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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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優(yōu)曇聞言,有些意外,這名字實在太普通俗氣了些,師映川怎會給嫡長孫女取這樣的名字?但既然是對方?jīng)Q定,他自然也沒有什么反對的意思,這時卻見師映川望向窗外,淡淡說道:“這孩子,乳名就叫香雪海罷?!?/br> …… 三日后,青元教一舉突襲北地聯(lián)盟,教主師映川親自出手,對戰(zhàn)坐鎮(zhèn)北地聯(lián)盟的大宗師,這一場戰(zhàn)役中,雖然北地聯(lián)盟早有準(zhǔn)備,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暴露了一直以來隱藏的底牌,那就是在此坐鎮(zhèn)的宗師強(qiáng)者,其實還有一名,但盡管如此,依然死傷慘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青元教教主師映川這個變數(shù),因為在此戰(zhàn)之中,師映川展現(xiàn)出了駭人聽聞的實力,以一人之力對敵兩位同級強(qiáng)者,致使一人重傷而逃,一人被斬于劍下,戰(zhàn)斗波及之處,所有生物全部死絕,消息傳出,引起一片嘩然,要知道這是在正面戰(zhàn)場上有確切事實可記載的大宗師之死,代表人間顛峰武力的絕代強(qiáng)者就此隕落,這是已經(jīng)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事情了! 此戰(zhàn)之后,魔帝恐怖的實力再一次成為所有人的熱議話題,眾說紛紜,有人猜測此人或許已達(dá)到了五氣朝元之境,成為繼泰元帝之后的又一位大劫宗師,對此,大周方面并沒有作出任何回應(yīng),只是局勢也隱隱就此開始劇烈變化,到了轉(zhuǎn)年三月,隨著大周與魏燕再次出兵,天下龍蛇并起,各方矛盾已徹底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雖然人人都知青元教野心,也知其才是籠罩于世人頭頂?shù)年幵?,最大的威脅,但出于人性之私,一些國家,世家,組織,門派等等,雖然看似尚有自保之力,然而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越不可能對青元教一方主動采取措施,投入到莫測未知的戰(zhàn)爭泥潭,這是人的本性所決定,沒有對錯可言。 …… 斷法宗,大光明峰。 “……你覺得,他果真已是五氣朝元之境?”一望無際的蓮海中,有人低聲問道,水面在日光下泛著清粼粼的波光,蓮葉田田,水中蓮花盛開,朵朵明麗如玉,紀(jì)妖師慵懶瞇著的眼睛看著遠(yuǎn)處突然飛起的水鳥,懷里抱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嬰,正是紀(jì)桃,在他身旁,一個黃衫人影淡然靜立,無一絲破綻,似與天地融為一體,令人不可直視,男子眉如飛劍,看上去只是二十五六光景,體魄完美,眼神波動之間似乎平淡無奇,卻又隱隱有著一股與那青年人相貌決不相符的深沉與厚重之意,聽到紀(jì)妖師的話,他淡淡道:“不會。若真已晉升五氣朝元之境,則他必會來斷法宗找我?!?/br> 紀(jì)妖師默然,而同一時刻,萬里之外的搖光城,正在打坐的師映川忽然睜開眼,那眼眸像是兩粒紅玉,不動時好似全無生命,寂寂若死,可一旦閃動之際,就是精光四射,勝過天上最璀璨的星辰,此時師映川眉頭微皺,對寧天諭道:“已經(jīng)這么久了,我卻遲遲不曾跨出那一步……”寧天諭道:“不要忘了,在《血嬰經(jīng)》大成當(dāng)日,也就是你剖腹產(chǎn)女那一天,你身心俱受重創(chuàng),致使此法受損,再不能像預(yù)料當(dāng)中的那樣最多在三年內(nèi)晉升,但盡管如此,也不是什么大問題,晉升時間雖然被迫延長,但你終究還是摸到了那扇門,五氣朝元之境早晚是你囊中之物,現(xiàn)在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br> 師映川以指輕揉眉心,淡淡道:“……雖說如此,到底還是令人有些惱火焦躁?!睂幪熘I語氣如常:“你是急著在晉升之后,去找連江樓?”師映川不置可否,卻道:“都說亂世出英雄,看來這話果真有些道理,這些年來,已6續(xù)有宗師誕生,斷法宗諸峰峰主,已有人成就宗師之身,萬劍山的沈太滄與厲東皇二人,雙雙突破宗師之境,還有瑤池仙地陰怒蓮,山海大獄季青仙,弒仙山一位長老,武帝城一位長老,天涯海閣一位大長老,晉陵神殿一位大司殿……短短數(shù)年之間,真是百花競放,就連青元教在這數(shù)年間也招攬了幾名宗師投靠,若是放在從前的和平時期,哪里會有這么多人突破?看來戰(zhàn)爭果然是促使人進(jìn)步的搖籃,只有在內(nèi)外交迫之下,才會讓人爆出無窮的潛力?!?/br> 對此,寧天諭也表示贊同,說道:“千百年前天下大亂,各地爭鋒,幾十年間誕生和隕落的宗師豈是寥寥?只說當(dāng)初死在我手上的宗師,就已不在少數(shù),而如今這天下,才是真正有了那時的幾分光景?!?/br> 兩人說著話,不多時,師映川起身走出大殿,他來到外面,走進(jìn)早已等候著的乘輿內(nèi),一時出了青元教總部,走在長街上,一路而來,行人無不拜伏,師映川坐在輿內(nèi),透過紗幕并外面一層珠簾靜靜地看著這些百姓,這時心神微微恍惚之間,忽然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起了前世任青元時的那段人生,那時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與身邊大多數(shù)人并無不同,而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三十年時間,一直成長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一切命運都在自己手中,追求那不朽之業(yè),豈是當(dāng)初的自己能夠想象?一時間再看周圍這些敬畏人群,依稀就有些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正值此時,卻聽一個清脆聲音道:“……長河見過國師!”師映川微一凝神,就見乘輿幾步外,一個模樣看起來大概十歲出頭的小公子正騎在一匹全身雪白,毫無雜色的駿馬上,這男孩作貴族公子打扮,不但生得眉清目秀,英氣勃勃,且通身上下自有一股迥異于普通貴族的氣派,卻是當(dāng)今大周皇帝晏勾辰之子,早已被封為太子的晏長河,這晏長河生來聰明伶俐,又是師映川經(jīng)常會見到的,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因此雖然武道天賦有限,將來最多止步于先天境界,不可能被師映川收為徒弟,但平時師映川也是會偶爾在修行方面指點一二的,兩人之間算是有半師之誼,這時師映川隔著簾子看見男孩,便微皺了雙眉,沉聲道:“……誰準(zhǔn)了你出宮的?私自走出宮門,回頭你父皇那里,有你的排頭吃!” 晏長河聽了,忙翻身下馬,上前攀住乘輿一角,軟語道:“眼下是踏青時節(jié),長河在宮里悶了,只是出來走走……”師映川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身為一國儲君,卻白龍魚服,一旦有事,豈是說笑的?雖說如今搖光城治安算是清明,不過到底是帝都,人口數(shù)百萬,整日里南來北往之人不計其數(shù),魚龍混雜,你身為儲君,居于深宮大內(nèi),警戒森嚴(yán),自然沒有半點閃失,然而到了外面,如此白龍魚服,萬一出了差池,豈非成了天下人的笑話!本座知你年少,孩童天然心性受不得拘囿,但你要記著,你既生于天家,有著億萬人求而不得的好處的同時,自然也要有許多不能順意之事,這就是其中之一?!?/br> 晏長河只得垂手聽著,但畢竟還是年少,就又小聲道:“長河不是白龍魚服的蠢人,雖然出來,但也帶了得力之人保護(hù),就是準(zhǔn)宗師來了,也叫他有來無回……”師映川輕哼一聲,以他如今境界,氣血磅礴,五感五識已達(dá)到了一個恐怖的層次,一時放開感應(yīng),立刻就對周圍的一切完全了如指掌,十?dāng)?shù)名或在明處或在暗處的高手以及這些人的自身情況在他心里簡直就是纖毫畢現(xiàn),這其實也在意料之中,畢竟身為一國儲君,雖然還年少,但又豈是胡鬧不知事之輩,出行還需謹(jǐn)慎,哪能真的白龍魚服?當(dāng)下就說著:“雖是如此,也是荒唐,若有宗師出手,又待如何?……上來,與本座同乘,待回宮之后,你父皇那里自有懲處。” 晏長河一聽,小臉頓時一苦,而附近負(fù)責(zé)他安全的眾人卻是松了一口氣,要知道這是太子,一旦有個閃失,自己這些人并家人親族立刻就是萬劫不復(fù),而現(xiàn)在既然到了國師身邊,那就是穩(wěn)如泰山了,因此都把這吊了一路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一時晏長河就被送上乘輿,他揭開珠簾進(jìn)去,只見一重薄薄的明黃簾幕之后,有一道高大身影正斜倚在錦座之上,單手支頤,姿態(tài)慵懶從容,晏長河揭了薄幕走入,道:“國師……” 師映川看他一眼,道:“坐罷。”晏長河不敢怠慢,他敬畏師映川猶勝敬畏其父晏勾辰,當(dāng)下就上前在腳踏上坐了,師映川低頭看著他,說著:“你身為太子,一言一行都要謹(jǐn)慎,否則連自己的行為都約束不住,日后又如何掌控偌大一個國家?” 晏長河喏喏道:“長河記住了?!币粫r間卻見男子雪白的容顏好似最為完美的雕琢,無一絲一毫的瑕疵,肌膚如同純白寒玉一樣泛著瑩瑩光澤,尤其那一對鮮紅鳳眼,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一樣璀璨,又仿佛深不見底的血色湖水,波光粼粼,給人一種奇異的美感與邪異之感,神采迫人,對任何人都具有一股神秘的誘惑力,烏黑如緞的長向后梳著,隨意散在身后,身上一件純黑華衣,乍看上去并不出奇,細(xì)看上去卻現(xiàn)這衣上以精湛繡法繡出暗花朵朵,袖口之處以繁復(fù)的銀絲花紋點綴,這樣薄薄清涼的衣裳,將男子挺拔的身材襯托得猶為賞心悅目,他坐在那里,無論是任何人看到了他,就會瞬間不由自主地忽略了四周其他的一切,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身影,這般形貌氣度,只看—眼就足以令人畢生不忘,魂牽夢縈。 晏長河如今雖還年紀(jì)不大,然而但凡貴族之家的孩子,哪個不是早熟,更何況天家,晏長河自然早就知道男子與自己父親之間的事情,因此對于面前這個高貴強(qiáng)大的男人,他是懷有著一種非常復(fù)雜的感情的,尤其當(dāng)想到父親曾經(jīng)私下里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更是心中說不清是什么感覺,那時父親背對著還年幼的自己,低聲道:“長河,你是朕的兒子,日后是大周的主人,如今大周與青元教已是密不可分,相輔相成,普通人不過匆匆數(shù)十年時光,朕與你,乃至將來的皇帝,也無非就是這個光景,但國師不同,若無意外,他至少能夠在這世間停留數(shù)百年,助我晏氏永世鎮(zhèn)守大周,所以等朕長出第一根白的時候,你就去侍奉枕席罷,等你也已經(jīng)不再年輕之際,就讓你的太子、帝國未來的主人代替,以此類推,你可明白?” 這樣一走神,不禁就心生異樣之感,再看男子,那模樣是見過無數(shù)次的,但仍還是有隱隱的窒息感覺,不是因為面對強(qiáng)者的壓力,而是被純粹的美所震懾,他雖年紀(jì)不大,但生在帝王之家,閨幃之事自然有宮中專人講解教導(dǎo)過,一時想到自己日后要以男子之身曲意逢迎,似婦人伺候夫婿一般服侍對方,父子委身于同一人,心中羞恥忐忑之余,卻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這時卻聽一個醇朗聲音道:“……你這是在什么呆?” 晏長河一激靈,卻見師映川正看著自己,那雙因為太過美麗而原本會略顯一絲陰柔的鳳眸,在呈現(xiàn)出詭譎的艷紅之色后,整個人不但沒有絲毫陰柔之態(tài),反而平添了幾許大氣磅礴的意味,晏長河心下一顫,忙定一定神,囁嚅道:“剛才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師映川自然不會在意一個孩子在想什么,聽了這話,便不再問,晏長河見他沒理會,亂糟糟攪?yán)p成一片的心思這才稍稍放下,但又思及之前的那些回憶,一時間四肢卻有些軟綿綿地使不上力,臉上也有些熱,過了一會兒,才穩(wěn)了下來,問道:“國師,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師映川淡淡道:“去寺里?!?/br> 原來今日師映川是要給自己當(dāng)年夭折的女兒上香祈福,他幾乎年年都會如此,所以晏長河聽了,也并不意外,當(dāng)下到了寺里,一番流程下來,晏長河站在一旁,見師映川一身黑衣跪在蒲團(tuán)上,閉目默默祈愿,不由得就想到對方卻是侍人之身,是能夠生育子女的,然而這樣強(qiáng)大的男人,又有誰能令其懷胎生育?一念及此,就忍不住去想那個名為連江樓的男子,那個曾經(jīng)囚禁師映川并與其成親生女的男子,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正微微出神間,卻見師映川已經(jīng)從蒲團(tuán)上起身,道:“……好了,回去罷。”晏長河見他眼中一派純凈,半點雜質(zhì)也沒有,真真是清如秋水,與那還心性懵懂的嬰孩差不多,根本不應(yīng)該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眼神,一時間就忍不住問道:“國師,太傅教我讀書時曾經(jīng)說過,眼是心之門,從眼睛可以看出一個人的過往經(jīng)歷,甚至心思,就算是掩飾得再好,也難真正不留絲毫痕跡,只有還沒有受到世間外物影響的小孩子才會眼神純粹,可是為什么我看國師卻也是這樣?難道只是因為修為深湛么?”師映川聽了,腳步不停,仍舊向外走去,卻一面微挑了長眉,只淡淡道:“……本座道心澄明,一意只為追求大道,除此之外,余者全不放在心上,道心純粹,自然也就如此?!标涕L河怔怔聽著,不知道怎么,就再沒有了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默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一面跟在男子身旁,一面失落地道:“國師,長河為什么沒有像國師一樣卓越的武道天賦?父皇說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讓國師檢查過根骨了,未來成就最多止步于先天,除非出現(xiàn)奇跡,否則無法再前進(jìn)一步……” 師映川聽著這話,便微微一哂,道:“你小小年紀(jì),煩惱這種無用之事做什么?你是日后要做皇帝的人,是一國之君,對一個帝王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如何治國與用人,一聲令下,自有萬千高手效命,莫非還要你親自與人搏殺不成!” “……可是,這些都是外物,哪里真的能夠倚靠!”晏長河忽然抬頭大聲說道,他看著高大的男子,認(rèn)真說著:“當(dāng)年大周一代權(quán)相趙安然,縱橫朝堂三十載,風(fēng)光無限,權(quán)柄無兩,可是后來觸怒高宗皇帝,一旨貶謫,后來又下入獄中,一月后便郁郁病死,死后不久,高宗下旨抄家,親族或流放或破落,堂堂一國宰相,最后只落得這樣的下場,再如何風(fēng)光,也不過是身如浮萍,身不由己,隨時可能傾覆,再者,國師殺過的一國之君莫非還少嗎,身為天子,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一旦出現(xiàn)大變,就被人像牛羊一樣宰殺!若是他們自己是一位宗師,情況自然就大不相同,任憑外界有什么變故,自己一身力量卻是始終不變的,任何時候都可以不被別人左右,至少有選擇的余地……國師,若是能夠讓我擁有可以沖擊大宗師之境的卓絕天資,那我寧可不要這太子之位,不做這大周的主人,讓我放棄什么都行!” 師映川看了一眼晏長河激動中透著落寞不甘的表情,眼中原本的淡漠之意就轉(zhuǎn)變成了些許惋惜,心知以此子的聰慧與對武道之路的熱忱,若是天資足夠的話,怕是真的能有一番成就的,只可惜這孩子的習(xí)武資質(zhì)對于一般人來說雖然算是非常不錯了,但在真正的武道強(qiáng)者眼里,這樣的根骨卻是算不得什么,然而天下之大,最終有潛力成就大宗師境界的那種人,又能有多少呢,無非寥寥罷了,這就是殘酷的現(xiàn)實! 思及至此,突然卻是想起連江樓來,此刻面前男孩的眼神,與連江樓竟是有一二分相象,那人曾經(jīng)淡然說出‘凡阻我道者,皆可殺之’的話,現(xiàn)在想來,仍是字字傷人!師映川默然,這時兩人已上了乘輿,師映川忽然道:“武道之路艱難漫長,自從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未來將會坎坷無比……你與本座認(rèn)識的一個人很像,都是那種可以為了成道而不顧一切的人,只是你的資質(zhì)注定了你并沒有為此不顧一切的機(jī)會,這樣想來,或許卻是一種幸運……” 說到這里,一時間師映川卻有些出神,晏長河雖對他這番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見到男子神情異樣,迥異于往常,于是便也不敢多問,兩人坐在乘輿內(nèi),向皇宮而去。 到了宮中,師映川便命人將晏長河送回淑妃那里,晏長河的母親,原來的德妃宋氏,于多年前因故觸怒皇帝而被降為嬪,移局安仁宮,幼小的晏長河交由淑妃撫養(yǎng),德嬪于三年前病逝,晏長河對生母印象不深,淑妃又待他極好,因此這些年來母子二人感情日深,十分親近,眼下淑妃見晏長河由師映川身邊的人送回來,心中疑惑,待那人走后,便問起原由,晏長河道:“今日看天氣好得很,孩兒便出宮走走,哪知遇見了國師,所以就跟在國師身邊了,還被訓(xùn)了一頓,這事一會兒被父皇知道,定是要罰我的?!?/br> 淑妃一聽,不禁埋怨道:“好好的,怎么自己跑出宮去了?陛下罰你一頓也是應(yīng)該?!闭f歸說,還是命人取了晏長河愛吃的點心,又叫宮女鋪床熏香,讓晏長河休息,晏長河胡亂吃了幾塊點心,上榻睡下,不多時,卻又醒了,只覺得神思微亂,哪里睡得著?他下了床,取過外衣穿上,就出了門,他也不知自己是想去哪里,信步走了,卻是到了皇帝日常辦公休息用的暖閣,這時是初春,天氣還并不算暖,暖閣周圍寂寂無聲,但見樹上桃花紛落,如同一場粉紅的細(xì)雨,陽春玉林,夾雜著偶爾的雀鳥啁啾之聲,此情此景,可謂美不勝收。 晏長河乃是太子,又素來受君父寵愛,一向往來不拘,甚至經(jīng)常不必通報,這時進(jìn)了內(nèi)中一扇門外,兩名宮娥侍立左右,晏長河欲待進(jìn)去,其中那年長些的宮娥卻是屈膝一福,小聲道:“……陛下此時不見任何人,還請殿下在外等候?!标涕L河有些意外,輕輕蹙眉道:“父皇在忙?還是心情不好?莫非連孤也不見么?!睂m娥俏臉微紅,卻是低頭不語,晏長河見狀,心下微奇,于是就凝神去聽內(nèi)中動靜,他如今也已有了一定的修為,卻聽見里面隱隱有古怪之聲,似乎是有人在沐浴,只不過浴室明明就在不遠(yuǎn),又怎會有人在這里洗澡?晏長河聽了一耳朵,突然就有些明白過來,頓時又是窘迫又是尷尬,一時間竟有些進(jìn)退不得,正在這時,里面忽然就聽一個聲音道:“……是長河?進(jìn)來罷?!?/br> 這聲音清厚醇朗,分明是師映川的聲音,晏長河猶豫了一下,這才推門而入,進(jìn)到里面時,只見晏勾辰衣袍齊整,正由太監(jiān)為其束,臉上表情淡淡,卻掩不住眉心之間一抹淺淺的疲倦與紅暈,與此同時,水氣熱霧裊裊的屏風(fēng)后,有人走出來,穿著雪白的貼身衣裳,等在一旁的幾名太監(jiān)忙將備好的青衣為其披上,轉(zhuǎn)眼間就整理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那人鳳目似睜非睜,眼尾驕然揚起,絕色殊麗,又有雍容之儀,尤其那等饜足中透著慵懶的姿態(tài),令人止不住地心頭微蕩,晏長河不敢多看,只垂手站著,晏勾辰扶一扶頭上剛束好的紫金冠,道:“……方才國師與朕說了,你今日未經(jīng)朕允許,便私自出宮,眼下過來這里,是來向朕領(lǐng)罰的么?” 晏長河忙道:“父皇不要生氣,兒臣以后不敢了?!标坦闯饺タ簧献闷鹱郎弦呀?jīng)看了一半的公文淡淡道:“一會兒自己去宗人府領(lǐng)二十竹板子,長長記性。”晏長河乃是儲君,自然不能真?zhèn)?,這二十竹板下去,無非是讓他痛上一兩日,皮rou都是無礙的,晏長河聽了,輕輕一吐舌頭,道:“兒臣知道了,待會兒就去領(lǐng)罰。” 說著,乖巧地上前從太監(jiān)手里拿過熱茶,給晏勾辰倒上,笑吟吟地道:“兒臣只是在宮里待著氣悶,所以才出宮透透氣,父皇別惱了?!标坦闯娇粗鴥鹤忧逍愕拿婵?,臉上的表情松了些,道:“不是不許你出宮,只是如今世道險亂,你是大周儲君,萬一有所閃失,豈是小事?”晏長河老老實實地聽著,只道:“再不敢了?!标坦闯揭娝策€順從乖巧,便又訓(xùn)了幾句,就讓他回去,待晏長河走后,晏勾辰坐在炕上,忽然微微一笑,語調(diào)平和地對師映川道:“長河這孩子,生得倒是越來越好了。” 但凡立國已久國家的皇室子弟,大多都是容貌不錯,沒有幾個粗陋的,畢竟一代代繁衍下去,為皇室生育子嗣的都是些美貌女子,后代的形貌自然越出眾,晏勾辰本人已是儒雅俊美,晏長河的生母更是少見的美女,因此這晏長河雖然年紀(jì)還不大,卻已是明珠美玉一般的小小少年郎了,一時師映川聽了這話,就道:“他生得頗有幾分像你?!标坦闯侥樕鲜冀K帶著淡淡的微笑,這使得他看上去顯得十分溫和,這時注視著面前的男子,就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道:“再有幾年,就讓他去服侍你,若你喜歡的話,今夜便送去你那里?!?/br> 師映川聞言一頓,就微凝了眉心道:“你不要想太多,他不過是個孩子,我怎會有那等心思?!标坦闯絽s道:“我其實倒希望自己是侍人之身,為你生育幾個孩子,日后挑選其中最優(yōu)秀的來繼承大統(tǒng)……”師映川輕捏著自己的額頭,淡淡說著:“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不要多想了?!彼鋈婚]目,掩住眸中一閃即逝的倦色:“若我的靈犀能活下來,便是嫁與長河這孩子,又有何妨……”話音未絕,突然雙目猛地一張,人已緩緩站了起來,晏勾辰見狀,知道有事,便道:“怎么了?”師映川吐出一口氣,沉聲道:“有故人來訪……”忽然身形一閃,就此消失不見。 此時距離皇宮頗遠(yuǎn)的一間長亭內(nèi),有人正負(fù)手靜立,似在等人,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青色身影忽然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此處,卓然傲立于天地之間,全身上下散著邪異莫名的懾人氣勢,仿佛亙古就在站在這里一般,高直挺拔的鼻粱上方嵌著一對充滿冷峻魅力的眼睛,神采飛揚之間透著隱隱的妖異,氣勢雄渾,威勢逼人,如同一頭洪荒兇獸盤踞于此,使人無法不產(chǎn)生出沉重的壓抑感,亭中人似有所覺,就此轉(zhuǎn)過身來,一張極清秀的蜜色面孔上有著兩只澄澈的眼睛,卻是萬劍山掌律大司座千醉雪。 來人自然是師映川,他紅色的雙眸中閃爍著清澈如水的光澤,如同未經(jīng)世事的嬰兒的眼睛,而不是早已飽經(jīng)風(fēng)霜,看慣了世間美好與丑惡的成年人,他靜了靜,與千醉雪對視著,稍頃,才淡淡道:“你我數(shù)年不見,今日卻以劍意引本座出來相見,不知所為何事?”千醉雪看著這個似乎對一切都漠然冷淡的男人,幾年不見,他能夠感覺到對方越強(qiáng)大,也越冰冷,與當(dāng)年的那個秀麗風(fēng)趣的少年再也不同,然而卻與心中那人的影子隱隱重疊起來,宛如回到從前,一時間千醉雪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此刻一朝重逢,再沒有別的話想說,只一瞬不瞬地望著對方,片刻,才開口道:“……這次我來,只是為見你一面,等回到萬劍山,我便開始結(jié)廬而居,締造自己的劍冢,準(zhǔn)備坐死關(guān)?!?/br> 師映川聞言,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動,他從前與萬劍山關(guān)系密切,當(dāng)然清楚這究竟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對方除非突破,否則在正常情況下,就基本不會再出關(guān)了,或許幾年,或許十年,或許數(shù)十年,也或許是永遠(yuǎn)……師映川突然笑了起來,道:“那么,今日就此一別,將來再見面時,卻不知又是什么年月了……不過也好,這紅塵三千紛紛擾擾,執(zhí)念不止,紛爭不斷,你就此能夠得了清凈,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千醉雪只是靜靜看著男子,就此回憶久遠(yuǎn)年代之前的那個人,只是時光的長河到底不能回溯,他終不能再見到當(dāng)初那個記憶中的人了……那時他看著君王與那人兩情繾綣,看著君王為那蓮花般的男子癡迷,他不是沒有提醒過對方要有所警惕,但得到的只是君王的慍怒,再后來,他的君王為此送了命,傾了國,他日夜兼程趕回皇都,卻連最后一面也不曾見到。 思及至此,就是淡淡一笑,萬般話語,千種滋味,都在這一笑中了,千醉雪走向師映川,在距離對方兩步外的位置站住,道:“我還有一句話,要對你說?!睅熡炒ú恢每煞?,千醉雪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無論如何,永遠(yuǎn)不要對趙青主心慈手軟,一有機(jī)會就殺了他,以絕后患。”說罷,突然就縱身后掠,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 月色如水。 師映川走在長長的青石路間,周圍花木寂寂,樓臺玉閣無數(shù),月光下,景色十分清幽動人,師映川迎著淡淡夜風(fēng),只覺前路坦蕩,再無物可以將自己束縛,身心前所未有地暢快與強(qiáng)大,真真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他心中恍恍然地歡喜,不知何時已來到一間竹屋前,進(jìn)了屋內(nèi),只見一個穿青色長袍的男子正憑窗遠(yuǎn)眺,周圍一片靜謐,師映川只覺得又是陌生,又是熟悉,一時間不由得放輕腳步,就走上前,那人就轉(zhuǎn)過身來,容貌不必多說,是極好的,而最吸引人的,卻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深邃無比,又清澈難言,委實不能用言語來形容,好似夜色方褪、晨光將至的那一刻被就此定格在這一雙鳳眸中,顛倒眾生。 師映川心中微微迷茫,但很快又是一驚,這人的模樣,眉目非常熟悉,怎的卻好象是趙青主與連江樓的結(jié)合?似是模糊不清,又似是陌生與熟悉交織,然而不知怎的,冥冥中卻是生不出應(yīng)有的憤恨怨毒之意,如同面對一個故友,幾分熟悉中,又是惆悵點點,只是此刻,一切卻都是寧靜,師映川怔怔看著對方,一種難以描述的情感流淌出來,他站了許久,忽然卻是上前拉住男子的手,走出屋子,男子不置可否,只由著他,兩人就在月下緩步徐行,師映川側(cè)看著男子,此人仿佛周身籠罩于月華之中,是冰雪為姿,冷月為魂,那等意境,不是任何瑰麗的辭藻可以拿來形容,但此刻終究不能延續(xù)到地久天長,周圍一片寂靜間,師映川忽然就說著:“你,究竟是何人?趙青主?談凈衣?還是……連江樓?” 男子淡淡道:“這很重要?”卻停下腳步,凝神來看師映川,下一刻,師映川只覺面前一暗,竟是嘴唇被一個冰涼的東西吻上,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許多東西都在一剎那自心中噴薄而出,卻生生地令他感到一股難以描述的迷惘之意,下意識地就抓住了男子的手,道:“江樓……” 就在這時,卻忽然整個人一陣眩暈,師映川猛地一驚,等再穩(wěn)住神時,才覺自己正躺在床上,凝神看去,卻是周遭人影渺茫,靜得一片死寂,外面細(xì)雨在淅瀝下著,晦黑一片,分明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午夜夢回而已,舉目四顧,只有清宵冷夜,一盞琉璃燈在床前幽幽燃著,卻不知萬里之外的一間殿中,有人亦是同時驚醒過來,有那么一剎那,男子英俊的面孔上閃過一絲茫然,看了一下四周,似是本能地在尋找什么,然而環(huán)顧左右,一片蕭索寂靜。 男子默了一時,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閉上雙眼,但就算如此,夢中情景依然歷歷在目,那人唇上的柔軟觸感也還清晰殘留,終究心頭還是浮現(xiàn)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而這時師映川還在微微呆,仍覺得腦子里隱約暈眩著,他突然用力捶了一下額頭,又重新躺倒,閉目養(yǎng)神,窗外細(xì)雨緩慢飄灑,空氣中仿佛有些濕冷之意,細(xì)細(xì)的雨絲打在窗欞上,出‘沙沙’的微聲,如同蠶吃桑葉,師映川躺在床上靜了一會兒,正欲睡去,忽聽得外面廊下有腳步聲響起,迅靠近這里,師映川微蹙了眉,就開口道:“……外面是誰?” 話一出,雜亂的腳步聲就息了,片刻,有人在門外道:“稟教主,溫川大捷!剛剛有教中弟子自溫川回來,陰離門門主并七名長老身亡,凡頑抗者,無一逃出,現(xiàn)今宋長老在留下部分人手清點陰離門產(chǎn)業(yè)之后,已帶人馳援帝國大軍,直取姜國大都!” ☆、三百零七、江山如畫美人如玉 師映川原本懶懶地躺著,聽得這話,便坐了起來,道:“叫那帶頭之人進(jìn)來回話?!遍T外那人應(yīng)了一聲,未幾,就有人推門而入,進(jìn)得殿中,便單膝跪下:“……破軍堂堂主歐陽秋,拜見教主!”師映川坐在床上,見此人身上還帶著雨水,就詳細(xì)問了有關(guān)陰離門之事,一時問罷,心中有了計較,就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可以下去了,但歐陽秋這時卻道:“稟教主,陰離門有幾名容貌修為俱是不俗的弟子,都是上好的爐鼎,宋長老命屬下一路帶回,奉于教主面前,其中有陰離門門主一子一女,眼下都已封住內(nèi)力,只等教主驗看。” 師映川這些年在風(fēng)月之事上面已是毫無從前的嚴(yán)謹(jǐn),整個人可以說是放浪形骸,男女不拒,教中之人投其所好,向其進(jìn)貢上等的美人,這樣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了,這些年那些覆滅的門派以及各國陸續(xù)都有出眾的美貌男女被當(dāng)作戰(zhàn)利品,送往搖光城,奉與師映川,因此這時師映川聽了這話,并不意外,就道:“既然如此,叫人帶下去梳洗一番,再送到本座這里。” 一時等到歐陽秋出去之后,師映川的表情就緩緩倦怠下來,他坐在床沿,隨手取過枕邊的面具扣在臉上,大約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四名青衣男子扛著一張香榻進(jìn)到殿中,榻上一共躺著二男三女,只各自披著一件半透明的紗衣,面上或是恐懼或是怨恨憤怒,卻是一動不動,也不能說話,顯然是被點了xue道,四名男子將香榻放下,便退了出去,師映川僅著雪白的內(nèi)衣走到五人面前,但凡被當(dāng)作進(jìn)貢之物送到他床上的男女,怎么可能是尋常貨色,這五人不但男的俊,女的俏,容貌一流,且一身氣血十分充盈,全部都是先天強(qiáng)者,此刻五人見這個高大男人來到面前,就知道這必是那令天下人聞之色變的絕代魔頭了,對方戴著面具,看不出這十?dāng)?shù)年占據(jù)胭脂榜榜首之人究竟容貌如何,只看到一雙紅得駭人的眼睛,面對這雙森冷的紅眸,五人只覺得渀佛有一陣如針刺般的寒意襲上心頭,竟是連呼吸都隱隱困難起來。 師映川隨意看了一眼這五人,既而目光就落在了其中一名生得劍眉星目的英俊青年身上,這青年雙眉濃黑,鼻梁高挺,眼眸黑白分明,肌膚白凈,雖然不能與連江樓相提并論,但卻是與連江樓同一個類型的美男子,師映川看著此人,目光頓時變得微微沉郁起來,臉上的表情略覺復(fù)雜,其中夾雜著怨怒和冰冷,那種感覺,令人不寒而栗,他一句話也不說,只盯著這青年,目光之中有幽火在燃燒人世間的事情就是那么奇怪,許多深入骨髓的仇恨若是向上回溯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一開始卻是最真摯熱烈的感情……下一刻,師映川突然俯身壓了下去,與之同時,喉嚨里溢出一聲又似痛苦又似嘆息的低吟:“……江……樓!” 殿內(nèi)響起低低的古怪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師映川面帶冷漠之色,臉上紅潤,他赤身下了香榻,舀下一直戴在臉上的面具丟在一邊,在他身后,榻上五人已在被肆意玩弄之后抽取了全身生機(jī),盡皆身亡,這時師映川再無睡意,他披了衫子來到殿外,站在走廊上,看外頭淅淅瀝瀝的小雨正下著,師映川靜靜站著,渀佛有些沉醉在心底莫名的思緒當(dāng)中,久久地迷失,依稀進(jìn)入到了一種莫可名狀的狀態(tài)之中,心神如同被什么牽引一般,意識漸漸恍惚起來,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東方逐漸出現(xiàn)了魚肚白,既而火紅的太陽也開始將云霞遍染,師映川才在朦朧的晨曦中緩緩回過神來,這時雨早就在不知不覺間停了,師映川望著朝陽,感受著自己體內(nèi)那磅礴的力量,忽然對寧天諭道:“……你說,我們什么時候去找連江樓?” 寧天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道:“從前我們不是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意見,決定等你跨入五氣朝元之境以后,再去尋那人的晦氣么?……怎么,你現(xiàn)在莫非就按捺不住了?”師映川素來雪白的面龐在這時沉如寒水,并無一絲一毫的暖意,因為在他的身上,隨著當(dāng)年連江樓幾近毀滅性的背叛,使得他心中已沒有了苦澀的感覺,只剩下了癲狂與刻骨的冷酷,他低聲道:“是啊,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有些忍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就出現(xiàn)在連江樓的面前,把我能夠想到的所有懲罰與報復(fù)都施加在他的身上……他是我的心魔,只有這樣,我的心才會真正平靜下來?!?/br> “……這是相當(dāng)不明智的想法,意氣之爭罷了,所以你還是控制一下自己,不要再去想這樣愚蠢的事情?!睂幪熘I毫不客氣地說著,師映川聽了,并沒有反駁,他只是輕嘆一聲,伸手用力捏著自己的眉心,閉目嘆道:“一件東西如果被人摔碎了,哪怕原本的它非常珍貴,可是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補(bǔ)救也還是恢復(fù)不到從前的樣子,我寧可把這件東西徹底扔掉,只在記憶中保留著它曾經(jīng)的那些美好,也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總是看著已經(jīng)殘破的它,為此而傷心難過,可是我雖然很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卻無法完全做到,也許這就說明我還是一個人,有著人性中的一切缺點和劣根性罷?!睅熡炒ㄕf著,頓一頓,一口濁氣吐出,轉(zhuǎn)身返回了殿中,沐浴更衣,一時用過早膳,就在榻上閉目打坐,此刻卻是再感覺不到屬于他的絲毫氣息,整個人如同千年萬年都不曾移動半分的磐石,雖然現(xiàn)在 還沒有跨入五氣朝元之境,但卻至少已經(jīng)摸到了那扇門,就像寧天諭所說的那樣,他未來成為大劫宗師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罷了。 師映川靜下心來,緩緩運轉(zhuǎn)體內(nèi)真氣,逐漸沉浸于此,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盤膝而坐的師映川那輕闔的眼簾突然微微顫動,然后猛地睜開眼來,卻是感應(yīng)到有人走近,而且氣息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令人怒火熊熊,他悚然而驚,眼中有無法掩蓋的焰火在燃燒,那是一種死亡一般的寒冷,沉淪于無盡黑夜時的一切溫情的長眠,在這一瞬間,若是有人看到他的樣子,必會感到一股發(fā)自心底的寒意,渀佛看到了一頭兇獸破閘而出,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無盡的暴戾與猙獰! 師映川僵硬了一瞬,突然間就下了榻,胡亂趿上鞋子,奔到門口,他猛地撩起龍鳳呈祥的黃綾簾子,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裹在一襲素色的長袍中,于明光之中,自垂花長廊下緩緩行來,除此之外,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那人步履穩(wěn)重,沉沉如山岳,只是卻偏偏沒有半點聲響從他足下傳出,就這樣向著師映川走來,男子雙腿極長,白皙晶瑩的皮膚微微泛著眩目的光澤,身軀雄偉渀佛能夠撐往星空,內(nèi)中蘊藏著這世上最頂級的力量,他的氣息絲毫也不外泄,就好象與整個天地都融為了一體,沒有一絲破綻,他身周有輕風(fēng)徐徐,腰畔有劍,大袖微拂,兩道濃眉如同書法狂家肆意揮毫的兩筆狷墨,不但如此,整個人行走之間更是有一股令人高山仰止般的奇異魅力,與之伴隨的還有那淡淡的目光,渀佛能夠直射到人的心里去。 師映川定定瞧著這一幕,似乎整個人已不能動,此時的他,周身散發(fā)著一股活人幾乎不該有的戾氣,但卻被他死死壓住,他的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甚至看不到明顯的憤怒和怨毒,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大概就只有淡淡的惘然,太多太多的東西交織在一起,令他有些難以負(fù)荷,在他的這個位置上,以他的眼力,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男子哪怕一根頭發(fā)的顫動,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可是他的呼吸卻反而變得平穩(wěn),綿綿悠長得就像是正處于最輕松的狀態(tài),此時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是那樣的真實,復(fù)仇怨毒的火焰本應(yīng)該在此彌漫成滔天的火海,濃烈得能令任何心思敏智的人就此迷醉,然而這一刻,一切卻都已不能再迷惑師映川的心智。 師映川忽然微微閉上眼,既而瞬間又睜開,他的表情松弛下來,一對殷紅的眸子里已是清穩(wěn)如平靜的湖面,無波也無痕,但袖中的手卻攥起來,緩緩攥緊了,攥得如此用力,骨節(jié)都發(fā)出細(xì)微的輕響,而在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亦有一簇暴戾的火焰在微微跳躍,男子這時已經(jīng)走近,只是挽道髻,穿素衣,全身上下打扮得十分簡單素雅,渀佛洗去了一切繁華顏色,只有連江樓,也只會是連江樓,師映川情不自禁地抿緊了唇,他放下還撩在手里的簾子,站在門外,與對方面對面,事已至此,他似乎就已經(jīng)窺破了某種秘密,臉上的神色就變得有些復(fù)雜,他相信連江樓應(yīng)該也是知道的,因為他已看透了對方,一如對方看透了他一樣。 此時連江樓已經(jīng)停下腳步,站在師映川面前,兩個身高體型相差無幾的男子面對面站著,久久不發(fā)一聲,中間不過隔著四尺左右的距離,彼此可以再清楚不過地觀察到對方全身上下哪怕最細(xì)微隱蔽的一絲波動,然而卻無法捕捉到眼前這人內(nèi)心之中的情緒變化與感受,兩道目光就這樣隔空相對而視,其中有著平和,也有著平和之下那無盡的深邃與幽遠(yuǎn),師映川沉默,連江樓也同樣沉默不語,空氣渀佛就此變得凝滯,時間也似乎變得慢下來,快要停止運轉(zhuǎn),其實在這個時候,師映川明明可以出手的,但他卻始終沒有動上一動,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一切并不是現(xiàn)實,而只是一個夢,但同時他也有六七成的把握,面前的這個男人,并不僅僅只是自己夢中出現(xiàn)的一個化身,而是很有可能像自己一樣,是真實存在的,或者,這一切可以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概括,那就是這個男人出現(xiàn)在自己夢中,而自己,此刻也正置身于對方的夢境當(dāng)中。 雖然這些都只是猜測,還不能完全肯定,但師映川心中已是波瀾起伏,他定定看著近在眼前的連江樓,一時間卻是不知應(yīng)該如何開口,分明是有那么多的話要說的,哪怕都是些詛咒與怨毒之語,但此時此刻,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了,而連江樓似乎也是一樣,兩人靜靜相對,有風(fēng)從廊間穿過,帶起師映川的長發(fā),紛亂的青絲一如那同樣紛亂的心緒,這是一種溫暖卻又傷人至深的感覺,他本以為自己在見到連江樓的時候情緒會很激動,會立刻撲上去用最強(qiáng)大的力量擊向?qū)Ψ剑蛘邥凶罴ち业馁|(zhì)問等等,但不管他在此之前是如何想的,打算怎樣做,在此刻,他卻只能這樣身不由已地靜默,一切的預(yù)想都被推翻,久久之后,他突然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他的眼神冷漠之極,優(yōu)美的唇角處露出一抹淡淡的譏消,更多的是肅殺,那眼眸深處有著一絲疲憊之意,包括無法掩飾的漠然,開口道:“……要酒還是茶?” 輕緩而綿長的話語清晰地落入耳中,連江樓顯然沒有想到師映川會是這個反應(yīng),但他對此并沒有別的表示,只淡淡道:“茶?!睅熡炒勓裕娃D(zhuǎn)身走了進(jìn)去,連江樓也隨之步入。 一只晶瑩如雪的手舀起茶壺,手腕微翻,小小的茶杯便被瞬息間注得八分滿,師映川沉默著,不發(fā)一言,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動了,卻只是將杯子推到了連江樓的面前而已,完美的面孔上帶著些許說不出的冷漠,他一生當(dāng)中最愛也最恨的人就坐在他的對面,全身上下彌漫著一種無可名狀的龐大氣勢,雖然內(nèi)斂并不隨意外泄,但那氣勢依然粘稠得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使得整個人如同一座直插入云的高峰,給人一種只能仰望的感覺。 但對于這一切,師映川甚至沒有多看一眼,目光只罩在自己手中的鸀釉彩繪茶壺上,渀佛眼下能夠讓他注意的東西就只有這只精美的茶壺而已,連江樓看了一眼面前的杯子,舀起來喝了一口,師映川這才移了目光,看著面前的男人,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在這個時候,師映川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只不過那眼中卻無時無刻不在蘊含著冰冷,哪怕是在笑著,這種冰冷之意也無法消除,流露著一股陡峭而冷傲的肅殺之意,聲音中也透出了絲絲令人心悸的寒意。 但實際上這樣的問題本身就是可笑的,給一位宗師級高手下毒,基本上是毫無可能,哪怕毒物真的入口,宗師高手那強(qiáng)大到極點的rou身以及磅礴的真元足以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反應(yīng)過來,將其逼出,甚至化解,因此下毒這樣的手段,用在世間最頂尖那一類的強(qiáng)者身上簡直就是一個笑話,而師映川之所以會這樣問,也不過是出于某種扭曲而又微妙的心理罷了,連江樓看了他一眼,卻道:“你不會?!鳖D一頓,卻又接了一句:“……況且,這只是一個夢,可對?” 師映川眼中猛地精芒一閃,突地卻又一笑,笑得森然:“果然,你和我一樣……”他的瞳孔表面就像是有一層氤氳的薄霧,內(nèi)里有連江樓在其中的投影,他看著對方,心中不知道為什么卻是異常地平靜,原本他還以為,當(dāng)兩人終究有一天見面的時候,自己會心潮澎湃咆哮到極點,然而當(dāng)這一刻真真正正到來的時候,一切卻都出乎意料,剩下的,僅僅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的平靜而已,思及至此,師映川不覺曬然一笑,搖了搖頭,緩聲道:“你還是從前的你,但是我,卻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我……所以你說的不對,如果真有能夠成功給你下毒的機(jī)會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那樣做,所以,你最好永遠(yuǎn)都不要給我這個機(jī)會?!?/br> 師映川說著,眼中露出一絲追憶之色,輕聲嘆了一聲,他并不理會連江樓會有什么反應(yīng),只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平淡說著:“我得感謝你,因為從你身上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世間最甜的蜜糖往往卻是最毒的毒藥,最幸福的生活背后有時候卻也可能隱藏著讓人萬劫不復(fù)的深淵。”說到這里,師映川面無表情地看著連江樓,他的表情依然平靜,心情也已經(jīng)平復(fù),甚至就連眼神也變得淡然起來,道:“知道么,我曾經(jīng)是那么地愛你,以為你就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個人,哪怕要為你放棄很多東西也是在所不惜,甚至,我現(xiàn)在愛的人也還是你,即使是發(fā)生了當(dāng)年的那件事之后,這一點也仍然沒有改變?!?/br> 師映川以一種毫無起伏的語氣說著這番話,可是即便如此,連江樓也還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平靜的一番話之中,包含的究竟是怎樣的真摯情感,他知道的,完全知道,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師映川是深愛著他……此刻連江樓眼中沉凝如水,那種平靜到骨子里的感覺,令人不禁生出一種明悟:這個男人,只要他需要,就隨時都可以將任何擋在他面前的人與事統(tǒng)統(tǒng)毀去,且不會有絲毫的后悔與內(nèi)疚! “……是啊,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一相情愿,而你,根本就沒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過?!睅熡炒ǖ脑掃€在繼續(xù),只不過此時他的雙眼已牢牢迫視住連江樓,于堅定中透出一股強(qiáng)大的壓力,聲音也變得凜冽如刀,萬般言語縈繞在他心中,最終卻只化為一句平冷之語:“可是,難道這就是你可以如此負(fù)我的理由么?以這樣的手段來達(dá)成目的,你真的沒有哪怕半點愧疚?你真的覺得自己……沒有錯?” “我做的事,不需要理由?!边B江樓的臉上仍然沒有流露出哪怕一絲波動,他的聲音平靜且凝穩(wěn),猶如一潭死水一般平靜,又渀佛山岳那樣堅穩(wěn),萬古不變,只淡然道:“……我那樣做,只是因為我必須如此行事,僅此而已,至于對錯,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要的只是結(jié)果。”男子說著這話,幽黑深邃的雙眸當(dāng)中流轉(zhuǎn)著清明的光,完全沒有半點故作礀態(tài),更沒有心虛不安,渀佛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道理一般,因為這是一場爭奪,是兩個獨立而強(qiáng)調(diào)的生命在追求超脫之路上的一場廝殺,結(jié)果很可能是只有一個生命、一個意志、一個人存活下來! 其實也早就不需要回答了,因為答案早就有了,但是此時男子這樣簡單而冷酷的回答,還是讓師映川的心出現(xiàn)了瞬間的微微刺痛,甚至有些難以像之前那樣安然輕松地呼吸,然而下一刻,師映川卻又笑了起來,笑得異常肆意:“這就是你的選擇……是啊,你從來都是如此,為了你所堅持的東西,可以不惜一切……雖然我一直都不想承認(rèn)這一點,甚至?xí)挥勺灾鞯厝フ腋鞣N各樣的借口去解釋,去試圖說服自己,讓自己心里覺得好受一點,但是,我終究難以自欺欺人?!币粫r間突然止不住地喃喃自語:“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樣一瞬間,原本心中的那些糾結(jié)渀佛都被解開了,隱隱一片澄明,師映川的表情舒緩起來,他低聲道:“那是你的執(zhí)念,或者說,是你最大的渴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真正愛過我,但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過,如果我的資質(zhì)沒有這么好,或者你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與我不相上下甚至比我還要更有潛力的人,那么我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是不是還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現(xiàn)在我卻是明白了,這一切其實都只是自我欺騙而已,你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始終都是那個冷酷無比、為了達(dá)到目的而不惜犧牲其他一切的人,既然如此,既然你有了可以犧牲放棄我的覺悟,既然在你的心里,至少總有一件事是比我重要的,而且重要到可以為此不惜我的性命,那么至于你到底做了還是沒做,又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呢?” 師映川的聲音平淡而冷漠,完全不像是懷著深仇大恨的樣子,渀佛只是在說出一個事實而已,一瞬間,時光褪色剝落,渀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千年,那時的趙青主,不也是為了心中的執(zhí)念與目的而可以斷然揮劍斬情絲,犧牲癡愛自己的寧天諭么?而即便是到了這一世,成為連江樓,他也依然不曾改變過,他是道癡,直到死,直到輪回轉(zhuǎn)生,他也依然還是道癡!倘若還有來世,他只怕也仍舊不會改變!他,始終只是他,始終,未曾改變! 師映川眼中再無一絲溫情,低頭輕輕喝盡杯內(nèi)的茶,雖然痛,但心中突然也就有了一種無比的輕松感,這是一場心靈上的蛻變,雖然師映川很清楚自己無法斬斷往昔種種,斬斷一切或苦或甜的回憶,更不可能真正徹底地放下,但卻至少意味著某種不正常心態(tài)的就此終結(jié),令他輕松了很多,不知不覺間,師映川的嘴角便多出了一縷淡淡的笑意,原本生硬冷酷的面孔也隨之松融起來,現(xiàn)在的他再看連江樓,就沒有了原先那樣濃烈的怨毒之色,更像是面對著一個舊友,而非生死仇人,他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上茶,又給連江樓也添上,道:“我已經(jīng)在你手中幾乎死過一次,所以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jī)會?!?/br> 連江樓一言不發(fā)地喝著茶,他們兩個人之間那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早已無法梳理清楚,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早已不能用愛情親情這樣可以簡單劃分的東西來形容,那是超越單純羈絆的混亂牽扯,實際上,它本身就已經(jīng)包含了所有的美好與殘酷……這時連江樓忽然放下手中的杯子,清冷凝定的目光定在師映川身上,緩慢而不失韻律地說道:“歸根結(jié)底,之所以親手?jǐn)亻_你心中看重的情愛之念,這只是由于我是一個純粹的求道者而已,對于一個已經(jīng)確定自己道路的武者而言,世間美好的一切,只要有必要,就都可以踐踏毀滅……所以,是我負(fù)你。” 話到這里,已沒有必要再說下去,當(dāng)眼淚早已流干,痛苦已多到溢出來,甚至仇恨強(qiáng)烈得快要到了無力的地步,所以索性就微笑,平靜地面對,師映川淡淡一笑,他深深呼吸著,感受著種種契合身心的自我釋放,這種感覺,真是酣暢淋漓,連江樓的出現(xiàn)恰如他生命中的一股清泉,在冰冷中注入溫暖,滌蕩溫養(yǎng)著心靈,雖然事實證明曾經(jīng)的很多美好都只是某種欺騙的附帶品,但至少那一瞬的心動,他知道不會有假,就在此刻,師映川渾身都放松了,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的感覺,同時也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洞悉了奧秘,發(fā)現(xiàn)自己的種種痛苦糾結(jié),原來本質(zhì)上是出于……驕傲! 是的,驕傲,師映川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徹底剖析了自己,了解了自己的內(nèi)心,歸根結(jié)底,就是驕傲!從他轉(zhuǎn)世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這驕傲就渀佛一顆種子一般,種在了心底,因為知道自己是不同的,有別于任何人,所以不管處境有多么不好,哪怕是在大宛鎮(zhèn)受苦的四年里,他的心中也都一直隱藏著一絲驕傲,從一開始他就下意識地將自己與其他人剝離開來,不論是關(guān)系多么密切的人,也都是如此,那是某種意義上的居高臨下,哪怕他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隨著卓絕的天賦逐漸展現(xiàn)開來,力量越來越強(qiáng)大,取得了越來越輝煌的成就,那顆驕傲的種子也就生根發(fā)芽,一直長成參天大樹,然而這卻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因為當(dāng)如此驕傲的自己被殘酷而血淋淋的現(xiàn)實迎頭狠狠一擊、自傲的一切全部被撕得粉碎時,那種巨大的反差所造成的強(qiáng)烈痛苦與無比的挫敗感,就會被無限放大,直到令人瘋狂! 師映川就如同從一個漫長的噩夢中悠悠醒過來,徹底清醒,自從數(shù)年前的那一日起,他就一直陷在這個噩夢里,始終無法擺脫,但此時此刻,眼前卻是開闊起來,他突然間失笑一聲,吐出胸中所有的濁氣,目光逐漸清朗起來,一直以來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甘以及所有的一切負(fù)面情緒,都就此化為清風(fēng)而散,這種感覺令他潸然淚下,而師映川也完全沒有克制自己,任憑一滴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這一滴淚并非只是為了連江樓而落,同時也是為了他自己。 “……我現(xiàn)在的心情,實在無法形容。”這是由衷的感慨,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師映川凝視著男子,靜靜地看著對方,眼眸中一片淡定,清新開朗,宛若新生,宛若星辰起落,嘴角甚至微微帶起了一絲笑色,只是這個笑容卻沒有了之前那些或是凜冽或是譏諷的意味,變成了單純的笑容,他忽然站了起來,周身的氣質(zhì)似乎也發(fā)生了一些轉(zhuǎn)變,那些陰戾霸道的氣息散去,消失無蹤,轉(zhuǎn)為平和,此刻師映川淡淡笑著,心中一片通徹,一如明鏡般不染塵埃,自從當(dāng)年慘事發(fā)生以來,他一直不能釋懷,然而現(xiàn)在卻終有所悟,他看著男子英俊的面龐,說道:“連郎心無旁騖,將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了自己畢生的最高追求之中,百死而無悔,這樣的態(tài)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輩修行之人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的。” 這話聽起來完全是在諷刺,但師映川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反而是真心稱贊,師映川繼續(xù)微笑著對男子道:“有情,但又并不為情所累所縛,這樣的心性,又豈是‘冷靜’‘理智’這樣貧乏蒼白的詞語所能形容,唯有那等天生涼薄之人,才有可能具備這樣的素質(zhì),也唯有這樣的人,才配被我?guī)熡炒◥勰剑瑑墒蓝荚饽闼?,真的不冤?!?/br> 師映川平緩地說著,他忽然一手負(fù)于身后,一手作了個‘請’的礀態(tài),灑然道:“連郎這是第一次來青元教,雖然這是夢,不過,還是隨我四處走走罷,我們已經(jīng)數(shù)年不見,我很想念你,連郎也一定很是想我罷?”連江樓目視于他,對于師映川的變化,他顯然已經(jīng)感覺到了,畢竟,他才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一時間連江樓站起身來,頷首道:“……不錯。” 兩人就此出了室內(nèi),并肩而行,一如當(dāng)年在大光明峰時的樣子,安然而悠閑,青元教前身乃是大周皇宮的一部分,后來又加以修建,其內(nèi)草木四季常青,珍奇花木無數(shù),玉苑亭臺隨處可見,曲徑通幽,更有許多搜羅而來的奇禽異獸點綴其間,兩人一路走來,一人英俊雄武,一人出塵如仙,望之若一對神仙璧侶,師映川在一座橋上停住腳步,他看一眼身旁的連江樓,忽然道:“看出來了?”連江樓微微頷首,說道:“此處與大日宮及白虹宮相似?!睅熡炒ㄎ⑽⒁恍?,一手輕拍橋欄:“是啊,這里經(jīng)過改建,跟大日宮和白虹宮的很多地方都比較相像,大概是我這個人比較戀舊的緣故罷。”說到這里,師映川以一種非常平淡的口吻道:“……他日待我掃平四海之后,大日宮便會成為我的行宮,因為我還是更喜歡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對這番平淡中盡顯狂妄霸道以及強(qiáng)大決心的話語,連江樓并沒有什么表示,他只是看著橋下一對悠哉游過的鴛鴦,道:“看來你這些年過得還好?!睅熡炒ㄐΦ溃骸按_實過得不錯……”話未說完,他突然間卻動了,伸臂抱住了身旁的男子,對此,連江樓下意識地就僵硬了一瞬,卻只聽師映川低聲道:“……別動,讓我抱一抱你?!?/br> 一切似乎就此停止,連江樓不動,身后的師映川抱住他,兩個人看起來渀佛正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師映川的臉貼在連江樓寬闊的脊背上,微微閉著眼,道:“我很想你……連郎,等著我,等我打敗你,讓你嘗到失敗和絕望的滋味,我相信那一天已經(jīng)不會太遠(yuǎn)了。” 師映川說著原本應(yīng)該森冷冰寒的話,然而他的語氣卻是如此深情,連江樓沉默,須臾,他緩緩握住了師映川攬在自己腰間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好,我等你?!?/br> 眼前的一切就此逐漸模糊,師映川慢慢睜開眼來,入目處,偌大的殿內(nèi)沒有半個人影,只是方才的一切卻還歷歷在目夢耶?真耶? 師映川輕吐一口氣,他喃喃自語道:“連郎,快了,就快了,不會太久……你要等著我?!?/br> …… 戰(zhàn)事依舊緊張,五月,大周與魏燕兩國聯(lián)軍苦攻多日,在付出沉重的代價之后,終于攻破夕昌國大都,由于在攻城時期遭到頑強(qiáng)抵抗,致使兩國將士損傷無數(shù),因此兩方軍中最高統(tǒng)帥大怒,在雙方意見略作交換之后,便同時下達(dá)了屠城的命令,放任軍隊在城中盡情殺掠三日,一時間原本繁榮的夕昌國大都頓時血色漫天,幾乎成為鬼蜮,兩國在此期間擄掠搜羅無數(shù),夕昌國皇族一向乃是有名的專出美人,軍隊高層在入城后第一時間便派人將夕昌國皇族盡數(shù)控制起來,篩選出其中最為出類拔萃者,與軍隊搜刮的大量財富一同迅速送往大周。 大周,搖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