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淵卻接著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二哥自上船之后，便一直與華京來的寧公子打得火熱，我瞧大殿下似乎對那位寧公子有些成見，或許也就連帶著看二哥不順眼了，抓著他的一些錯漏，小題大做一下也是有可能的?！?/br>
    寧如海立刻眼光一凝，“華京來的寧公子？”

    寧淵露出思索的表情，想了想，道：“好像是個叫寧仲坤的，華京寧國公府的一位公子，說起來與我們還算得上親戚，我還得喚他一聲堂兄。”

    說完這句話，寧淵便不再多言，而是暗笑著準備看熱鬧。

    寧如海在華京時與寧國公府的那些恩怨，寧淵在上一世到了華京之后才略有耳聞，別說柳氏進門晚，只知道寧如海是寧國公府的旁支，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寧如海又好面子，哪里會把這些屈辱的陳年往事說過她聽。柳氏滿打滿算讓寧湘去抱寧仲坤的大腿，殊不知他這樣做卻是等于是戳了寧如海的脊梁骨，寧如海哪有不生氣的道理。

    “混賬東西，當真活該！”寧如海陰沉著臉，朝寧湘吼了兩句，又指著柳氏道：“可是你這蠢婦讓他去巴結(jié)寧國公府的人的？”

    柳氏瞪著一雙莫名其妙的眼睛，“老爺，當今寧國公可是你的親伯父，有了他的照拂，湘兒秋闈高中后一定能……”她話還沒說完，寧如海忽然上前兩步，一個耳光便落在了她臉上。

    柳氏被打得身子一偏，秋風掃落葉般撲在地上，臉上浮現(xiàn)出碩大的巴掌印，卻不哭不叫，反而呆愣這一張臉，好像完全不明白寧如海為何會突然對他動手。

    “蠢婦，本以為禁足一個月你能學聰明些，我的一張臉，都要被你和你教出來的蠢兒子給丟盡了！”寧如海粗喘了兩口氣，“帶著你兒子滾回去，在他身上的傷治好之前，不準踏出府門！”

    柳氏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他身邊的劉mama攙著迅速退出了正廳，而后架著寧湘的下人也跟著退走了，一時屋子里除了寧如海與寧淵，再沒有第三個人。

    寧淵很不喜歡與寧如海單獨呆在一處，立刻便要躬身告退回竹宣堂，卻又被他叫住了，“你等一下?！?/br>
    “父親還有何事？”寧淵硬邦邦應(yīng)道。

    “上回同你說的馨兒出嫁之事，日子已經(jīng)定下來了?！睂幦绾Ｘ撌值溃骸皽孛C侯府那邊的意思是宜早不宜遲，午后差了人來回話，說四月十八是個黃道吉日，他們會差人前來迎親?！?/br>
    寧淵垂在身側(cè)的手忽然握緊，“父親，你當真要把馨兒嫁出去？”

    “咳，她總是要嫁人的，宜早不宜遲，恐怕下一次，就輪不到這么好的人家了?！睂幦绾Ｎ⑽?cè)過臉，居然不敢直視寧淵的眼睛，語氣也放緩了下去。

    寧淵知道，若是放在從前，寧如海絕對不可能用這種帶著商量的語氣同他說話，他會用這樣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不過是他心中有所顧忌罷了。

    自從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寧淵倉促間將一招“升龍指”使出來后，第二天，寧如海就把寧淵叫過去詢問原委，寧淵自然不可能實話實說，于是他編造了一個聽起來有些荒謬，可寧如海卻不得不相信的故事。

    故事內(nèi)容，不外乎某天寧淵下學歸來時，碰到一個看起來高深莫測的黑衣人，黑衣人說他骨骼清奇，便收了他做徒弟，并且也會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潛入寧府來給他傳授武功，不過那黑衣人脾氣古怪，且明言自己身份特殊，讓寧淵不可說出去，所以他才沒有向?qū)幦绾Ｌ崞疬^。

    這種純粹屬于離奇江湖話本里的內(nèi)容，聽得寧如海眉心皺成了疙瘩，但是除了升龍指，寧淵又當著他的面施展了另外好幾招司空氏的秘傳招式，于是寧如海明白了，不管寧淵所說的是不是真的，有個來頭不小的人向他傳授武功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崳绕淠侨穗[藏了身份，想來是不愿招惹麻煩，更讓自己不方便探查。

    向來默默無聞的小兒子，忽然冒出來了這么一個看上去來頭不小的靠山，弄得寧如海這段時間都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才好，尤其是想到自己曾經(jīng)下令要將寧淵燒死，每當看見寧淵的眼睛時，他都會有一陣莫名心虛。

    便像現(xiàn)在這樣，明明是在討論寧馨兒的事，他說話居然還有些小心翼翼，好像怕寧淵會同他翻臉一般。

    寧淵盯著寧如海的臉，“溫肅侯府是不是好人家，父親你心知肚明?！?/br>
    “淵兒，你要知道，攤上這樣的事情，父親也無可奈何?！睂幦绾１砬闇藴盀殚L遠計，寧馨兒非嫁不可，無論如何，她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選?！?/br>
    “最好的人選？唯一的人選？”寧淵冷笑道：“父親你忌憚溫肅侯，沒辦法推掉這門親事倒也罷了，可論到適齡婚配的女兒，還遠遠輪不到馨兒，我卻不知這最好與唯一從何談起。”

    “這個問題，你去問你娘，比問為父要來得好得多！”寧如海臉色忽然冷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讓他惱怒的事，不愿再與寧淵多說般揮了揮手，“你下去吧，好好替你meimei準備著，也看住了你娘別讓他哭鬧，如今瞧寧湘那個蠢樣子，你若是個懂事的，自然明白若是順了為父的意，那寧湘有的，你同樣也能有?！?/br>
    是嗎，可是寧湘有的，我壓根就沒稀罕過。寧淵忍了忍，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他最后看了寧如海一眼，腦子里浮現(xiàn)的卻是白天在那艘海龍王上，魯平那張yin褻的臉，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朝外走。

    之前光是聽名聲，他便知道魯平不是好人，何況今日還見到了真人，他更不可能讓寧馨兒被推入這樣的火坑。

    但是剛才寧如海的一番話，卻讓他心中起了疑惑，他想了想，沒有立刻回竹宣堂，而是朝著湘蓮院的方向走。

    湘蓮院里，唐氏還沒有歇息，她坐在床前納著一雙鞋底。屋里光線不好，縫兩針，她又對著蠟燭看看，線頭歪了，便拆開再縫，一雙鞋底拆拆縫縫好幾次，還沒有完工。

    寧淵推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他喉頭動了動，喚了一聲“娘”，唐氏才抬起頭，看見寧淵，露出驚喜的神色，“怎么現(xiàn)在過來了?！闭f著便招呼他在床邊坐下，又讓在房間里伺候的小丫頭去準備茶水。

    “我在給你納鞋底呢?！碧剖先嗔巳嘌劬?，將那雙鞋底放下，“到底是有些年頭沒做針線活了，粗手笨腳的，沒有一點年輕時的精細功夫?！?/br>
    寧淵拿起那雙鞋底看了看，“我那里還有好幾雙新鞋都沒來得及穿，您又何苦自己繡，燭火又不亮，熬壞了眼睛怎么好?！?/br>
    “你如今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瞧著手上新鞋是多，沒準過一向便又不能穿了，娘給你多弄幾雙備著還有錯了？”唐氏嗔怪地在寧淵額頭上點了一下，“今年你便十四了，男孩子身子長得快，買來的鞋雖好，可外邊繡娘納鞋底的功夫到底要稀疏些，哪有為娘自己做的精致?！?/br>
    丫頭此時端了茶水來，寧淵低低應(yīng)了唐氏一聲，接過茶水，看向唐氏身后裹在被子里正睡得安穩(wěn)的寧馨兒，道：“meimei這兩日身子還好吧?！?/br>
    “還好，這都開春了，天也暖和，她便每天能吃能睡的，都靜不下心來跟我學學針線女工，這樣的皮性子，倒和你完全不一樣?！碧剖闲χ溃骸罢f起來，你和你meimei的個性正相反，你自小安靜話不多，像個女孩，你meimei卻沒大沒小整天調(diào)皮搗蛋，活脫脫的一個男孩模樣?！?/br>
    唐氏說得無心，寧淵聽得心里卻咯噔一下，急忙把手探進被子里，拉過寧馨兒的手腕開始診脈，當摸到她的脈象與尋常女兒家一樣，而不像自己雙脈俱全時，才暗暗放心，畢竟自己這樣奇異的體質(zhì)還不知是好是壞，他還是希望自己的meimei能同正常人一樣平安成長。

    “怎么了？”寧淵的動作弄得唐氏一頭霧水。

    “沒什么?！睂帨Y打了個哈哈，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便道：“娘，淵兒有件事想問問你，能不能跟我出去說兩句話。”

    唐氏見寧淵神色認真，知曉也許有什么重要的事，便放下手里在做的活，囑咐丫頭們看好寧馨兒，便帶著寧淵出了臥房，來到一邊的廂房，關(guān)好門點好燈，才道：“到底有什么事？”

    寧淵坐下，定了定神，才看著唐氏，“父親要將馨兒嫁出去的事，娘你聽說了嗎？”

    唐氏聞后，身子明顯地晃了兩晃，扶著身前的圓桌才站穩(wěn)，她咬咬呀，“我知道這件事，管家曾來告訴過我，你父親也告訴你了？”

    寧淵點頭，“這門親事娘你答應(yīng)了嗎？”

    “我怎么可能答應(yīng)！”唐氏忽然激動起來，“那溫肅侯的兒子是什么品性，估計大半個江州的人都知道，這種把馨兒往火坑里推的事情，我怎么會答應(yīng)！”

    唐氏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頹然地坐下來，“可是我又能怎么辦，我不過是個失寵了許久的內(nèi)宅婦人罷了，你父親現(xiàn)在完全把我當仇人對待，又有什么能力保護馨兒……”

    “娘，你先別急。”寧淵在唐氏背上輕拍幾下幫助他順氣，“我也不會讓馨兒嫁出去的，只是有些事我卻要弄清楚。父親曾對我說，嫁給那魯平，馨兒是最好，且是唯一的人選，這話我覺得不合理，反駁他如今府里適齡待嫁的小姐如論如何都輪不到馨兒，可他卻讓我前來問你?！闭f到這里，寧淵頓了頓，看著唐氏忽然間變得僵硬無比的臉色，緩緩道：“娘，我覺得這其中應(yīng)當有什么緣由，你若是知道的話，請務(wù)必告訴我。”

    “他……”唐氏深吸了一口氣，“你父親……他果真這么說？”

    寧淵點頭。

    唐氏垂下眼睛，盯著桌面上不斷跳動的燭火，半晌，才出聲道：“罷了，以淵兒你的年紀，知道這些也沒什么，或許就算我不說，等過上兩年，你自己說不定也會自己查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