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鄭慶國再沒有出現(xiàn)過。鄭家兩老倒是趁著王清云沒在的時候過來了一回。帶了一大堆補品，都是價值不菲的。還把之前劉素給他們送過去的一萬塊錢拿了回來。劉素本來是不要的，不過存款單被鄭父臨走前塞到了劉素的枕頭下面。鄭母拉著劉素的手，坐著哭了好一會兒。不過她心里已經(jīng)知道這個兒媳婦兒是再也不可能回頭了。只能恨那個女人和自己的兒子，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

    劉素出院的這一天是十二月九號。凌景市下了一場大雪。

    回到家，王清云就把燉了足足半天的老母雞湯遞到劉素面前?！八匕。瑒e委屈著自己，咱往后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只要日子過得心安理得，旁的事咱都不去在意。”

    自從那天跟鄭慶國說過最后一次話之后，劉素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她是個頭腦清醒的人。她是心疼孩子，可過后想想，如果孩子生下來了，自己還不是跟鄭家扯不清關(guān)系。到時候以鄭家不肯娶那個女人的情形來看，自己和孩子的日子都好過不了。如今沒了是可惜，是讓人難過，但過后也就好了。“媽，您放心，您大閨女我什么時候是個怕事兒的人。誰愿意嚼就讓他們把舌頭都嚼爛了。嘴在人家鼻子下面了。您說得對，咱家日子過好了。他們?nèi)蘸笾挥辛w慕的份兒。最不濟(jì)，咱家現(xiàn)在有五萬塊錢。這是鄭慶國欠我的?！?/br>
    五萬塊在這個時代可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鄭慶國絕對是把所有的家當(dāng)都給了劉素。不知道吃飯錢剩下沒有。張志凡在一邊兒聽著，心里咕咚咕咚的直打鼓。這五萬塊要是能攢的大姨買幾處房產(chǎn)，到時候自家也能趕上第一批因為買房子發(fā)家致富的了。算計一下國家開放商品房政策還要幾年的時間，只希望在這幾年里敖峰這個混蛋能快些出現(xiàn)。兩個人想辦法總比一個人強啊。再不濟(jì)那貨也是個龍神呢。啊呸，沒成仙的還是叫他老龍精好了！

    這個冬天劉家人是在詭異的氣氛下過的。說詭異是因為外人看她們的眼神都是憐憫的，甚至還有幾個幸災(zāi)樂禍的。可問題是她們自家人關(guān)上院兒門日子過得又相當(dāng)滋潤。大姨真是看開了。新年前買了一大堆以往不舍得買的東西。什么熏雞烤鴨紅腸熏rou凍魚凍蝦，這儼然就跟二十年后的日子差不多了。

    張志凡是個廚子，之所以成為廚子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嘴饞。重生之后他們家的油水不多，冷不丁看到這么多葷菜，他這成年人的靈魂居然也管不住幼兒期的身子，總是流口水。讓他覺得既丟人又苦惱。

    他這樣倒是取悅了自家大姨。劉素特意把紅腸切成小薄片，放到碗架子的中層，正好是張志凡能伸手就夠到的位置。但是告訴他，這東西吃多了咸，不能一口氣吃光。否則就得吃條掃疙瘩炒rou了。

    張志凡是有“志氣”的。用了三天的時間才把一根腸吃完。但是這口的確太咸，這兩天他沒少喝水，愣是有一天夜里沒管住自己，在夢里尿了。本來他還以為是做夢，結(jié)果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被子褥子都濕了。畫了好大的一攤地圖。這么丟臉的事發(fā)生在一個擁有三十歲成年人靈魂的人身上，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一般?。?/br>
    四五歲的小孩子尿床也沒什么可新鮮的。但全家人都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于是香腸這個零食沒有了，他還自覺丟人得鉆在被子里躺了一天自我反省。被姥姥和大姨拎著在大澡盆里洗澡神馬的跟尿床幾乎差不多的讓人心碎?。?/br>
    過了元旦，張志凡虛歲就六歲了。他是二月的生日，今年正好趕上大年初五。劉素說了，今年要給大外甥買個蛋糕回來。

    這年頭電視還是奢侈品。張志凡一開始還挺不習(xí)慣的。不過想想現(xiàn)在的電視臺也就是那幾個臺還不是全天有節(jié)目，日子久了還不如聽聽匣子里的評書。弄得隔壁的吳爺爺都說了，這小凡就跟他這老頭子一樣嗜好，不但喜歡跟老頭子靠坐在墻根聽評書，還樂意討兩口茶喝。而且不嫌苦，有人特意給他在茶里加糖，還被他搖頭晃腦的說什么糟蹋好茶了。弄得整個左鄰右舍的爺爺叔伯們越來越稀罕這個沒爹的娃。

    其實張志凡是覺得自己得跟這些爺爺叔伯們感染一些爺們兒的氣息。自家都是女人，雖然都是堅強的女人吧，可想起上輩子自己也是萬事不樂意出頭的性格，總覺得還是女氣了一點兒。他這輩子可打算改改，三十年的習(xí)慣一天兩天改不掉，現(xiàn)在來熏陶起來才是正經(jīng)。何況他現(xiàn)在真沒什么事兒干啊。

    不過劉家的母女三人卻認(rèn)為小孩子就要跟小孩子們一起才有活力，于是時不常的就招呼幾個跟張志凡差不多年紀(jì)的孩子來家里玩，弄得張志凡覺得自己像是個帶孩子的。又一想到等年后不一定什么時候自己就得去幼兒園，心都碎了。幸虧自己生日大，上輩子剛到六歲多就報名上學(xué)了，算計一下，自己充其量就能在幼兒園一個年多點兒。嗯，再趕上個節(jié)假日啊，自己裝個病耍個賴什么的。應(yīng)該還挺好混的。

    這個新年劉家辦了件大事兒。就是劉素托人找關(guān)系的買了一臺電視。

    這電視機花了劉素四百多塊，在張志凡眼里自然不算什么?？勺阋宰屩車膸讉€小孩蛋子羨慕了。不過這個電視劉素沒有用那筆離婚得到的錢。而是跟廠里開了介紹信，“貸款”買來的。說是貸款，其實就是分期付款，不過得有廠子的保證，因此介紹信還是挺重要的。

    劉素當(dāng)然不是拿不起這個錢，可一口氣拿出好幾百塊，她有錢也rou疼。對此張志凡堅決站到了“占便宜”的大姨一方，這讓總覺得欠人錢先拿東西用不踏實的姥姥沒了話說。于是，他們家今年可以看目前正是新鮮事物的春晚了。

    ☆、8

    8：掉牙了

    這個時候的年還是相當(dāng)有年味兒的。其實因為家有一老的關(guān)系，劉家每年的新年都挺多花樣的。張志凡習(xí)慣了從年二十三就開始步入新年氛圍，因此祭灶這一天他比誰起得都早。

    這年頭的祭灶也已經(jīng)沒有什么灶王龕之類的了。小孩子們期待臘月二十三是因為有灶糖吃。外面賣小鍋白糖的一個禮拜前就已經(jīng)走街串巷了。連帶著還有一分錢的糖球，兩分錢一根的糖水冰棍兒。這都是小孩子們熱衷的東西。

    張志凡畢竟不是真正的五歲小孩兒，可他懷念這些記憶深處的東西。上輩子他還不止一次的感慨過，那些雪糕冰激凌和各式糖果花樣繁多，卻在沒有小時候一分一毛的廉價貨來得讓人想念。

    但等真的吃到嘴里，這些個沒有特殊調(diào)味過的零食怎么也是不如那些滿是添加劑的食物的。但張志凡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兒。尤其是小鍋白糖。咬起來酥脆不說也不黏牙。完全改變了他對這玩意兒的印象。實在是十幾年過后，那些小鍋白糖也不知道是怎么熬的，又硬又黏，要不是過年應(yīng)景，他連看都不想看。

    吃灶糖的悲劇出現(xiàn)了。酥脆不黏牙的糖也是有一定粘附力的。張志凡小盆友吃著吃著就發(fā)現(xiàn)嘴里的感覺不對，這糖怎么就咬不動呢？于是吐到小手上一看，誒我去！牙掉了！

    換牙在他這個年紀(jì)是最正經(jīng)不過的事情了。但看到牙，張志凡腦袋停頓了片刻，然后嚎了一嗓子。“姥姥?。∥业粞懒?！”

    千萬別怪張志凡這么大驚小怪。他當(dāng)然知道掉牙是正常事。不過他沒感覺到牙有松動??！難道是自己吃太猛把好牙給嘣下來了？那意外掉落的牙還能長新的么！原諒他大老爺們兒平時不注意這些細(xì)節(jié)……

    王清云聽到喊聲，趕緊從里屋出來，看到外孫子手里的小牙，又讓張志凡張開嘴看了看，把牙拿了過來?！巴?，有牙芽子了。千萬別舔掉牙的地方啊，不然牙長歪了難看，娶不到媳婦兒?！?/br>
    張志凡嘴角抽搐。姥姥誒。您外孫子我已經(jīng)定好人家了，哪敢想娶媳婦兒的事?。　袄牙?，牙能給我收著嗎？”好歹是跟了自己五年的物件，出生品有機會得珍藏一下。將來要是真能修仙得道之類的，說不定能煉個法寶什么的。到時候別人拿出量天尺，我亮出大板兒牙！嘿！光這物件就能把敵人造懵圈！

    就在張志凡滿腦袋都是病患似的意/yin時，王清云敲了一下他的小腦袋瓜子?！斑@牙啊得扔了才能長得好。你這是下面的牙，得埋門檻子下面才行。你也別吃糖了，去喝點兒熱水。姥姥給你埋牙。”

    看著自己的飛天大板兒牙（|||）被姥姥埋到了門邊兒，張志凡又看了看手里還剩下三分之一的小鍋白糖?？紤]到將來豁牙子還不得被人笑話死的后果，聽話的把糖放了回去。但他沒喝水，而是偷偷溜出去，到下屋的窗臺上“偷”了一根糖水冰棍。掉牙了嘛，用冰的來消腫殺菌?。ê煤⒆觿e學(xué)他?。?/br>
    四點半，劉素和劉英回家的時候聽到張志凡掉牙了。倆人輪流掰開小盆友的嘴看了看。張志凡捂著臉直嚷嚷不給看了。弄得姐妹倆直樂。不過小孩子換牙是好事，就是又叮囑了一遍千萬別舔牙床子，不然牙該長不好了。不說還好，一說張志凡就想下意識地就想去舔舔，人這好奇心是與生俱來的?。⌒姨澦簿褪悄敲匆幌?，這么大人的靈魂了，要是真一點兒自制力都沒有就太丟人了。

    當(dāng)天晚上王清云燉了一大鍋酸菜白rou。這時候的豬rou五花正經(jīng)是肥得多瘦得少。這要是換十幾年后肯定被人嫌棄了，可現(xiàn)在人人都得說這樣的rou香。

    劉素頭陣子拉著妹子去買年貨的時候，姐妹倆買了半扇豬和一副帶頭下水。跟隔壁的兩家人分了點兒，她們家還是留的最大份兒。所以這rou是什么部位的都有。張志凡饞，坐好之后拿起筷子就夠了塊肥rou放到嘴里。一邊兒吃還一邊兒吧嗒著。特別特別的香。完全是那種散養(yǎng)豬的味道，不是吃飼料長大的。這味道在十幾二十年后，城里一年也碰不上一兩次有賣的。而且重生之后家里的油水可沒那么多，也就不覺得這肥rou膩得慌了。

    劉英把飯碗放到張志凡面前：“吃東西不許吧唧嘴！那只手呢？扔了？”

    張志凡這才想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把自己的左手也拿到了桌上，然后捧起飯碗朝自家娘親大人呲牙一笑?！昂俸佟Ｎ矣浀玫?。剛剛沒飯碗?！?/br>
    劉英一看兒子豁牙子的樣子，當(dāng)時就笑了。“牙還疼不了？”

    張志凡搖頭：“都沒疼。媽，那顆牙沒活動怎么就掉了呢？我聽二蛋說他掉牙的時候牙活動了好多天呢。”

    劉英夾了口酸菜放到兒子碗里：“那是你的牙比他的牙聽話。別說了，吃飯?！?/br>
    張志凡黑線了一把。娘親大人真是把自己當(dāng)幼兒來唬?。」烙嬆切″伆滋沁€是出了力氣的吧！

    其實劉家吃飯的規(guī)矩沒那么大。不會食不言寢不語之類的。但吃飯的時候得端飯碗，不能把筷子插到飯上，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用筷子敲碗，吃飯的時候不能吧唧嘴，也不能翻菜。這都是老一輩兒留下來的規(guī)矩。張志凡覺得挺好，但大了之后有時候在外面吃飯，尤其是上學(xué)的時候吃學(xué)校的食堂和帶的飯盒，那么熱也端不起來，所以有時候就會把這個端飯碗的茬兒給忽略了。突然想到敖峰連自己著急結(jié)巴都不許，這吃飯要是吧唧嘴什么的也得被訓(xùn)吧？等等！我為什么又想起那個家伙來了！老子沒有被虐傾向?。。?！

    飯桌上是一家人溝通的最好時機，劉素看今天娘心情挺好，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皨?。我想過完年之后就掛個病假長休。你看呢？”

    王清云愣了一下，頓時就覺得蘸了蒜醬的的酸菜白rou沒味道了?！澳阏ο腴L休了？是在廠子里有人說閑話了？你不是都跟媽說過……”

    劉素趕緊擺手：“不是。媽您別擔(dān)心。聽我說吧。我掛起來就是不開薪水而已，我想自己倒騰點兒買賣。您也在電視上看到了。南方那邊多少人都自己單干了。國家政策開放了，鼓勵老百姓自主經(jīng)營。我這已經(jīng)沒趕上第一撥了。而且就拿我們服裝廠來說。我在銷售科每個月的賬目都看得清楚。這兩年多效益越來越差了。您別看鄭慶國從廠子里批衣服賺了錢?？蓮S子往出出貨卻是價格一壓再壓的。而且還有不少拉關(guān)系走后門的比我當(dāng)初還狠，直接就是料錢進(jìn)貨，連工錢都不夠呢。最關(guān)鍵的是南方的私人服裝廠和紡織廠逐漸多了。而且用的都是新機器新花色新樣板。再瞧我們廠和二妹他們的紡織廠。機器都是幾十年前的。就連花樣和版型都恨不得是八九年前的老款式了?？擅看螐S里開會，那些人就光顧著互相吹捧，要么就是嗑瓜子織毛衣聊閑白，根本就沒人在廠子的翻新上下過心思。我本來想著，如果能提到副廠長，好好把廠子整頓一番，機器一時半會兒換不了版型是可以弄新的?，F(xiàn)在人多追求時髦啊?？涩F(xiàn)在沒希望了。我這陣子有意搭無意搭的上班，想了不少事兒。我覺得還不如趁現(xiàn)在休長假，也自己做點兒賺錢的買賣。咱又不缺本錢?！?/br>
    劉素的話張志凡是一萬個贊成的。上輩子大姨是在廠子被賣出去之后才自己做生意的。但那得在幾年之后呢。而且因為善后廠子的事還得罪了不少老相識。這一次大姨先走這一步是絕對正確的。于是他趕緊插話：“大姨會像電視上那些人一樣燙雞窩一樣的頭帶墨鏡嗎？她們都可有錢了?！?/br>
    劉素被逗樂了：“大姨肯定會賺錢。但不燙雞窩一樣的頭?！?/br>
    張志凡還是無法接受現(xiàn)在的審美觀的。所以當(dāng)前街孫老頭家的大閨女從南方回來弄了那么一個造型，他就被雷得七葷八素的。關(guān)鍵這片兒的嬸子大姨們偏偏都覺得特時髦特好看。代溝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劉英的性格沒有劉素那么外向，但主意也是有的?！敖?，你這事兒是想得挺好的?？勺錾饽苄袉?？那得每天應(yīng)付多少人，想想就覺得頭大了?！?/br>
    劉素笑道：“我這些年沒少幫鄭慶國忙活。何況我也不打算做跑動跑西的買賣?！?/br>
    劉英問：“那你想干啥？”不怪劉英這么問，這年頭他們這兒真是沒有幾家私人企業(yè)，如果說個人的買賣，也就是擺攤賣小玩意兒的，要么就是賣早餐的。

    “具體的沒想好呢。這得做詳細(xì)的打算才能決定做什么。所以我現(xiàn)在也就是這么一說，媽，您和二妹也別為我太擔(dān)心。我又不是徹底辭工。萬一創(chuàng)出一番事業(yè)來，咱家的日子就能更好過了。咱么娘兒仨不差什么，可得給凡凡更好的未來。我們家凡凡將來是要念大學(xué)有大出息的。”

    張志凡又順了片五花rou，然后低著頭一邊兒吃一邊心里想著。這大學(xué)估計還是別上了。有這么多時間還不如躲在家陪陪你們呢。重活一回我也沒那個愿望啊！

    王清云這才找到茬口說話。她總覺得大閨女這樣是因為離婚的事廠里人嚼舌頭根子了。心里疼得慌，也就不好阻攔。而且在她覺得，鄭慶國給的那幾萬都夠過一輩子了，閨女想干什么開心就行，也實在是委屈了。就是擔(dān)心在所難免?！澳阋幌蛑饕獯?，我也不勸你。不過不能老這么掛著。到時候你自己做生意去了，在廠子里還掛長假，肯定得被人往上捅咕。”

    劉素笑著點頭：“我就試個一年半載的，不行就還回廠子里干。您放心，雖說這次副廠長我沒成，不過是因為我歲數(shù)小資歷不夠。廠長和書記對我還是不錯的。再說這禮多人不怪，這些我能弄好?！?/br>
    ☆、9

    9：一只貓

    二十七這天，李二伯過來幫劉家殺雞。張志凡就在邊兒上看熱鬧。

    李二蛋擦著鼻涕也在邊兒上湊趣兒。“張志凡，你不怕??？血糊糊的?！?/br>
    張志凡看著二蛋快成緞子模樣的套袖，心里糾結(jié)著。這熊孩子將來是怎么長成地方電視臺主持人的呢？小時候這么不知道干凈埋汰啊！“怕啥。你吃的時候也沒見怕?！?/br>
    李二蛋笑嘻嘻的：“吃怕啥，又不血糊糊。”

    “豬血你不也吃了。李二蛋，你鼻涕快過河了！”張志凡小盆友的食欲全無了。他覺得作為發(fā)小，雖然上輩子初中畢業(yè)之后有那么幾年沒來往，可還是有感情的。自己得為他將來的茁壯成長做貢獻(xiàn)才行。于是把他媽給他的手絹被貢獻(xiàn)了出來?！澳檬纸伈?！你媽說你的套袖都針扎不透了?！?/br>
    這時候李二正在掖著雞膀子，聽到張志凡重復(fù)老婆說兒子的話，笑得手一軟差點兒沒把雞給撒開?！斑@倆熊孩子！別在一邊兒逗我笑。二蛋，你跟小凡學(xué)學(xué)！你還比他大一歲呢！”

    李二蛋癟嘴不樂意了?！八麄€還比我高呢！”

    張志凡黑線無比。感情這里邊兒還有我的錯呢？“你要是以后都用手絹兒擦鼻涕，明年這時候你就比我高了?！?/br>
    李二蛋再聰明也只是比張志凡大了十個月的六歲孩蛋子，哪里有張志凡的心眼兒。想到自己可以比明明比自己小還比自己高的張志凡高，這手絹就手絹唄！于是李二蛋小盆友從此就養(yǎng)成了隨身帶手絹的習(xí)慣。即便是將來走上了工作崗位，也已久沒改這個習(xí)慣。在往后那個紙巾“橫行”的年代，他多次因為吃飯事時出自己的手絹擦手而錯過姻緣，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了，關(guān)鍵是張志凡也并不知道這些……

    小雞燉蘑菇是冬日里最誘人的菜色之一。熱乎乎的奶黃色雞湯里松蘑和雞塊上下翻騰著。不等鍋離開灶臺，張志凡就磨著他姥姥給他盛了一碗熱湯。沒鹽沒味精，喝著一樣鮮美無比。這是純自然的味道，張志凡瞇著眼睛想著。

    再睜開眼睛，張志凡就看到一只小花貓趴在他們家廚房的窗臺上。那小樣瘦巴巴的，眼睛直直的看著鍋里的食物。估計是餓的。

    張志凡挺喜歡小動物。但上輩子的家境可沒有現(xiàn)在這么好。大姨當(dāng)時雖然也拿走了鄭慶國一多半財產(chǎn)卻并不是現(xiàn)在這樣幾乎全部都?xì)w她了。而且即便現(xiàn)在大姨的錢也只是大姨的錢。就算他知道大姨真的是在給自己攢著，他也不想惦記什么。就是日子可以讓全家過得更舒坦一些。所以收養(yǎng)一只流浪貓應(yīng)該沒什么的吧？至少這大冬天的，凍死在外面也可憐。敖峰不是說他們得修行得積攢修為么，救貓一命也算數(shù)是吧？

    好吧。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張志凡自己萌上了這只小花貓而已。于是他把雞湯放下，蹦跶了出去。站在離貓挺遠(yuǎn)的地方蹲下來，伸出手勾勾著：“咪咪咪，來我給你好吃的?！?/br>
    這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養(yǎng)過，對人還挺親。不像真正的野貓怕人?？吹綇堉痉补词?，它立刻就從窗臺上蹦下來走了過去。邁得正經(jīng)是貓步，看著還挺有范兒的。湊到張志凡手邊聞了聞，發(fā)現(xiàn)了香香的雞rou味兒，于是舔了一下。

    張志凡樂了。這小家伙兒不怕人吶！于是也沒多想就把貓給抱了起來?，F(xiàn)在他才五歲高齡，自然沒多大力氣，可抱只貓還是挺輕松。由此可見這貓也的確是皮包骨了。

    王清云看外孫子抱進(jìn)來一只貓，趕緊問：“誰家的你就給抱來了？”

    “姥姥，它剛才在窗臺上看咱家燉雞呢。肯定餓了。你看它瘦的多可憐?？隙]人養(yǎng)。咱家養(yǎng)吧。我可喜歡了?！闭f著把貓舉起來往姥姥身邊湊了湊。他知道姥姥也喜歡小動物，上輩子小飯館兒里剩下的沒刺激性的東西都讓他姥姥和母親大人喂養(yǎng)附近的流浪貓狗了?；旧纤麄?nèi)叶紝挠信d趣。沒養(yǎng)也不過是當(dāng)初沒那個閑心。

    王清云手里忙活著晚飯，當(dāng)然不能去摸貓。不過這小貓兒雖然瘦巴巴的，看起來倒是干凈精神，大眼睛圓溜溜跟葡萄粒兒似的，的確招人稀罕?！岸疾慌氯?，指不定是誰家養(yǎng)的。你先給他用湯和點兒飯，然后把它放了吧。有人養(yǎng)的它就回去了。要是還回來咱就養(yǎng)它。”反正在她覺得，養(yǎng)貓也不費勁，無非就是弄口吃的，而且貓吃得也不多。不用看著不用拴著的。外孫子喜歡真沒人家的，多一口飯的玩意兒。

    張志凡開心了。趕緊就踮著腳從碗架子里拿出一個小碗兒，然后舀了一匙飯，再里面放了勺雞湯給攪和了?！斑溥?，來吃飯?！?/br>
    這只貓吃完雞湯拌飯就走了。張志凡心里老大不樂意。還腹誹著這貓真不給勁。吃了自己的雞湯拌飯轉(zhuǎn)頭就走。連個“喵”都不給。不過他半夜噓噓回到炕上之后，還沒等睡著呢，就聽到窗戶外有喵喵的叫聲。張志凡立刻翻身坐起來，打開了自己炕邊的小窗的窗簾。借著月色，他一眼就看出是白天那只貓。

    張志凡自從鬧騰著非要自己睡之后劉英架不住兒子的軟磨硬泡，找瓦匠幫忙在里屋的拐角靠著廚房灶臺的地方給他壘了一個單人的小炕，現(xiàn)在簾子一掛他也算是有自己房間的人了。就是大冬天的窗戶都用窗紙給湖上了，想開就得拆窗紙。所以他下意識地開窗戶沒開動，就想起來了。然后登上鞋穿上棉襖偷出了屋，到外面就把貓給抱進(jìn)來了。

    這一夜一人一貓睡得四仰八叉的。劉英第二天早上叫兒子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多了一只貓，想起兒子吃飯那時候說的事兒，心里就知道這貓是昨兒晚上弄進(jìn)來的。雖然她也沒覺得養(yǎng)貓有什么，就是對兒子大半夜開門都不打招呼這件事不太滿意。

    于是剛醒來的張志凡就被娘親大人上了一堂夜晚防盜教育課。

    張志凡虛心受教，然后把根本沒因為他們母子說話而醒過來的貓給抱了起來。指著貓的腦門兒說：“聽到?jīng)]有？半夜回家是要挨罵的！以后不許那么晚回來！”

    劉英被兒子給氣樂了。“你這臭小子，我說你你說貓！趕緊的別扯淡了，你姥姥把飯都做好了?！?/br>
    劉家的早飯從來不糊弄。王清云即便是當(dāng)年還有工作的時候也沒在吃食上虧過自己的女兒?，F(xiàn)在張志凡可是她的心頭rou，那就更不可能有半分懈怠了?；旧厦刻煸缟隙伎隙〞星逯嘈〔?。饅頭、包子、餡餅兒油條總是能有一樣。頭天晚上的剩菜如果是葷腥大的也不會拿出來，而是留到中午再熱了吃。所以早飯一直很健康。

    今天的早飯是雞蛋粥外加白面大饅頭。張志凡特別喜歡姥姥蒸的饅頭，又暄又勁道，吃到嘴里面香味兒十足。因為這年頭都是用的面肥發(fā)面，所以得用小蘇打來中和。姥姥做了幾十年，從來沒有堿大了發(fā)黃發(fā)澀的時候。張志凡發(fā)面揉面的本領(lǐng)都是跟姥姥學(xué)的，小飯館兒那么紅火，姥姥的功勞也是巨大的。

    小花貓被弄醒之后就喵喵的圍著王清云亂轉(zhuǎn)。王清云聽閨女教育外孫的話已經(jīng)知道這貓昨天半夜過來了。心里也是想著這貓許是沒人家的，養(yǎng)著也就養(yǎng)了。于是就用昨天剩下的雞湯和到了新鮮的大米粥里。涼湯已經(jīng)成了凍，跟熱粥混到一起溫度倒也合適。

    張志凡看著雞湯凍和的大米粥，他吧嗒了嘴，然后把碗端了起來：“姥姥，我也要！”

    劉素站起來接過張志凡手里的碗，起身去廚房給他舀了一匙雞湯凍?！澳氵€饞貓食。別光顧著吃稀的，饅頭多吃點兒?！?/br>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貓食都是王清云給預(yù)備的關(guān)系，小花貓從此之后除了睡覺的時候整天跟著王清云轉(zhuǎn)悠。弄得她越發(fā)地喜歡這個小家伙兒了。

    二十九這天工廠都放假了。姐兒倆聽說百貨商場有什么新年促銷品，是從南方運過來的時髦貨，倆人約好了幾個鄰居的嫂子和姐妹兒一起去逛街了。張志凡也沒在家，而是被他姥姥拉著去逛市場了。家里雖然什么都不缺，但年畫啊，來年的日歷疙瘩，春聯(lián)福字兒什么的還沒買呢。這東西年輕人可不樂意選，她也樂得帶外孫去逛逛。年前的大市場也挺熱鬧的。

    張志凡因為年紀(jì)小，平常除了家附近的幾條胡同之外也沒怎么去過外面。他記得小時候總覺得去一趟百貨商場明明只過了三條大馬路上就跟出一趟遠(yuǎn)門似的?，F(xiàn)在他特別能體會到這種心情，因為平時根本就沒機會出去??！

    記憶里這個大市場在他們這片平房動遷之后被改造成了凌景市最大的農(nóng)貿(mào)市場。也算是他童年時期唯一保留下來的一個點兒念想。其實他對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的市場是啥模樣都有什么完全沒印象，所以現(xiàn)在逛起來也是新鮮。

    這年頭還有一些老年人賣自己寫的春聯(lián)和福字，但更多人則喜歡那些印著花的新花樣。張志凡見在一份賣盤子碗的攤子后面有一個上歲數(shù)的老爺子在賣自己寫的春聯(lián)，他當(dāng)時就被那上面的字給吸引了。

    要說張志凡對跟學(xué)習(xí)有關(guān)系的哪方面最在意，那就是他的字了。他的字被他娘親評價為蜘蛛爬的，被他大姨叫做狗啃的，被姥姥說成貓撓的，被一桿老師形容得五花八門。他小時候哪在意那個。跟很多普通的小孩子一樣，看到寫作業(yè)拿筆就心里鬧騰，只要拿起紙筆，那屁股沾到椅子就頭大。所以也沒在意過字有多難看。但后來認(rèn)識了林江，他就自卑了。那小子學(xué)習(xí)成績也不算頂好，卻寫得一筆好字。而且人家也沒學(xué)過什么書法，還說什么“你就一筆一劃寫就行了??！”讓張志凡火大。反正那之后他就開始特別在意別人的字好不好，而且能不動筆就不動，今天看到這個字，他當(dāng)時就喜歡上了?！袄牙?！那個老爺爺?shù)膶β?lián)好看！咱們買吧！”

    王清云順著外孫子的手指看去，也瞧見了那個并不招眼的小攤子。看到那攤到半開的幾個對聯(lián)，頓時眼睛一亮。那字是真漂亮！當(dāng)下就把手里的印刷貨放下，帶著張志凡到了那個攤子。“老哥哥，你這對聯(lián)怎么賣？”

    老者似乎生意很糟糕，并沒什么心思。不過看上去也是不樂意擺攤這么丟臉。所以也沒抬頭，而是直接回答：“一塊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