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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崩原亂在線閱讀 - 第179節(jié)

第179節(jié)

    ……

    秋風(fēng)漸漸蕭瑟,幾場秋雨過后,天氣便真正涼了下來。

    午后遲遲,廊下養(yǎng)著幾雙相思鳥,不時啁啾輕啼幾聲,十分悅耳,遠(yuǎn)處芭蕉下睡著一只羽毛雪白的鶴,靜靜地不動,偶爾有被風(fēng)吹落的葉子輕輕掉在芭蕉上,那樣輕綿的聲音,細(xì)小得泛不起絲毫漣漪,風(fēng)中已經(jīng)沒有了剛?cè)肭飼r的絲絲熱意,很是涼爽,透過窗子徐徐吹進(jìn)殿內(nèi),攪得珠簾輕顫不已,黑色油潤的長案上,一張寫滿端正小楷的宣紙放在正中間,用玉石鎮(zhèn)紙壓住,上面的墨汁已經(jīng)干透了,散發(fā)著淡淡墨香。

    軟糯的午后陽光薄薄灑在地面上,四下靜悄無聲,身材高大的男子睡在榻上,枕著雙繡輕羅軟枕,腰間蓋一條薄毯,男人骨子里就是冷漠端嚴(yán)的性子,就連熟睡中也是保持著整齊的姿勢,顯不出一絲沉眠時該有的恬寧之意,劍眉飛揚入鬢,冰冷冷不馴的樣子,眼角略向上提,密黑的睫毛亦是微微上翹,讓人油然生出一股想要吹一吹的沖動。

    未幾,珠簾輕輕‘嘩啦’一聲被撥開,珠子互相碰撞的聲音小小地打破了殿內(nèi)的深靜,一個纖細(xì)的身影走進(jìn)來,不過是家常的梨花青大袖便服,配著碧色腰帶,身上一應(yīng)掛飾全無,清冷中透著拒人于千里的距離感,一頭豐厚的黑發(fā)卻密密麻麻地編成數(shù)十根細(xì)辮,每一股辮子上都纏繞著綴有細(xì)碎綠寶石的銀絲,到了下方再統(tǒng)合起來編成一條大辮,垂在身后,辮梢用鑲滿硬鉆的玉夾子扣住,上面長長的血紅纓絡(luò)拖曳及膝,一頭長發(fā)被如此裝飾得再華麗不過,把飽滿的額頭和整個面龐全部露出來,越發(fā)顯得一張臉雪白如凝脂一般,來人走到床前,菱唇輕抿,冷亮的紅眸看著床上的男子,原本眉宇間淡淡的桀驁褪去幾分,顯出些許復(fù)雜。

    師映川站在床前,目光在對方身上逡巡了片刻,就坐下來,伸手撫上了露在毯子外面的強壯胸膛,透過衣料,那飽滿結(jié)實的肌rou觸感很清晰地傳遞給那只如玉纖手,師映川輕輕撫摸著這具健壯的身體,體會著這種感覺,并為此瞇起眼,似享受,也似某種慨嘆,他看著眼前這與從前并無差別的健美男體,腦海里翻騰的是曾經(jīng)的一些畫面,那些艷麗旖旎的風(fēng)光,但很快,這些畫面又都模糊了,換作一幕幕或是溫馨甜蜜或是撕心裂肺的場景,只不過,已經(jīng)沒有了從前那樣太過鮮明的觸動,是因為時光逝去得太快了嗎,那些時間,都去哪里了?

    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樣的撫摸很容易將人驚醒,于是正當(dāng)那只手準(zhǔn)備繼續(xù)向下移動時,被輕薄的男子忽然睜開了眼,師映川見狀,嘴角扯了扯,沒收手,只道:“……睡得不錯?”

    連江樓靜了片刻,眼神就迅速清明起來,他眼如寒星,卻不是寒光四射,而是透著似有若無的疏冷,師映川見著,心中一哂,這樣沉靜,從容,處變不驚,分明是趙青主與連江樓骨子里的本質(zhì),無論發(fā)生什么情況都不會變的,如此想著,心中就有些復(fù)雜,不知道究竟是應(yīng)該因此而慶幸,還是應(yīng)該感到不快,他的手撫上男人的臉,聲音清美如風(fēng)鈴,道:“為什么你還是這樣看我……這樣的眼神,不該對著我,你明白么?”

    連江樓沒有阻攔那只手在自己臉上撫摩,但他的表情卻顯示著他并不怎么享受這樣的親昵,而他也正在壓抑著這份感覺,他慢慢坐起身來,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調(diào)養(yǎng),虛弱的身體已恢復(fù)了不少,基本上可以自己諸事自理,不再需要別人的服侍,一時連江樓審視著床前這個絕色少年,淡淡道:“……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果真是夫婦?”

    “我何必騙你,我與你乃是寫過合婚庚貼,拜過天地喝過合巹酒的夫妻,當(dāng)然,我不否認(rèn)我們之間有過一些摩擦,但這些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沒有必要深究,你是我的平君,這一點無可置疑?!睅熡炒ū砬槿绯5卣f著,聲音平緩低回,似若自語,那細(xì)嫩的指尖輕滑過連江樓的唇,他知道這個人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接受自己,也許他需要時間慢慢來馴服對方,這必將是一種甘美有趣的體驗。不過這樣想著,他又開始恨自己,厭棄自己,也鄙視自己,這并不是因為他曾經(jīng)愚蠢地被一次次傷害,而是因為在被傷害之后,他卻還是拋不下,舍不得,世間難道還能有比這更自甘下賤的事情么?人心之微妙變化,竟是復(fù)雜至此??!一時間師映川只覺心神緲然,面上卻還似笑非笑,那雙明亮優(yōu)美的眼睛就像是最甜美的蜜糖,將手從對方英俊的眉眼開始細(xì)細(xì)描摹下去,道:“……為什么懷疑我的話,難道你覺得我不可信?或者是因為我的態(tài)度和其他的一些表現(xiàn)讓你覺得很奇怪?你得明白,這些都是有原因的,江樓,從前你做過很多對不起我的事情,我沒有和你計較,現(xiàn)在,你反倒這樣對我,如此冷淡疏遠(yuǎn),不覺得自己很沒良心么?”這樣說著,師映川卻在想,究竟是什么時候,自己又有了一點期待,但這需要反復(fù)的試探,如果真是他忘記了他,那么,他們還有漫長的時間,他會留他在身邊的,哪怕僅僅是出于一種慰藉的需要。

    師映川的聲音不徐不急,面上的神色似乎也是溫和的,給人的感覺就仿佛四月里的春風(fēng),置身其中,十分愜意,如此絕色尤物,以半嗔半幽怨的語氣說出這樣一番話,連江樓不知怎的,就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歉疚之感,他將這種感覺細(xì)細(xì)咀嚼品味,仿佛有些明白,又有些糊里糊涂,末了,他微一皺眉,道:“抱歉,我記不得了。”師映川定定看著他,蹙起眉頭,用一種隱隱詭異的眼神探究著,目光沉甸甸地看著對方,仿佛能夠一直穿透到這個男人的心底,去翻開里面究竟有著什么,許久,也許是一無所獲,他這才淡淡收了目光,開口道:“無所謂?!彼f話之際,眼神卻未曾聚焦,就此站起身來,連江樓卻忽然抓住了他袖中的手,漆黑的瞳仁中隱約是一層混沌,用一種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我究竟是何人?!?/br>
    連江樓的聲音是極有磁性的,平靜而從容不迫,他抓著師映川的手,沒有絲毫放開的意思:“這幾日,除了知道‘連江樓’三字之外,我對自己一無所知,你既與我是夫婦,為何從來都對此事緘口不提?!睅熡炒ǖ晚粗腥?,靜默許久,忽然就涼涼一嗤,他緩慢但不容置疑地拿開對方的手,不咸不淡地道:“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并不好,我這是為你著想……我與你是多年的夫妻,自然不會害你,莫非你不信么?!边B江樓見他擺明了是在推脫,黑亮的眼睛里縱然疑色不減,但也終究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師映川扭頭看向窗外,很自然地就轉(zhuǎn)移了話題:“天氣還不錯,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氣,你身子也好些了,走動一下應(yīng)該不礙的。”

    說著,就伸手欲扶對方起來,連江樓沒有碰那只潔白的手,自己下了床,師映川也不以為意,命人取來衣裳給連江樓換了,兩人便出了門,連江樓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已經(jīng)基本沒有什么大礙,只要不劇烈活動,就不妨事,只是師映川一直沒有讓他出過寢宮,沒有接觸外界罷了,眼下終于能夠走出囚籠一般的宮殿,連江樓臉上的神情明顯輕松了些。

    四周涼風(fēng)習(xí)習(xí),縱使已是秋意瑟然,帝宮之中也還是自有別樣風(fēng)光,許多奇花異草依舊繁盛,草木掩映下的亭臺樓閣精巧中不失大氣,師映川站在橋上,手扶著漢白玉欄桿,橋下開滿了異種蓮花,在這個季節(jié)也還開得嬌嫩,荷葉亭亭,花色動人,一眼望不到盡頭,許多紅鯉在水中游動,構(gòu)成一幅生動的魚戲蓮葉圖,風(fēng)光如畫,偶爾幾只水禽游過,驚得魚群一哄而散,師映川感受著風(fēng)中若有若無的蓮花清香,眉宇間就多了一絲隨意與慵懶,連江樓站在師映川身旁,因身形高大的緣故,生生把將師映川整個人都盡數(shù)籠罩在陰影中,從他的角度低頭看去,能夠看到師映川長而翹的睫毛在雪白的臉上投出近似玫瑰色的淺淺麗影,就在這時,師映川微側(cè)過頭,面部輪廓被午后的陽光涂抹得分外柔和而美好,他看著連江樓,長睫將幽暗不明的紅眸掩得更深沉了些,他的聲音隱隱有一絲莫可名狀的疲憊之意,卻又似往常一般平靜,只道:“喜歡這些么?你從前最喜歡的就是蓮花……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也?!?/br>
    秋日里的陽光柔和而明亮,兩人臉上的每一點細(xì)節(jié)都被照得清清楚楚,連江樓看著橋下蓮海,卻不曾似師映川想象中的那般反應(yīng),反而是沉默著,許久方道:“……很美?!睅熡炒ㄒ饬x不明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失望還是別的什么,微薄的光線照在他臉上,顯得有些陰晴不定,他很清楚自己還是愛著這個男人,這個曾經(jīng)背棄了他無數(shù)次的男人,他深深地愛著對方,就算彼此之間最初的感情早已被戳得千瘡百孔,有著無法釋懷也無法解開的糾葛,但他卻還是愛著,念著,恰如撲火的飛蛾,只為了那一點溫暖,無論最終是否值得……片刻,師映川伸手抓住連江樓的手,用力握了握,就回想起許多年以前,那時還是寧天諭的自己初次見到趙青主時的感覺,那場景半點也沒有模糊,即使彼此之間發(fā)生了太多的恩怨糾葛,但從當(dāng)時直到現(xiàn)在,那種感覺卻從來沒有真正改變過,就道:“為什么還是對我這樣保持距離,嗯?”

    連江樓微微低頭,俯視著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道:“因為,不習(xí)慣?!睅熡炒勓?,轉(zhuǎn)過身仰著頭與男人對視,雙眸猶如春時的湖水,誘人沉溺其中,然而他卻沒有在男人的眼里看到任何熟悉的東西,這個認(rèn)知令他不甘地閉了閉眼睛,等到再睜眼時,他不再正視那陌生的眼神,雙臂用力圈住了對方的腰,連江樓頓了頓,任他摟著,卻沒有將他擁入懷中,只是不語亦不動,師映川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他眼神兇狠,帶著無盡的不平與不甘,好象馬上就要忍不住發(fā)作起來,但語氣卻平靜而篤定,慢慢地說道:“你會習(xí)慣的,我保證?!?/br>
    連江樓忽然就毫無理由地感到危險,但這時師映川卻突然踮起腳,因為身高的緣故,很是勉強地才將將摟住了他的脖子,并且使力令他彎身,連江樓在這具纖細(xì)身體當(dāng)中所蘊藏的力量面前完全沒有反對的余地,不得不彎下了腰,于是就近距離地感受到師映川口鼻中那微微潮濕溫暖的氣息撲在自己臉上,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師映川那么努力地?fù)ё∷牟弊?,鮮潤如花瓣一樣的唇緊接著湊近,如此親密的行為讓連江樓不習(xí)慣地皺起劍眉,但彼此之間的夫妻關(guān)系卻讓他找不到理由堅決地拒絕這一切,因此他終究沒有避開,也沒有試圖把少年從懷里推出去,而是有些僵硬地接受了這個吻。

    師映川的嘴唇很熱,甚至可以說是guntang,他吮吸著連江樓的唇,不算柔和,也并不粗暴,他不會再犯從前的錯誤,他會讓這個人明白,他才是他的一切,不可取代,也不可拒絕,這樣的吻并不單純,被賦予了意義,是某種烙印,宣示著主權(quán),而對于這一切,連江樓不動,微微蹙眉,只覺得這樣的行為雖然不適應(yīng),但也并不讓他厭惡,就在這時,師映川卻突然松開了他的嘴,把臉埋入他胸前,他就這樣抱著他,胳膊緊攬著他的腰,臉貼著他的胸口這個懷抱還是那個味道,只不過是離開得有些久了,所以總有點不習(xí)慣。

    師映川就冷冷地道:“……知道么,從前你對我很不好?!边B江樓沉默不語,只是任師映川抱著,許久,才沉聲道:“你很喜歡我?”師映川聞言,退開一步,微微仰了仰臉,將一張瑩潤無瑕的臉對著連江樓,半瞇著眼,精巧的下巴揚起一個優(yōu)美之極的弧度,肆無忌憚地展現(xiàn)自己的美,任憑對方打量,既而突然哈哈一笑:“是啊,否則又豈會與你糾纏到現(xiàn)在?!?/br>
    氣氛不知為何,忽然就此有了微妙的變化,不再像之前那樣處處滯澀,變得有些輕松起來,兩人沿著潔凈的水磨石小路慢慢走著,未幾,連江樓忽然問道:“我已知道你與其他人育有三子,既是這樣,我本人可有子嗣?”師映川聽了這話,心中驀地一痛,但他卻不肯流露出來,只淡淡道:“我是侍人,以男子之身可以孕育子嗣,所以當(dāng)年我與你曾經(jīng)有過一個女兒,名喚靈犀,不過早已夭折了。”連江樓神色一頓,須臾,又恢復(fù)了平靜,道:“……原來如此?!?/br>
    兩人似有默契,不再說話,只沿途觀賞秋日美景,不過連江樓身體初愈,不宜勞累,便沒有走遠(yuǎn),過了一會兒就按照原路返回,這時殿內(nèi)正中的圓桌上已多了一大玉盤的果子,紅艷艷的好似寶石一般,下人說是方才皇皇碧鳥遣人送來,師映川見了,發(fā)現(xiàn)這乃是常云山脈特產(chǎn)的一種凝血菩提,是從前連江樓還在斷法宗時素來喜歡的,那時候每年凝血菩提成熟之際,都有專人精心挑選出最上等的一批送到大日宮,當(dāng)下師映川便揀了一枚拿在手里,嘆道:“碧鳥她有心了……”說著,將手中的凝血菩提遞給連江樓:“嘗嘗罷,這是你從前很喜歡吃的。”

    連江樓接過鮮紅如血的果子,看了看,便拿到嘴邊咬了一口,頓時只覺得仿佛沒有果rou似的,簡直入口即化,滿嘴的清爽甘甜,當(dāng)下也不遲疑,就將整個果子都吃了下去,師映川見狀,道:“很喜歡?”連江樓點了點頭,接過對方遞來的帕子擦手:“味道不錯?!睅熡炒ㄎ⑽⒁恍?,雪白的臉龐精致如藝術(shù)品,嘴角一抹似有若無的漠然笑意,道:“我乃天下第一教之主,你是我的平君,這世間奇珍異寶任你取用不盡,你要什么,都是輕而易舉?!?/br>
    師映川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他的姿態(tài)從來都是如此矜傲又放恣,明明居高臨下,卻偏讓人不自覺地聽從,無法拒絕,連江樓看著他如畫眉目,不知怎的,只覺得微微有些抗拒,這樣的情緒師映川并沒有遺漏,他略揚了眉,道:“你似乎并不以為然?”連江樓沒有掩飾什么,只直接道:“你的態(tài)度,我不喜。”師映川聽了,深深看了男人一眼,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道:“這性子,真是一點沒變……”他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目光肆意地打量著連江樓,說道:“你的身體既然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礙了,那么今天晚上,就搬到我房中罷?!边B江樓眉心微微一跳,不過他終究沒說什么,只是沉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晚間用過飯,又喝過藥,就有人來請連江樓移步改居,此時夜色柔和,明月遙遙,走廊上,一眾侍女不曾發(fā)出半點聲息,只默默地手提琉璃燈照路,燭火將四周照得滿亮,將這寧靜的夜晚渲染出一絲淡淡的溫情,師映川的寢宮極大,連江樓原先所住的不過是其中一間師映川從前經(jīng)常納涼休息用的小殿而已,一時眾人終于到了地方,一部分的侍女提著燈籠退下,其余的便帶著整理好的衣物用具之類魚貫而入,連江樓跨進(jìn)殿中,地面光平如鏡,似玉石一般,夜風(fēng)帶著淡淡花香自窗子吹進(jìn)來,風(fēng)鈴聲叮當(dāng)悅耳,配合香鼎中煙藹徐徐流動,似夢境一般。

    一殿香氣怡然,不知道是什么異香,聞著令人熏陶陶地舒服,這時侍女引連江樓去浴室洗了澡,再回來時,殿內(nèi)已是空無一人,只有燭臺上兒臂粗的蟠龍大燭兀自燃著,照得一殿通亮,連江樓環(huán)視四周,既而就在床邊坐了,等了一會兒,并不見有人來,就脫了外衣,準(zhǔn)備睡下,這時卻忽然聽得‘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身影就這么從容地走了進(jìn)來,直入里間,比起白日里隨意中透著怪異的打扮,此時來人卻是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貴公子模樣,華服云靴,純黑色的長發(fā)整齊束在冠中,全身上下最惹眼的裝飾就是左耳一顆拇指大小的暗紅色琥珀,里面是一只生得極猙獰的怪蟲,除此之外,都是中規(guī)中矩,燈光下,雙眸熠熠如星,如此人移影動,勝似畫卷,此情此景,著實動人之極,讓連江樓都怔了一下,那人微微一笑,眸中光彩流轉(zhuǎn),卻是將一應(yīng)的探究之意都掩去了,道:“你這樣看我,是覺得我很好看么?!?/br>
    殿中明亮的光線在此刻仿佛變得朦朧起來,透著似有若無的旖旎,連江樓實話實說,道:“你很美?!睅熡炒ǖ偷托α艘宦暎溃骸芭匀诉@樣說,我自然不在意,反而不耐煩居多,但你這么說,我心里倒是歡喜的?!闭f著,他邁步走到連江樓面前,柔和燭光映照著兩人,平添曖昧,師映川注視著眼前的男人,對方眉宇間帶著自然而然的疏離,又有一種內(nèi)斂的犀利,比起從前,倒是多了一絲煙火氣,師映川微微俯身將唇貼在連江樓耳邊,用輕柔得幾近于無的聲音說道:“現(xiàn)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長夜漫漫,你不覺得我們應(yīng)該做點什么嗎?!?/br>
    少年嘴里的熱氣纏繞在男人耳邊,像是一種無意又有意的挑逗,如此良夜,如此絕代尤物,似乎沒有什么人能夠拒絕,說的這番話更是如同魔咒一般,引人深陷,與此同時,師映川騰出一只手來,去撫摩連江樓的臉頰,仿佛是想用掌心的溫度將其融化,連江樓只覺得那手掌溫軟滑膩,如若無物,指尖亦是細(xì)膩柔暖,若是捉住把玩,必是令人愛不釋手的,但就這么一轉(zhuǎn)念,師映川另一只手已經(jīng)靈活之極地扯開了他的衣帶,將衣裳剝離,露出里面的一身藕灰色絲質(zhì)褻衣,連江樓頓時眉心微微一抽,修長的成年男性手掌就抓住了對方雪白的纖手,阻止它的繼續(xù)肆虐,師映川見狀,嗤道:“你我夫妻多年,眼下親近些,你便不肯了么?”

    燈光中,少年眼神迷離,謔笑自若,淋漓盡致地詮釋了究竟什么才叫作‘眉目風(fēng)流’,但連江樓卻恍若未見一般,只平靜道:“我不習(xí)慣?!鄙灶D,看著師映川細(xì)膩光潔的面龐,似是考慮了一下,方繼續(xù)道:“……況且,你年紀(jì)雖大,身體卻尚是稚嫩,不堪**?!睅熡炒牭竭@話,立時哈哈大笑,他身體一偏,這就直接坐在了連江樓懷中,意態(tài)閑適,順勢胳膊一摟,一條手臂就擁住了對方的肩,另一只手則勾住男人那線條堅毅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看來你還沒弄清楚一件事……”說著,他的臉就緩緩貼近了連江樓的臉,距離之近,幾乎讓兩人的鼻尖都碰在了一起,師映川聲音忽而壓得極低,語氣也極緩,道:“難道你以為我長成這個樣子,就一定是雌伏的那一個么?笑話!我?guī)熡炒ㄘM是居于人下之輩?當(dāng)初之所以生了女兒,也不過是出于意外,你我之間,自然是我行使丈夫之職,即便眼下我這身體還不能人事,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你要記住了?!?/br>
    師映川說完這番話,不待連江樓有所反應(yīng),便一手?jǐn)堉B江樓的肩頭,一手去褪對方的褻衣,立時就將那薄薄的絲質(zhì)褻衣剝落了大半,露出強壯的身軀,師映川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就側(cè)坐著身子輕撫男人結(jié)實的胸膛,嘆道:“你還是這么誘人……”對此,連江樓先是肌rou緊繃,隨后便緩緩放松下來,他任由那柔嫩玉手摩挲著自己,身體則一動不動,也不出聲,師映川見狀,淡淡道:“不必緊張,我們是夫婦,從前什么親密之事沒做過,你得學(xué)著習(xí)慣起來?!闭f著,卻又松了手,起身道:“好了,幫我脫衣罷?!?/br>
    ……

    夜色深濃,柔和的風(fēng)吹著窗欞,將花香散播四周。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窗外有‘沙沙’聲傳來,卻是下起了雨,雨點淅淅瀝瀝,帶著濕涼,風(fēng)透過窗子卷入殿內(nèi),燭影微搖,連江樓眼皮微微一顫,就此睜開了眼,身邊師映川鼻息輕柔近無,神態(tài)安詳,似是沉浸于夢中,連江樓靜了片刻,緩緩坐起身來,柔薄的絲被順勢滑下,露出男性強壯健美的上半身,袒露的身體表面零星有一些淤紅痕跡,看起來曖昧不已。

    連江樓看向身旁的師映川,幃帳有半邊散落下來,隔擋住了一部分光線,令大床上多了一片暗影之處,正好將師映川籠罩在其中,熟睡的少年并未老老實實地蓋好被子,一大片光裸的肩背暴露在空氣中,肌膚如雪,看上去柔膩無比,隱隱閃耀著珍珠一般的溫潤光澤,連江樓清楚地記得先前這具身體與自己緊密貼合時所帶來的無法形容的快意,他很清楚那肌膚究竟是多么地細(xì)膩柔嫩,令人輕而易舉地就被蠱惑,對方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技巧,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仿佛具有魔力,僅僅只是親吻與撫摸,就讓自己迅速沉淪,連江樓本以為自己會是心生抵觸的,即便這個人與自己是所謂的夫婦,但畢竟眼下只是剛熟悉不久,他并不認(rèn)為自己會坦然接受一切,但事實證明他錯得徹底,這具身體仿佛對這個人極為熟悉,不過片刻的工夫,就從最開始的僵硬迅速緩和柔化,并逐漸仿佛有著自己意識一般地探索對方美麗得不可思議的身體,出奇的契合令彼此僅僅通過最基本的親密手段,就得到了無限的滿足。

    身旁的人發(fā)髻早已散開,如瀑青絲鋪灑枕間,襯著雪白容顏,看上去纖纖弱質(zhì),惹人憐惜,但連江樓知道這只是表相而已,這個外表猶如絕色少女一般的人,事實上言行之間都是極其強勢而霸道的,極具掌控力,之前歡愉時那收放自如的舉動與從始至終都清明無比的眼神就很能說明這一點,一時間連江樓有些沉默,或者說出神,他看了師映川一會兒,既而披衣起身,就欲下床,但這時手腕卻忽然被人拉住,身后一個慵懶的聲音低柔響起:“……做什么?”

    連江樓頓了頓,道:“外面下雨,我去關(guān)窗?!蹦侨司退闪耸?,任他去了,一時連江樓關(guān)好窗子,回到床前,師映川正半撐起上身看他,露出雪白柔滑的肌體,滿頭青絲垂流,光可鑒人,面上一副似笑非笑之態(tài),道:“距離天亮尚早,不如再溫存一番?”兩人今夜既已有過耳鬢廝磨之親,就好象捅破了一層窗戶紙,連江樓便不似之前那樣淡然中透著疏離,他重新上了床躺下,道:“……睡罷。”師映川一只手放在他胸前,道:“我早已無須睡眠,今夜不過是因為與你一時風(fēng)流,心中快意,這才隨你一道睡了會兒,眼下我可不想再睡了?!闭f著,隨手撫弄著連江樓的胸脯,淡然道:“長夜漫漫,陪我說會兒話罷?!?/br>
    對于這個要求,連江樓沒有拒絕,兩人便躺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起來,當(dāng)然,大部分的時間里都是師映川在說,連江樓很少開口,對此,師映川并沒有表示不滿,也許在他心中,原本也只是想要找個人傾吐一二,聽自己說說話,哪怕是說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也無所謂,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個聽眾而已,不過,正當(dāng)師映川暫時停口,側(cè)身以手輕撫連江樓的腹部時,連江樓卻忽然按住了他的手,道:“……我究竟為何會忘記從前之事?”師映川眼神微凝,臉上卻不動聲色,嗤道:“這很重要?我知道你想弄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不過,這世上有些事情,往往卻是知道了比不知道要痛苦得多。”

    盡管師映川沒有明確拒絕,但連江樓也已明白對方是絕對不會輕易告知自己真相的了,事實上從他蘇醒的那一天開始,周圍能夠與他接觸的人就全部不約而同地變成了類似于啞巴一樣的存在,他們會盡力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但卻沒有人肯透露有關(guān)他的一丁點兒深層次的信息,似乎那就是一個禁忌,因此到了現(xiàn)在連江樓雖然知道了許多事情,上至如今天下大勢,下到圣武帝宮之中錯綜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他都或多或少地有所了解,但在有關(guān)他自己的方面,他卻是除了一個名字與自己身為師映川的平君這個身份之外,對于自己從前的那些事情都是一無所知,連江樓很清楚,造成這種局面的人只會是師映川,這個龐大帝宮的主人,這個人有很多事情并不想讓自己知道,所以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敢違背對方的意志,泄露哪怕一絲半毫有關(guān)自己的信息。

    沒有人會希望對自己的過往一無所知,任何人都不例外,但此時連江樓終究沒有再追問下去,只閉上雙眼,道:“睡罷?!睅熡炒ú粍勇暽?,似在想著什么,但又似有點神游天外,良久,他忽然笑了一下,支起身來壓到連江樓身上,連江樓一頓,也就由著他如此,師映川不急著立刻做點什么,他只是開始親吻對方,越吻越溫柔,雙手也一遍遍地?fù)徇^這強壯身體,如此嬉戲了好一會兒,他才像一座火山一樣爆發(fā),將連江樓再次卷入一場縱情的繾綣當(dāng)中,恍惚間,連江樓眼中只有少年絕美的面容,耳中聽到那仿佛魔咒一般的低語:“你是屬于我的,你的身體,靈魂,都屬于我,包括你的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統(tǒng)統(tǒng)都屬于我,你的一切都將由我給予,由我掌握……”

    窗外雨聲漸歇,等到師映川終于停止了糾纏時,連江樓已經(jīng)再無精力與他胡鬧,師映川是無漏之身,不知疲倦,而連江樓眼下卻是普通人,長時間地耗費體力勢必會令他感到很累,而這一晚多次的泄身更是對男性精力的極大損耗,因此連江樓很快就沉沉入睡,這時師映川才微微支起身,瞇眼看著一身紅瘀的男人那倦極入睡的英挺面孔,感受著那暖熱的呼吸,方才的一切于他而言只是消遣,直到此刻,才是片刻的安寧,師映川這樣想著,他知道自己早已注定將會一生都走在通往前方未知的路上,如果真有無窮盡的時光,那么他希望可以與一個人分享,而這個人,曾經(jīng)他以為是趙青主,是連江樓,但后來,他迷茫了。

    師映川突然笑了笑,然后往榻上一倒,躺平了,徹底舒展身體,就此合上了雙目,再不出聲……這是這些年來,他第一次真正入睡。

    天光緩緩地推開薄霧,晨色漸盛,讓人知道清晨時光已經(jīng)到來,翌日一早,連江樓醒來的時候,身邊已不見了師映川的蹤影,唯有枕上留有一二根青絲,被褥間殘余著淡淡香氣,昨夜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場旖旎的夢,明明才渡過了一個纏綿的夜晚,在此清晨,也許本該是帳中親昵私語的寧靜時光,但眼下那人卻不見了蹤影,一時連江樓不知怎的,沒來由地就有些淡淡的失落。

    侍女很快進(jìn)來服侍連江樓梳洗更衣,收拾昨夜被弄臟的床鋪,連江樓喝凈剛剛煎好的藥,走出去在廊下慢慢活動著身體,反正現(xiàn)在只要他不離開寢宮范圍,就沒有人會來限制他的行動。

    師映川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身材高大的男子沐浴在秋日薄薄的淡金色陽光下,有著雕塑一般的美,師映川看得分明,他嘆息一聲,心想自己也許是迎來了一種新的生活,否則若是不愛,那么自己明明完全可以用許多毒辣無情的手段來對付這個人,不會在乎對方的死活,然而自己現(xiàn)在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自己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師映川無法回答,因此索性也就不去想,他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走近,以此故意換來了男人的注意,師映川抬起眼來看著連江樓,華貴的衣著,被精心梳理成髻的黑發(fā),這一切都不曾改變,仿佛他還是那個永遠(yuǎn)平靜永遠(yuǎn)波瀾不驚的連江樓,師映川回憶當(dāng)年與趙青主初次見面時,對方縱然也是似現(xiàn)在一般衣飾整齊精致,整個人卻冷冷淡淡的,仿佛一尊玉雕,但眼下這個男人卻是臉色微微紅潤,神情雖還是平日里那樣淡淡的樣子,沒什么熱度,但至少散發(fā)出一絲活力,有那么一點煙火氣的生動……這樣的念頭在師映川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突然就有些驚詫于對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但又清楚地知道這個男人本該如此,他臉上就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出了微笑模樣,道:“我本以為你還要多睡一會兒……昨夜既是累了些,今日又何必起這么早?”

    這樣的話題多少有些曖昧,雖然以連江樓的性情并不會覺得窘迫,但也不至于就此往下深談,因此只道:“習(xí)慣了?!睅熡炒ㄗ旖菐Я它c弧度,順勢拉住連江樓的手,道:“時辰差不多了,該去吃飯了,你身體尚未完全復(fù)原,正該多補一補才是?!?/br>
    陪連江樓用過早飯之后,師映川便去忙自己的事情,畢竟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與對方在一起,于是在師映川走后,連江樓就變得無事可做起來,他一開始翻閱著書案上放著的幾本書,看了一會兒之后,起身在殿中走了走,熟悉著這里的一切,他走到一架巨大的博古架前,上面的每一格都放著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琳瑯滿目,不過很快,連江樓的目光就被第三層的一處所吸引,那是一架墨玉劍托,上面盛有一把純黑的劍,劍鞘上面有‘和光同塵’四個鳥蟲篆字,連江樓的手放在了上面,下意識地將劍緩緩拔出,頓時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就撲面而來,劍身也是純黑色,表面仿佛流淌著一層清澈的流光,一層若有若無的淡淡白霧繚繞于此,分明是那寒意令空氣中的水分凝結(jié)成霧,連江樓面色微怔,將劍身歸鞘,此時在殿中某個他看不到的隱秘所在,一身黑色斗篷的傀儡看著這一幕,既而整個身體便緩緩?fù)巳氲搅岁幱爱?dāng)中。

    就在同一時間,正置身書房,與傀儡心神相通的師映川眼中紅光閃了閃,就此收回心神,看著面前面無表情的紀(jì)妖師,道:“父親大人,我覺得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他現(xiàn)在完全失去了過往的記憶,甚至可以說他已經(jīng)不再是連江樓了,你即便去見他,又有什么意義?”

    紀(jì)妖師卻沒有發(fā)怒,只用一種古怪的語氣道:“……你確定?”師映川目光微深,淡淡道:“不錯,我確定,從前的連江樓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這個人,是一個新的存在?!彼麆傉f完,紀(jì)妖師就毫不猶豫地道:“讓我見他,我萬里迢迢趕來,不能一無所獲。”

    本以為師映川不會輕易答應(yīng),但出乎意料的,師映川卻只是稍作考慮,便同意了,一時紀(jì)妖師就由下人引至連江樓所在的地方,連江樓正在看書,見到一個陌生的俊美男子徑直進(jìn)來,便皺眉道:“……你是何人?!?/br>
    數(shù)年未見,此時終于有此一晤,對方卻面色冷漠地說出這么一句話來,紀(jì)妖師頓時一滯,他定定望著形貌一如從前的男子,半晌,終于道:“你……不認(rèn)得我了?”連江樓放下書,起身道:“愿聞其詳?!奔o(jì)妖師呆了片刻,看著男子眼中的探究與疏遠(yuǎn),突然就狂笑起來,他笑得眼淚都出來,道:“你果真是不認(rèn)得我了……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