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嚴氏詫異地掃了寧淵一眼,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她再清楚不過,原以為寧淵會趁勢告狀,不想他竟這般識大體幫自己下了臺階。 沈氏目光緩和了些,掠過嚴氏,又看向柳氏:“三媳婦,老大要照顧湛兒,老二個性素來不愛管事,這幾年府里事務是交由你打理的,淵兒臥病一事,你可知道?” 柳氏不知沈氏會忽然問自己,一時有些慌,只好順著說:“我,我也不知……” “祖母,府中那么多人,諸事繁瑣,娘不可能事事都留意到、顧周全。三哥既然有心要隱瞞,連母親都被蒙在鼓里,何況是娘呢,三哥你說是不是?”寧萍兒適時地插進話,還順道對寧淵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 “萍兒meimei說的是,我們做晚輩的,若是能讓長輩少cao些心,便就是最大的孝心了。”寧淵陪著笑,只是那笑容里有多少冷意,大概也只有他一個人體會得出來, 寧淵可不會認為這個表面上天真無邪的庶妹是好相與的人,相反,寧萍兒的心思有多縝密毒辣,他可深有體會,柳氏做的許多事情有大半都是她在背后出謀劃策,人前她卻總裝出一副典型大家閨秀模樣,曾經(jīng)寧淵便是被她這副模樣騙了,以為她是個平易近人的meimei,于是才一次又一次地掉入柳氏的算計中,直至最后被寧如海下令送出寧府。 “罷了,難為你這孩子有這份孝心,如今你身體既然好轉(zhuǎn),以后也要多來祖母這里走動才是,病氣之類的,祖母不在乎,而且哪有做祖母的會嫌棄自己親孫子的道理?!鄙蚴宵c點頭,不自覺多打量了這個幾乎沒見過的孫子幾眼,見他雖然瘦弱,可是眉目清俊,一雙眼睛更是英氣逼人,透著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沉著,即便跪著,脊背也挺得筆直,比寧如海小時候還要多幾分魄力,心里也溢出絲喜愛來。 “先起來吧,在地上跪久了,仔細腳涼?!鄙蚴险f完,帶著笑意從臥榻上起身,親自伸手托住寧淵的胳膊想將人扶起來,可感覺到觸手一片冰涼時,不禁眉頭一皺,冷聲道:“平日里都是些什么人在伺候你,怎么都是我們寧府的少爺,衣著陳舊些便罷了,數(shù)九寒天還穿得這樣單薄,你的冬衣呢?” 寧淵似乎嚇了一跳,忙把手收回去,躲躲閃閃地道:“是……是孫兒自己出門時匆忙忘了穿,不關(guān)下人們的事……” 沈氏并非老糊涂,寧淵雖然這么說,可不代表她就要這么信。方才聽聞寧淵臥病,可管事的媳婦卻一問三不知,已經(jīng)引得她懷疑了,像她這樣高門大戶出來的閨秀,素來講究家門名聲,平日里看不到可以不管,但只要看到了,發(fā)現(xiàn)府里有苛待庶子女的事,傳出去了不光不好聽,她這張老臉也掛不住。 寧淵明擺著是受了委屈,卻絲毫沒有告狀的意思,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處處顧全長輩的顏面,這在沈氏眼里是極為識大體的表現(xiàn),也正因為這樣,她才對府里居然有人欺上瞞下而感到尤為惱怒。 只是寧淵已經(jīng)那般說了,她也不好發(fā)作,除了暗贊寧淵懂事之外,她順手解下了自己的狐皮大氅,披在寧淵身上,“真是傻孩子,下次出來記得多穿些,若凍壞了自己,心疼的可還是祖母。” 這一披,等于是給在坐的所有人傳遞出一個信號,她認下了這個孫子,以后如果有人要對寧淵蹬鼻子上臉,得先看看能不能過得了她這個老夫人的眼。 一時屋子里各有各的表情,沒有子女的姨娘們大多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嚴氏臉上是一貫的沉靜,只是望向?qū)帨Y的目光里帶上了奇妙的神色,唯有柳氏,不光面色鐵青,藏在袖袍里的手帕也被她鼓著青筋的手攪成了一團疙瘩。 007 請君入甕 寧淵謝過沈氏,回身到座位坐好,羅mama此時捧了茶上來,寧淵接過茶盅,揭開茶蓋,動作十分小心地撣了撣。 “這是你二哥新奉給祖母的普洱,又是你萍兒meimei親手烹的,你萍兒meimei烹茶的手藝當屬一絕,你嘗嘗。”沈氏帶著笑道。 “好香的茶!”寧淵只小抿一口,便驚喜道:“定是今年春制的普洱了,茶香比秋制的要濃郁許多,入口還清甜,且三蒸三煮過,竟一絲澀味都無了?!?/br> “三哥好靈的舌頭?!鄙蚴线€未說話,寧萍兒便尖俏伶俐地道:“去年云州鬧了凍災茶葉減產(chǎn),今年春制的普洱本就不多,大半還當做貢品被送去了華京,若不是二哥有些本事,一般人恐還不得見呢。” 寧萍兒說這番話,聽起來稀松平常,內(nèi)里卻是在恥笑寧淵身份低微,這樣的好茶他平日根本喝不到。寧淵只當沒聽懂,滿臉含笑地看著她說:“萍兒meimei說的是,多虧了二哥一番孝心,祖母才能有這樣好的口服,我們這些小輩便也跟著沾沾福氣了?!闭f完他笑意更開,并且絲毫沒掩飾眼角的一絲狡黠。 寧萍兒心中一跳,立刻朝沈氏看去,果然見沈氏臉色當即便不好看了。 沈氏身為寧府的老夫人,又有朝廷冊封的誥命在身,身份十分尊貴,可今年云州茶葉減產(chǎn),這春制的普洱,若不是寧湘送上來,她還確實喝不上。寧淵那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卻恰到好處地挑動了沈氏的敏感神經(jīng):身為祖母,喝的茶卻還不及孫子好,茶葉尚且如此,那其他東西呢?難不成寧湘一個庶子,日子卻過得比她這個祖母還要優(yōu)渥舒坦? 其實寧萍兒并沒有這個意思,不過是寧淵算準了沈氏高傲的脾性,順水推舟這么一撥,落在沈氏耳朵里聽起來就像這么個意思了。寧萍兒暗道一聲不好,立刻就要站起身來告罪,沈氏卻已放下了手里的茶盞,對羅mama道:“到底是陳制的普洱,烹得再好,澀味是去了,一股子霉味卻擋不住,我喝不慣,去給我換一盞龍井來?!?/br> “是呢,孫兒聽聞祖母這的龍井是頂好的極品,一盞之價堪比斗金,普洱便罷了,那龍井孫兒定要恬著臉向祖母討一杯來嘗嘗?!睂帨Y用少年人特有的嬌憨語氣向沈氏撒了個嬌。 聽了這話,沈氏僵著的臉復又笑開,抬手朝寧淵點了點,“倒沒瞧出來你是個嘴饞的,什么便宜都要占,罷了,上祖母這來就別拘束,便叫羅mama去備茶吧。” 羅mama應聲下去了。 屋里坐的慣是一群會見風使舵的姨娘,見狀也跟著放下普洱,紛紛向沈氏討起龍井,沈氏滿臉堆笑,自然是允了,順道還讓羅mama親手烹茶,小幾旁的寧萍兒只得讓位,惴惴回到柳氏身邊坐下,只是望向?qū)帨Y的一雙眼睛好似要噴出火來。 就在這時,一個小丫鬟匆匆順著側(cè)門跑進來,到柳氏身邊附耳幾句,柳氏聽聞后臉色勃然一變,就要起身,卻遭寧萍兒眼明手快地拉住。寧萍兒安撫了柳氏幾句,又招過那名丫鬟小聲吩咐了什么話,接著推了身邊的寧湘一把,寧湘點點頭,與那小丫鬟一同出去了。 這些小動作別人或許注意不到,但全被寧淵盡數(shù)看在了眼里,但他只低頭喝茶,假裝沒看見。 一屋子的人嘰嘰喳喳閑話家常,茶水也下的快,沈氏挨個向有生養(yǎng)的姨娘問了問各自子女們的境況,挨到柳氏時,卻只見寧萍兒寧倩兒兩姐妹在側(cè),獨獨不見了寧湘,便問道:“湘兒這是到哪里去了?” “哎喲,我倒沒注意,這皮小子向來坐不住,沒準又上哪淘氣去了,老夫人不必掛心?!绷舷檠b不解地四處看了看。 “祖母莫掛心,二哥是去取竹子去了。”寧萍兒站起來帶著笑回話,“二哥前幾日路過落梅園,見紅梅開得正好,便折了些梅枝想做個‘歲寒三友’的盆栽送給祖母,只是這天寒地凍的,松枝與梅枝易得,文竹卻不易得,這不剛聽丫鬟說院子里送來些文竹,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br> “這小子,正事不會做,倒會在這些花花腸子上下功夫。”沈氏嘴上這么說,臉上卻一掃方才的不快,笑著朝一旁的嚴氏道。 “湛兒身子不好,淵兒又年幼,湘兒一貫是老爺最為器重的兒子,為老夫人盡孝是應當……”嚴氏附和著點頭,只是她話剛說到一半,卻見寧湘急匆匆從外邊沖進來,撲通一聲在壽安堂中間跪下,滿臉的義憤填膺:“湘兒有要事,還請祖母和母親做主!” 這突如其來的場面讓一屋子的人全部愣住了,沈氏更是滿臉詫異,可還不待她問話,寧湘卻已轉(zhuǎn)過頭,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寧淵,“三弟,你好狠的心,怎么能對身邊人下這樣的毒手!” “湘兒,你發(fā)什么瘋呢,別在老夫人這胡鬧?!绷系谝粋€站起身,沖寧湘斥責道,“還不快起來跟祖母賠罪!” “娘,孩兒方才出去,結(jié)果撞見了一樁不吐不快的事情,今次若不向祖母問個明白,便是枉讀圣賢書了?!睂幭娌弊右还?,滿臉大義凌然地表情,一雙眼睛卻怒火熊熊地盯著寧淵,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湘兒,你這是怎么了,有話好好說,到底有什么不吐不快的事,和你三弟又有什么關(guān)系?”沈氏奇怪地問。 “湘兒笨嘴拙舌,怕說不清楚,還是請祖母自己看吧?!闭f完,寧湘起身,朝門外喝到:“快把人帶進來!” 話音剛落,便有丫鬟便扶著一個模樣極為狼狽的女子走了進來。 屋里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姨娘們,但凡見到那女子的臉,紛紛露出嫌惡的表情,用錦帕捂住口鼻。 只因那女子不光渾身污穢不堪,發(fā)髻散亂,臉頰更是腫成青紫色,嘴角還掛著兩條下流的血水,進來后,見著這一屋子人,她先是“嗚嗚”叫了半晌,然后對著柳氏一邊涕淚橫流地磕頭,一邊指著寧淵,嘴里“嗚嗚”個不停。 “湘兒,這里可是老夫人待客的地方,你無端弄進來一個渾身發(fā)臭的瘋子做什么,存心找老夫人的晦氣嗎!”柳氏裝模作樣地朝寧湘喝到。 “咦,這丫頭怎的看著那般熟悉?”寧萍兒看著那女子的臉,忽然驚呼一聲:“哎呀,這不是在三哥身邊伺候的夏竹嗎!” “夏竹?”柳氏眼珠子一轉(zhuǎn),似也認了出來,頓時變了臉色,“果真是夏竹!”然后又抬頭盯著寧淵,“淵兒,你的近身丫鬟,怎的變作這副模樣了?” “還能怎樣,分明是被人虐待至此的!”寧湘臉頰上抽動,似是憤怒急了,好像這夏竹是他的骨rou血親一般,“祖母,我們堂堂武安伯府里,居然出了主子肆意虐待下人之事,茲事體大,一旦處理不好,只怕府邸上下數(shù)百下人都會心寒吶,因此孫兒惶恐,父親又不在府中,只能即刻帶了人來,請祖母和母親拿主意!” 這柳氏母子三人一唱一和,倒把這出戲給唱全了,寧淵見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才放下手里的茶盞,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二哥的意思,夏竹丫頭如今變作這般模樣,是我這個做主子的在虐待她了?” 寧湘憤憤盯著他,“她是你院子里的人,若不是你做的,難道還有別人不成!你做出這般天理難容的事情,若傳揚出去,我們寧府的臉面是要還是不要!” 面對寧湘的指責,寧淵不急反笑,“二哥,這俗話說的好,捉賊要拿贓。夏竹雖說是我院子里的人,但這顛倒是非污蔑黑白栽贓陷害的事情誰都會做,你這樣一口咬定是我,總該有些真憑實據(jù)才好,難不成是夏竹親口向你控訴,是我把她虐待成這幅模樣的?” 寧湘冷哼一聲,“你自是知曉夏竹已經(jīng)不能開口說話,才這般有恃無恐,但你不要忘了,竹宣堂可不是只有你一張嘴巴?!闭f完,寧湘又朝門外喚了一句:“把那個丫頭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