師映川的右手已死握成拳,力道很大,指甲已經(jīng)微微陷進了手心里,有鮮血流出來,師映川一怔,沒有回答,連江樓也沒再問,帶他回到室內(nèi),取了藥涂上,用紗布包扎起來,師映川坐在床沿,看連江樓在燈光中顯得多少有些柔和的面孔,等到連江樓就快處理好了傷口的時候,師映川突然就開口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起一些事了,就和我一樣,那么,如果你記起所有的事情,到時候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從前你殺了還是寧天諭的我時,究竟是什么心情?”

    殿中突然就安靜下來,仿佛連窗外吹進來的微風也淡淡消散了,連江樓漆黑如夜的眼睛看著師映川,英俊的面容上沉靜安然,兩人一個坐一個蹲,看起來是溫馨的一幕,相依相對,師映川也看著連江樓,繼續(xù)說道:“那種感覺,那種心腸,應該是冷酷決絕到極點罷,因為當時那般深切濃重的情意,多年恩愛,也能夠下手毀去,如果沒有狠到極點的心腸,又如何會做得出?”連江樓的目光在師映川身上一轉(zhuǎn),卻是一句也沒有回復,他替青年包扎好了手掌,便起身出了大殿,師映川微垂眼睫,低頭看自己被包扎得整整齊齊的手,臉上一派復雜之色。

    數(shù)日后,婚禮如期舉行,連江樓一向性情冷僻,不喜熱鬧,此次成親之舉不但令人們意外,而且也根本沒有大cao大辦,更不曾廣發(fā)請?zhí)?,只在大日宮張燈結(jié)彩,辦了酒席,這倒是完全在眾人的意料之中,沒什么奇怪的,不過斷法宗宗正娶親畢竟不是一件小事,許多人雖然并未受到邀請,也還是紛紛送來了賀禮,但對于‘新娘’的身份,除了斷法宗內(nèi)的極少數(shù)人以及前時與圍捕師映川一事明里暗里有所關(guān)聯(lián)的寥寥一些大人物之外,其他人依然毫不知情,只是私下里議論幾句罷了,誰也沒往師映川身上去想,畢竟這種猜測看起來實在是匪夷所思。

    此時外頭鞭炮聲聲,整個大日宮到處都是一片片的大紅色,朱欄玉臺,錦繡金彩,剛剛?cè)胍梗教幎际遣薀?,絢爛得令人沉醉,如同一個未醒的迷離夢境,師映川坐在椅子上,只穿著雪白的貼身衣褲,一頭青絲淋淋漓漓地披散而下,如同一匹華麗之極的墨緞,那么美麗的一頭長發(fā),凝黑得像是最深沉的夜晚,順滑得幾乎挽不住風,穿著貼身內(nèi)衣的師映川手中拿著一張精致的合婚庚帖,大紅涂金的硬紙上印著吉祥的美麗圖案,也有吉祥的詩句,翻開時,里面正中間端端正正地寫著他與連江樓的名字,師映川用潔白的手指緩緩描摹著那六個字,嘴里低低說了一句什么,聲音太小,無人聽得清楚,這時卻聽一旁的侍女輕聲道:“爺,時辰不早,該更衣了?!?/br>
    師映川不置可否,把那張合婚庚帖用一只描金匣子鎖了,交給侍女收好,接著便起身伸平了雙臂,任眾女替他穿衣,這喜服很是繁瑣,好在人多手快,不一會兒也就穿好了,又有一個老成的嬤嬤拿著玉梳慢慢替師映川梳頭,這自然不會挽什么新娘髻,只等到將頭發(fā)梳通了,便在腦后結(jié)成一根烏黑油亮的大辮,長發(fā)上扣著赤金箍,順下一長串的七彩寶石糾纏著黑發(fā)一路編下來,閃耀著灼灼光華,最后再用紅色絲帶縛住,簡簡單單地盤起來就罷了,一時間師映川瞇起眼看向鏡子,鏡里的人雖是因消瘦而失了從前的男子英毅輪廓,但也不再是傷勢未愈那段時期內(nèi)的黯淡憔悴模樣,此刻容光熠熠,明艷不可方物,幾世孽緣,今生一朝結(jié)為連理,無盡漩渦一般的命運將人卷入,師映川看著鏡中人,嘴角忽然泛出一抹叫人猜不透的笑色,卻是盡顯睥睨,這個中緣由,深沉心思,他不說,也就無人猜透恩怨情仇,也就從今日開始。

    外面忽然有人匆匆進來,季平琰一身喜慶華貴打扮,快步走過來,見師映川坐在鏡前,一身大紅喜服,姿態(tài)淡然,不由得微微一怔,既而垂了手,有些神情復雜地道:“父親,千叔叔和大伯來了……至于我爹,到現(xiàn)在還在閉死關(guān)。”師映川眼波不興,仿佛沒有聽見似的,只取了一枚戒指戴在手上,又審視了片刻,這才慢悠悠地開口道:“……你師祖那邊怎么說?”之前師映川自從被帶回大日宮,養(yǎng)傷期間包括后來痊愈,除季平琰之外,連江樓不許任何人見他,寶相龍樹等人不是沒有來過,但最終誰也沒能見到師映川一面,統(tǒng)統(tǒng)都被擋了回去,因此師映川才會有此一問,不過這時季平琰卻說著:“師祖說,見或不見,全憑父親自己的意思?!?/br>
    “哦,是這樣……”這個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師映川眉頭一挑,淡淡笑著:“看來他們應該是從各自的長輩那里知道了要與你師祖成親的是我……只不過縱然他們趕來了,又能如何?”說著,只是淡笑,季平琰仔細打量他神情,不免小心翼翼地道:“父親這是不肯見么?”又不免聲音低了些:“既然如此,孩兒這就……”師映川打斷了少年的話:“你給我?guī)Ь湓掃^去,你就說我如今廢人之身,到頭來也是要埋骨于此,心灰意冷之余,再不想見人,也不必誰來掛念我,只讓我自生自滅就好?!鳖D一頓,又補充道:“你等一下?!闭f著,起身去取了一只匣子來,季平琰覺得眼熟,想起這匣子正是前些天父親吩咐自己在白虹宮中的一個暗格里取來的,只是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這時師映川已將匣子放在桌上打開,從里面拿出三張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紅色帖子,季平琰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是三張合婚庚帖,頓時心中一震,已隱隱猜到了什么,就見師映川把三張精美的帖子拿在手里,似是自言自語地道:“當年與他們幾人成親,合婚庚帖就放在我手上,置于白虹宮的書房暗格當中,后來我離開宗門,這東西來不及帶走,就留在了那里?!?/br>
    師映川的手指輕撫著三張精美的大紅色合婚庚帖,他眼中如同蒙著一層冷霧,掩住了此刻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突然間雪白的手抬起,將指頭放進口中,牙齒用力一咬,右手拇指頓時溢出了鮮血,師映川翻開帖子,將染血的拇指挨個兒摁在了上面,血紅的指印準確無誤地覆在了‘師映川’三個字上,卻沒有碰旁邊的名字,向來男女夫婦,男子若想結(jié)束兩人之間的婚姻,只需一封休書丟給妻子就是,至于男子之間,自然不存在誰寫休書的問題,而師映川現(xiàn)在的這種行為,正是以最傳統(tǒng)的手法,來表示彼此之間姻緣已斷!

    旁邊季平琰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不禁失聲道:“父親……”師映川不理會,但笑而已,轉(zhuǎn)眼間就做好了這一切,然后將三張合婚庚帖合起,遞給了季平琰,又拿來一塊瑩潤凝白的玉璧,那玉被雕成含苞待放的蓮花模樣,底部刻著一個小巧的‘川’字,師映川將玉璧放進季平琰手里,平靜道:“把這個一并交給十九郎,再告訴他‘斷情草’三個字,他自會明白……你跟他們說,我意已決,日后彼此婚娶,各不相干?!?/br>
    季平琰連呼吸幾乎也要屏住,他很清楚自己父親的脾性,眼見這個樣子,就知道師映川這是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不會再更改了,一時間千言萬語,竟是無話可出,呆立了片刻,才鄭重收了帖子和玉璧,轉(zhuǎn)身出去了,師映川閉了閉眼,緩緩坐下。

    不多時,外面忽然一陣嘈雜聲,但這僅僅只持續(xù)了幾次呼吸的工夫,就仿佛泡沫般無聲地消散了,師映川知道這必是有人想要強行闖進來見他,而且很可能是寶相龍樹,但既然有連江樓在,又有誰能夠闖進這里見他一面?當然不可能,師映川微微垂目,面色平靜如秋水。

    有人端來了點心,給師映川先墊墊肚子,師映川吃了兩塊,擦了手,又喝了一盞蜜水,侍女們圍上來給他再一次整理衣飾,這時外面已有人恭敬道:“爺,時辰差不多了……”師映川‘嗯’了一聲,端然坐著,一個老成的嬤嬤忙捧來了蓋頭,那是一幅精心繡著如意牡丹花樣的華麗錦蓋,喜氣吉祥極了,四角墜著細細的琉璃水滴墜子,長長地優(yōu)美垂下,末端是小巧的紅寶石,嬤嬤小心地將其蓋在師映川的頭上,遮住了那一張平靜絕美的容顏,師映川于是站了起來,他笑了笑,并未拒絕旁人的扶持,畢竟現(xiàn)在他只能看到蓋頭下面方寸大小的一塊地方,若是沒人在旁邊指引扶持,那是沒法走路的,一時他看著腳下,慢慢向前走去,周圍有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只知腳下是厚重的紅地毯,隱約感覺到無數(shù)彩燈將夜晚照得猶如白晝一般,聽說就連水中也漂著許多精巧的蓮燈,他機械般地走著,心里什么也沒想,就好象只是一場夢。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間只聽鼓樂齊鳴,這才令師映川猛地回過神來,此時他看不見周圍的東西,不知道到處都是玉繪金飾,流光溢彩,但旁人卻能借著燈光把他看個清楚,這場婚禮并沒有廣邀賓客,眼下在場的無非是斷法宗內(nèi)部人員,而且人數(shù)并不多,畢竟師映川早就說了,他不想見人,因此各方大都只是送了賀禮過來,眾人好奇而望,眼珠錯也不錯地遙遙看著一身華貴喜服的高挑身影,他們當然瞧不見蓋頭下新人的模樣,但看那人行走之間的風儀,很有些翩然之態(tài),雖然個子似乎過于高了些,甚至與新郎連江樓也差不多高矮的樣子,連江樓在男子之中就已經(jīng)是身量非常高的了,這新人竟然可以與他相差無幾,在女子之間可謂十分罕見,然而那修長瘦伶的樣子,卻又讓人覺得身姿纖儂合度,并沒有過分高大之感,倒也能當?shù)闷鹨痪洹虫猛窦s’了,也不知那殷紅蓋頭下,會是怎樣的一副美麗妝容?

    大日宮到處都是花香,就連一棵多年未開花的老樹也在前日花開滿枝,仿佛是為這良辰而怒放,一身喜服的連江樓站在階上,無論他身上的喜服多么紅艷,周圍的一切多么奢靡喜慶,都未曾讓他的氣質(zhì)改變半分,依然還是那種絕世的雄渾威儀,他望著被人攙扶而來的那個人,面色平靜,波瀾不驚,這時有風吹過,華美蓋頭那四角墜著的琉璃水滴墜子被吹得長長搖擺起來,暗香浮動,那人慢慢地朝這邊走過來,周圍花開如海,在連江樓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的唇角在大紅蓋頭下微微勾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弧度,似冷似熱,似喜還悲,忽然間卻向前遙遙伸出手來,夜色中,人們首先看到的是大紅色織金線的袖子,袖中露出的是一只雪白修長的手,燈光下毫無瑕疵,那長如新剝玉蔥似的手指上沒有留著長長的指甲,也沒有涂半點蔻丹,指甲修剪得圓潤如貝,只覺溫潤動人,無比地美麗,無名指上則戴著一只小小的血玉戒指,襯著那玉手,直似雪地里濺上了一朵小小的血花,一時間已有人低低驚嘆起來,縱然人們無法一窺蓋頭下新人的真容,但只看這樣一只美麗之極的手,這位宗正夫人,就必是個絕色美人無疑!

    師映川一身紅衣,站在綿軟厚重的紅毯上,安靜如水,然后他就感覺到有人朝他走過來,近了,又近了,明明他現(xiàn)在只是個普通人,不可能有這種能力,可是沒有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那個人正走向自己,走過四季春秋,走過一天一地的繁華,恍若隔世,師映川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二十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只不過比起現(xiàn)在,風雪交加,剛出生的他看見那個人踏水而來,將他帶走,而現(xiàn)在,如許喧囂迷離的夜晚,自己穿著喜服,站在這里,依舊等著那個人來帶他走,這似乎是多年來一直渴盼的事情,現(xiàn)在終于成真了,一時間師映川眼里耳里心里再沒有別的,就連那些負面情緒也暫時拋掉,心底只是控制不住地沸騰著,他站在那里,仿佛等了一生,等了千年,又好象只是片刻罷了,突然間,他從蓋頭下看到視線內(nèi)出現(xiàn)了一雙黑色步云靴,緊接著,他伸出去的手被人握住了,緩緩握緊,一瞬間師映川突然就有一種強烈的錯覺,就仿佛這個場景、這一刻,他已經(jīng)等了太久太久,他感受著那只手傳來的溫度,所有的一切,那些恨也好,愛也罷,至少在此刻,全都煙消云散,統(tǒng)統(tǒng)都散去,師映川一言不發(fā)地讓那只手將自己的手握緊,仿佛他跋涉了千年,跋涉了幾次輪回,就是為了等待對方將自己的手這樣緊緊牽住,一時間他微微恍惚起來,另一只掩在寬大紅袖中的手臂也下意識地向前伸出,他被蓋頭遮住視線,什么也看不見,但那人體貼地將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到他手邊,讓他抓住,師映川毫不猶豫地抓緊,冥冥中一種莫名的力量cao縱著他,令他低不可聞地輕輕道:“你來了……我一直都在等你?!彼床坏侥侨怂查g溫柔的唇角,也看不到那雙黑眸中微微的漣漪。

    今生今世,可否相愛?

    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師映川幾乎全然不知,他不知道有幾道意義不明的復雜目光從頭到尾一直在看著他,季平琰,梵劫心,白緣,左優(yōu)曇……那么些他熟悉的人,他們親眼看著這一場人生大戲的上演,心情各異,師映川也不知道此刻在大光明峰的山腳下,寶相龍樹與千醉雪手中緊攥著各自的合婚庚帖,面無表情,更不知道萬劍山中,季玄嬰面朝石壁打坐,卻怎么也不能完全心靜,他不知道的太多,包括此刻在斷法宗的山門外,寶相寶花正頹然跪地,失聲痛哭……師映川只知道自己如同深陷一個霧氣彌漫的夢境,頭微微地疼,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強保持一絲清醒,機械地完成婚禮的步驟,仿佛醉酒般任憑那漩渦一般的命運將自己卷入,恍惚中,唯有連江樓手心里傳來的溫度如此清晰,帶動了他的一生。

    夜?jié)u涼,紅燭高照,一切都還沒有安靜下來,酒席也還沒有散,師映川坐在闊大的新床上,直到這時,先前的不適才逐漸消去,整個人恢復了正常。

    蓋頭早已被他取下,放到一邊,眾侍女在旁伺候,等師映川吃了幾塊點心又喝過茶之后,便服侍著他脫去了沉重繁瑣的喜服,沐浴更衣,然后重新坐回床上。

    室內(nèi)彌漫著一股醉人的香氣,一室芬芳,朦朧中透著點點嫵媚,師映川嗅出這是自己喜歡的仙羅香,他微微翹了翹唇角,極有耐心地坐著,甚至叫人找了一本書來給他打發(fā)時間,不過書還沒等翻過兩頁,正主就已經(jīng)進來了,連江樓一身紅衣,紅得耀眼,師映川一抬頭,窗外的月光灑進來,時間就似乎突然靜止在了這里。

    ☆、二百八十八、同床異夢

    時間似乎靜止了,兒臂粗的大紅喜燭照著同樣紅彤彤的喜帳,帳上垂著珠玉瓔珞,盡顯奢華,床前一尊半人高的瑞獸鎏金鼎正吐著裊裊的芬芳,師映川坐在床上,喜服已經(jīng)除去,也洗過了澡,貼身的衣物外只系著一件薄薄的大紅軟袍,上面繪著一朵朵極小的金色蓮花,滿頭黑發(fā)解開,閑閑披散著,大紅衣袖下探出雪白的手來,拿著一卷泛黃的書,連江樓在燈光下看到這一幕,心情不由得就有些微微的異樣,他自然知道師映川的皮相是極美的,當年便是他親手為對方劃下了那一抹象征著絕色無雙的怯顏痕跡,只是他自己似乎從不曾真正注意到這一點罷了,而現(xiàn)在,連江樓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師映川的樣子,比他印象中的更為鮮妍明潤。

    師映川長而密的油黑睫毛在雪白的臉上投出兩片淺淺的玫瑰色陰影,將本就幽暗深沉的一雙眼睛隱藏得越發(fā)不見底,青年很隨意地將手里的書放下,看著不遠處一身大紅喜服的挺拔男子,連江樓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就有人奉上一只紅漆木盤,上面放著兩杯酒,師映川看了連江樓一眼,心中某個樣子躁動不安的地方就漸漸有些平靜下來,他動作很自然地拿起了其中一只金杯,唇角牽出了一縷無聲的笑意,一面目光往連江樓身上一罩,連江樓不言聲,只取了另一只杯子,然后伸向師映川,師映川黝黑的眼睛看他,一眨也不眨,只同樣伸出手臂,兩人就此雙臂交纏,四目相對,既而互相湊近,就準備飲了這合巹酒,在低頭飲酒的一刻,彼此靠得那樣近,氣息相交,連雙方之間肌膚表面的熱度也都清晰可覺,在這一刻,師映川模模糊糊地想著,就算這杯子里面裝的是毒藥,自己大概也舍不得不喝,因為正與他交杯的是連江樓,這個人,本身就是一杯最劇烈的毒……師映川猛然間一笑,掩袖飲盡杯中酒,不管怎么說,自今日起,他終究落到了他的手里,日子還長著,未來鹿死誰手,尚不可知啊……

    杯中的酒已盡,侍女們收拾一下,便有一半靜悄悄地退了出去,剩下幾人就請連江樓去后面沐浴更衣,殿中的燭火也被一一熄去,室內(nèi)一下子昏暗下來,只有兩支殷紅的花燭還在燃燒,把大床周圍的一塊地方照得還算明亮,師映川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醉了,但僅僅是一杯酒而已,如何會醉?可這種微熱又心亂的感覺明明很像喝醉似的,他瞇起眼,看著滿床滿帳的鮮紅喜慶之色,到處都遍繡鴛鴦,忽然就失聲一笑,自顧自地脫了外面那件薄薄的大紅軟袍,躺進床里面,拉過熏得香噴噴的鴛鴦繡被蓋上,側(cè)身而臥,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陣腳步聲伴隨著環(huán)佩叮咚的雜音響起,師映川睜眼一看,卻是侍女們簇擁著已經(jīng)沐浴過的連江樓回來了,連江樓穿著雪白的褻衣,披著一件袍子,沒有系上,敞著懷,顯得胸膛寬闊而結(jié)實,一頭擦得半干的黑發(fā)散落在胸前和身后,連江樓走過來,立在床前,伸手掀開了紅羅喜帳,燈光下,從師映川的角度看去,只見對方英俊的面孔被光線映得半明半暗,既陌生,又那樣熟悉,而這時連江樓看著師映川,也不知是不是室內(nèi)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大紅的緣故,他看到的師映川仿佛整個人籠罩在淡淡的朦朧紅霧里,雪白的薄軟內(nèi)衣并不能掩住所有的肌膚,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以及一段手臂包括修長的脖子,晶瑩得就像是大光明峰蓮海中的白嫩蓮藕,光滑到了極致,青年黑色水藻般的長發(fā)鋪在枕頭上,眼神忪淡,微菱的唇瓣紅潤且柔軟,一張令世間一切艷色都被壓得黯淡的臉上帶著點似笑非笑的樣子,雙眼微亮,如同黑色的琉璃,散發(fā)著慵懶之色,又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柔美湖水,引誘著人跳下去,連江樓不語,只抬手脫了身上那件松松披著的袍子,放到一邊,便有侍女躬身后退,一路放下金鉤,一層又一層的紗帷就翩然垂落,長夜深重,仿佛將這里與外界徹底隔離開來,留下無盡的良辰靜靜盛放。

    輕軟奢華的帷帳安靜垂地,殿中再沒有其他人,一時間安靜得近乎死寂,甚至能夠?qū)T焰輕微爆裂的聲響都聽得清清楚楚,紅羅喜帳中,師映川的黑發(fā)如堆疊的云,肌膚似雪,整個人都透著芬芳曖昧的氣息,連江樓上了床,在師映川旁邊躺下,一面掀起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夜那樣靜,靜得能夠聽到呼吸的聲音,不遠處的喜燭熒熒燃著,那燭光是柔和而溫暖的,沒有絲毫暗淡的樣子,仿佛正在編織著一個綺色的夢,燭淚一滴滴淌下去,在燈座上凝結(jié)成古怪的形狀,乍一看去,像是紅瑩瑩的珊瑚,未幾,一只雪白的手忽然悄無聲息地伸了過來,探進了連江樓的衣襟內(nèi),連江樓頓時睜開眼,一面?zhèn)冗^頭看向床內(nèi),正對上了一雙微瞇的鳳目,師映川靜靜看著他,又長又密的睫毛掩住了眼中大部分的情緒,包括暗藏著的湍急惡流,連江樓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那只柔軟細膩的手正輕柔卻又放肆地撫摩著自己的胸膛,很快就找到了上面的突起,用指尖曖昧地反復碾壓著,挑逗著,對此,連江樓并沒有出手制止這一切,他看到師映川原本掩在衣下的纖瘦優(yōu)雅的鎖骨微微露出來,薄被下,削細的腰肢與渾圓的臀部共同構(gòu)造出起伏如山巒一般的曲線,師映川蛇一樣地纏上來,溫暖柔滑的身子在被窩里覆上了連江樓精壯的軀體,連江樓有些不習慣這樣,但至少他沒有阻止這一切,只是微皺著眉頭看青年柔緩卻堅決地脫去他身上的褻衣,大紅喜帳內(nèi),仿佛正在進行著一場雙方都下意識保持著沉默的較量,這與武力無關(guān),也與智慧無關(guān),僅僅是兩個男人之間關(guān)于彼此立場的一次試探,師映川微微紊亂的呼吸響在連江樓耳邊,連江樓非常敏銳地感覺到青年潮濕而馨香的氣息就噴呼在自己的頸邊,有些酥·癢難耐,他并不排斥這種感覺,更不會覺得厭惡,因為直到現(xiàn)在他才再清楚不過地明白了一件事:就在今天,自己與師映川結(jié)為連理,成為了伴侶。

    于是在下一刻,正在放肆地親吻男子胸膛、揉搓男子身體的師映川就被一雙有力的手忽然抓住,連江樓翻身將師映川裹在身下,顛倒了兩人之間的位置,連江樓低頭看了師映川一眼,此時殿內(nèi)的燈燭都早已滅去,只有一對喜燭高燒,再被紅色的帳子一擋,光線就越發(fā)朦朧起來,但連江樓何等眼力,依舊能夠?qū)⒆约盒禄榘閭H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變化都盡收眼底,然后他便開始動手扯開對方已經(jīng)松散的衣帶,輕而易舉地就褪下了雪白的褻衣,緊接著褲帶也被解開,薄薄的褻褲隨之離開了青年的下半身,師映川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他看著上方連江樓那偉岸雄健的身軀,這個在自己面前即使衣衫不整也依然如同標槍一般挺拔傲然、令人不敢有半點放肆的男人,那面部輪廓完美得猶如大理石精心雕成,充滿男性強橫的魅力,如此近距離地體會那種隱隱的雄性壓迫感,師映川突然間有些不安,他知道連江樓準備做什么,這個木頭般不解風情的男人并不是真的木頭,從前對方不做那等亂性之事,只是因為沒有嘗試的沖動罷了,而現(xiàn)在,他與他卻是貨真價實的夫婦,要行那周公之禮,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師映川突然不可抑制地恐懼起來,說實話,這些年他在夢里曾經(jīng)親近過這個男人千遍萬遍,但現(xiàn)在對方要做的事,卻讓他害怕了!青年努力向床內(nèi)縮去,因為他雖然從連江樓眼中沒有看到絲毫欲念催生出來的火焰,和往日一樣平靜,但他太了解對方了,那種微微專注的表情,分明是決定要做某事的征兆!果然,兩只溫熱的手在這時抓住了他修長光滑的雙腿,緩慢而柔和地向兩邊打開,力道并不大,確保不會弄傷如今已是普通人的他,而就在這一刻,師映川突然暴起,他猛地抬起上半身,狠狠地咬住連江樓的嘴唇,啃著,吮著,撕扯著,從嘴唇到下巴,到脖子,到肩膀,師映川就像是一匹想吃人的狼一般,動作全無半點溫柔纏綿可言,近乎兇狠,若非對方乃是宗師之身,定然會被他弄得傷痕累累,事實上若不是連江樓精確地控制著護體真氣,僅僅只是令自己不要受傷的話,眼下正對他撕咬的師映川立刻就要吃到被真氣反震的苦頭,但饒是如此,師映川這樣野蠻不講理的攻擊行為也還是讓連江樓微微蹙眉,一時抓住青年的雙手,將人制住,令其不能再對自己攻擊,道:“……你我已有婚姻之實,眼下正是洞房花燭之夜,為何還要這般耍性胡鬧。”師映川被制住,壓在男人雄健沉重的身下,動彈不得,他發(fā)絲散亂,臉上因為方才的使力而添了一層嫣紅,他盯著上方的連江樓,咬牙道:“沒錯,確實是洞房花燭,但我又不是女人那樣因為天生的身體結(jié)構(gòu)必須在下面,順理成章的要被你欺負!我也是男人,憑什么要被你這樣對待?我從小到大,還從沒受過這種待遇!”

    如此僵持……連江樓黝黑的眼睛審視著身下的師映川,對方正睜大著眼,睫毛輕顫,惱怒地與他對視,他完完全全看得出那亮烈而不平的眼神,那雪白的臉孔上帶著一種不肯服軟的決然,而更深處,依稀還有一絲絲的恐懼,連江樓的心情忽然有些奇怪起來,說不上來是什么,他心中考慮著接下來應該怎么做,一面對師映川道:“你多年之前便曾說過,對我十分愛慕,莫非不是?”師映川突然有點沒來由地難堪,微微狼狽地偏了頭,道:“……那自然不是謊話!可你要搞清楚,我和你一樣,都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我渴慕愛戀你的這種心思再強烈,我也還是個男人,是渴望去侵略、去占有的男人,而不是像女子那樣,會希望被人輕憐蜜愛!”

    師映川說完,深深吸了口氣,嘴角扯一扯,想要勾出一個冷笑,想再說什么,終究卻也不曾說出來,連江樓看著他眼中又是屈惱又是不甘的神色,兩道濃黑的劍眉便緩緩一松,他有些微恍,又有些忽然的熟悉之感,不覺伸手扳正了師映川的臉,仔細審視著這張面孔,而師映川則有些緊張地看著男子,不由得牢牢抓住了對方的手臂,喜帳內(nèi)靜了一時,方聽到連江樓語氣平平地道:“……我已說過,往后會好好待你,若是你不愿做之事,也無人會強行逼迫?!?/br>
    這番話不論語氣還是內(nèi)容,倘若是對著另外一個人說,必是令其驚愕的,既而就是受寵若驚,要知道連江樓此人的性情可是天下皆知的,什么時候會用這樣簡直稱得上溫柔的態(tài)度去對待旁人?然而師映川卻偏偏是不領(lǐng)情的那一個,他指上用力,摳緊了連江樓的胳膊,一字一頓地道:“你真的會全心待我?”連江樓看著眼前這張公認的天下第一美人的面孔,那上面兩只眼睛里帶著些懼怕與懷疑,連江樓微微一點頭,道:“不錯,既已成親,我自會用心待你?!?/br>
    “……是么?可是我卻已經(jīng)不敢信你了!”師映川陡然提高了聲音,他的手抵住連江樓結(jié)實的胸膛,眼睛瞪著,里面涌動著滿滿的委屈,或者還有別的什么,對此,連江樓皺了皺眉,然后在下一刻,師映川的雙眼驀然瞪大,他說不出話來,因為連江樓已低下頭來,準確無誤地吻在了他的嘴唇上,一面收緊雙臂,將他重重擁入懷中,連江樓用的力氣恰倒好處,不會讓他覺得疼,但也絕對無法掙脫,連動一動都不能,男人摟緊青年削瘦修長的腰肢,沒有經(jīng)歷過云雨之事的成熟身體顯然對這種親熱的行為還并不在行,就連那吻也都是生澀的,但有些事畢竟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無師自通,很快,那唇烙下的吻就逐漸變得細密綿長,雖然沒有進一步完全侵入口腔,但也不僅僅只是流連于表面……此刻師映川幾乎無法呼吸,連江樓的嘴唇是溫熱的,但他卻只覺得燙,guntang,灼得人刺痛,緩緩吮吸著他的唇,并不帶什么渴欲的意思,也不放肆,但師映川還是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栗起來,無法去放松身體,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將他的全部心思都統(tǒng)統(tǒng)碾得稀爛,占據(jù)了他的大腦,他沒有試圖推開連江樓,也沒有迎合,一對剛剛在今天成為夫妻的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地唇瓣廝磨,直到最后,已經(jīng)是普通人的師映川無法承受得住這樣長久的輾轉(zhuǎn)親吻,幾乎快窒息了,連江樓才結(jié)束了這個吻。

    喜帳內(nèi)一片幽靜,空氣中是一絲絲的甜香,師映川的長發(fā)凌亂地鋪散在枕上,乍一得到解放,他立刻就急促地喘息起來,雙眼微潤,看著連江樓,這一剎那,連江樓腦海中突然就有陌生的畫面閃過,那是一個凄惻欲絕的眼神,卻偏偏與師映川此刻迷離的眼神重疊起來,連江樓盯著青年,略一沉吟,還沒等對方喘勻了氣,就已用一只手牢牢攬住了那細瘦的腰身,師映川立刻全身一緊,本能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臂,連江樓感覺到他的僵硬與戒備,手上的力道便松了松,安慰似地輕撫那肌膚細膩的腰部,偉岸男子的體溫透過肌膚毫無保留地傳導過去,令青年仿佛被燙到似的戰(zhàn)栗不已,皮膚表面立刻激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而這樣感受到自己眼下的軟弱與膽怯,令師映川自心底生出一股憤懣和無奈,自己從前是何等狂傲,而眼下卻仿佛一只瑟瑟發(fā)抖的兔子,人性中的弱點統(tǒng)統(tǒng)都被無限地放大再放大,而這一切歸根結(jié)底,就是因為失去了力量,也就從而失去了由于能夠把握自己的命運所撐起的底氣,這種被別人決定命運的滋味,實在太不好受!正心思亂成一團之際,卻見連江樓眸正神清,語氣淡淡說道:“……我平生清心節(jié)欲,自律謹篤,只一心修行,因此縱然你我已是順理成章的夫妻,卻也無所謂有沒有那等床笫風月之事,而你也更不必擔心我會因色所迷,對你做出施暴之行。”

    曾經(jīng)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看著對方英俊的面孔,感受著那震懾人心的氣質(zhì),以及聽著那款款似安撫也似承諾的話語,師映川突然就放松了下來,他似乎暫時忘記了自己身處的境地,只看著連江樓那自然流露出睥睨氣概的面孔,一只手抬起來,輕輕撫摩著男子的臉龐,聲音微啞道:“告訴我,你答應與我成親,是因為對我心懷愧疚,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還是……因為你喜歡我?不是從前那樣師徒似的喜歡,而是一個男人真心地愛上另一個男人,希望與他永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連江樓,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已經(jīng)愛上我了?”

    連江樓不語,此時的師映川被壓在他身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黝黑的眼里仿佛有洞察之意,令一切真實的心思都無法隱藏,叫人忍不住想要逃避這樣的眼神,一時間連江樓安靜沉默得近乎異常,他低下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慢慢咬住了師映川已經(jīng)變得尖俏的下巴。

    紅羅帳內(nèi)響起低啞的輕哼,師映川竭力推開連江樓雄健的身軀,跨到了男人身上,他再次變成了一匹狼,仿佛要發(fā)泄對方不肯回答所引起的憤恨,用力撲在這具身體上啃咬撕扯著,揉搓著,連江樓沒有制止他,任他施為,且還謹慎地控制著護體真氣的流轉(zhuǎn),以防傷到了如今只是孱弱普通人的他,只有當師映川試圖分開那兩條結(jié)實的長腿時,連江樓才會稍稍阻擋,除此之外,可謂是任他為所欲為,良久,當師映川終于耗盡了力氣,放棄了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伏在連江樓身上喘息時,連江樓坐起來,將閉著眼一臉疲憊之色的青年放到床上躺好,把熏得香噴噴的鴛鴦錦被蓋在他身上,道:“……時辰不早,睡罷?!睅熡炒ǔ聊貙⑸碜泳従忩榭s起來,這是一個透露出內(nèi)心并無安全感的姿勢,連江樓看著他,道:“你希望我抱著你?”

    師映川突然就睜開眼笑起來,笑得妖美入骨,仿佛剛才那個不甘的發(fā)狂青年只是另外一個人罷了,與他無關(guān),他潔白如雪的身體如同一尾白魚,滑入男人的懷中,低低嗤笑:“是,我要你抱著我,摟著我,心里只能想著我,就連夢里也只能夢見我……”他伸出猩紅如血的舌尖,輕舔連江樓的胸膛,動作溫柔無比,與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你是我的,全都屬于我……”

    不論是多么漫長的黑夜,也總會悄然過去,當天邊微微泛出第一抹魚肚白時,一對大紅喜燭也恰好燃盡了,連江樓睜開眼,他看了看懷中溫熱的身體,青年黑發(fā)如墨,雪膚似脂,正安穩(wěn)而均勻地呼吸著,熟睡未醒,眉宇間卻微微鎖著一絲解不開的愁郁之色,于是在這一刻,不知道為何,在新婚夜過后的第一個清晨里,連江樓忽然就很想弄明白對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這種念頭只是一閃即逝,連江樓靜靜起身,動作非常輕,不曾驚動了師映川,他披衣下床,自去外面竹林練功,等到天光大亮后,連江樓回來了,而這時師映川已經(jīng)起床,正坐在鏡子前,穿著內(nèi)衣,光腳趿拉著一雙軟緞便鞋,慢條斯理地梳著頭發(fā),殿中的窗戶全都開著,清晨的風涌進來,吹得水晶風鈴叮咚作響,這時師映川忽道:“……連郎,你過來,替我梳頭?!?/br>
    這樣親密而極具專屬色彩的稱呼,只有在情人與夫妻之間才會出現(xiàn),而連江樓也是平生第一次被這樣稱呼,對此,他顯然沒有心理準備,但即使如此,連江樓微微一頓之下,還是走了過去,他站在師映川身后,接過冰涼的玉梳,插在那濃密的黑發(fā)當中,這是連江樓第一次替別人梳頭,他做的不算好,當然也談不上壞,無非中規(guī)中矩罷了,師映川打開一只小盒,從中取了一枚指甲大的紅寶石耳釘,戴在左耳上,一面不動聲色地從鏡里看著身后的人,通過鏡子,師映川可以把正給自己梳頭的男人看得清清楚楚,連江樓臉上的表情是淡然而平和的,一如往昔,仿佛新婚之夜對他并沒有什么影響,師映川忽然有些惡意地想,如果連江樓是與別人成了親,那他會不會在這樣一個安靜的清晨,給他新婚的妻子對鏡描眉,梳發(fā)盤髻?

    男子的發(fā)式比起女子,自然簡單許多,因此連江樓很快就做好了手上的活計,師映川對鏡一看,唇角不覺微勾:“還不壞?!毖巯聲r辰已經(jīng)不早,兩人也該準備用膳了,一時侍女進來,給一對新婚夫婦道了喜,便開始伺候兩人梳洗更衣,師映川洗過臉,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不遠處正替連江樓整理腰帶的宋洗玉,這個在當初被連江樓從七星海順手救回的美貌女子如今已是大日宮頗有幾分地位的人物、連江樓的貼身近侍,師映川沒有忽略此女在剛才某個瞬間投來的怨恨眼神,即便她做得很隱蔽,師映川也還是暗暗察覺到了,他知道這是因為什么,這個女人對連江樓的那種心思,或許瞞得過別人,但又怎能瞞得過他,那種怨毒而嫉妒的眼神,唯有在看情敵的時候才會有,當年他還是宗子的時候,宋洗玉對他很是恭敬周到,甚至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對他極殷勤,但等到如今他與連江樓成了親,此女心中也就只剩下了nongnong的嫉恨……師映川半垂著鳳目,嘴角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這個女人,日后,或許用的著。

    一時師映川穿戴整齊,便向連江樓道:“你看我的氣色是不是還可以?”連江樓正接過侍女捧上的毛巾擦臉,聞言就抬眼去看師映川,就見青年穿著剪裁精致卻并不繁復的衣裳,大紅顏色,以金線錯落有致地繡著許多卍字,菱紅的嘴唇微揚,見連江樓看過來,那上揚的弧度便越發(fā)深刻,立時綻出了璨然耀眼的笑容,就如同千萬朵鮮花同時怒放,不可方物,如此風姿綽約,就好象昨夜那個發(fā)狂而又軟弱恐懼的人與眼下這個紅衣青年根本不是同一個似的,連江樓靜了靜,道:“……你今日氣色很好?!睅熡炒ㄋ菩Ψ切?,抬手微掠鬢角:“這大約就是所謂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說著走到連江樓面前,很自然地拿過毛巾為其擦臉,兩人身高差不多,這個舉動就顯得很和諧,師映川表情從容,手上的動作也輕柔,連江樓看著他,沒什么表示,但這一幕在旁人看起來就有了些恩愛的味道,一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