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沈氏急促了喘了好幾下,才緩過氣來,臉色依舊繃得死緊,冷聲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明日便放話出去,我寧府決不能容忍寧萍兒這樣的人污了門楣,必要清理門戶,將她在京華運(yùn)河里沉塘,并廣邀江州百姓一同做個見證!” 寧府要將寧萍兒沉塘的事很快便傳了出去,因?yàn)閷幤純旱某笫卖[得極大,幾乎全城皆知,現(xiàn)在又得知了寧府要清理門戶,因此但凡手上沒什么事的,都在沉塘那天清早便聚集在了京華運(yùn)河邊上,等著看熱鬧。 為了自家的清白,寧如海甚至在沈氏的授意下,請了官府的人作證,以表明寧家人絕無“包藏蕩婦”的心思,同時一大早,便將一身素服的寧萍兒捆了,堵上嘴巴,蒙上眼睛,由一輛板車推到了碼頭。 雖然被捆住了手腳,可寧萍兒知道自己即將遭遇什么,拼命地扭動著身子,妄圖將一身的束縛掙脫開,但周圍有那么多人守著,她又如何能逃得掉。 因?yàn)槭菍幖胰饲謇黹T戶,所以但凡是府里能做主的長輩,該來的都來了,碼頭邊上一溜煙排開了一排紅木椅,寧如海,沈氏,嚴(yán)氏,赫然在列,就連一些曾經(jīng)受過柳氏氣的姨娘也特地幸災(zāi)樂禍地跑來看熱鬧,寧淵自然也到了,他卻沒讓唐氏跟著來,按照寧淵的說法,寧萍兒是罪有應(yīng)得,但是這般打打殺殺的事情,以唐氏溫婉的脾性,還是少看些為妙。 這種事講究時辰,在算好的吉時到來之前,所有人只能等著,隨著日頭漸漸升高,忽然又有一隊人馬順著街道來到了碼頭上。 那隊人馬大多是著裝整齊的護(hù)衛(wèi),個個昂首挺胸,身姿不凡,一瞧便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護(hù)衛(wèi),至于被護(hù)衛(wèi)簇?fù)碇哪禽v馬車,看上去卻很素凈低調(diào),馬車緩緩在碼頭邊緣停下,車簾撩開,一身姿高挑,烏發(fā)玉冠的俊逸男子從上邊走了下來。 圍觀的百姓們頓時一陣sao動,對著那男子議論紛紛,卻都壓著聲音,似乎不敢被那男子聽見。 寧淵則雙眼一瞇,這種場合,司空旭跑來做什么。 作為“jian夫yin婦”的另一位主角,司空旭出現(xiàn)在這里顯然極其不恰當(dāng),不過礙于他的身份,別人也不敢說什么,當(dāng)然,司空旭也沒有走到近前,只是站在遠(yuǎn)處遙遙地望著這邊,看模樣,竟然像是專程來圍觀寧萍兒沉塘的。 “時辰已到?!边@時,寧家祠堂出來的一個教引嬤嬤高呼一聲:“開始行刑!” 寧萍兒聽見這聲音,掙扎得更厲害了,可行刑的那幾個教引嬤嬤卻不管這些,他們素來便是執(zhí)掌家法的,這樣的事情做起來也順手,三兩下便將寧萍兒從板車上拎了起來。寧萍兒縱使在掙扎,可她細(xì)胳膊細(xì)腿的,又因?yàn)椴判‘a(chǎn)過沒有恢復(fù)元?dú)猓睦餇幍眠^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粗使嬤嬤,幾乎沒費(fèi)什么事,幾個嬤嬤就拎著嗚嗚直叫的寧萍兒塞進(jìn)一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豬籠,又在外邊綁上石頭,幾人合力,噗通一下,便將豬籠給推進(jìn)了滾滾江水里。 春日里江水湍急,那豬籠外邊又綁著石頭,幾乎連翻騰一下的功夫都沒有,就立刻被江水淹沒,轉(zhuǎn)瞬間便連影子都沒有了。 在豬籠沉下去的瞬間,岸邊有許多人發(fā)出了陣陣叫好聲,也有一些婦人因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或是恐懼或是險惡地偏過頭去,寧淵坐在那里,情不自禁捏緊了椅子的扶手。 “寧萍兒這一次,應(yīng)當(dāng)是九死無生了吧?!睂幠趯帨Y身邊,小聲對他道。 “自作孽,不可活,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睂帨Y冷聲道。 “其實(shí)……她也并不是非死不可?!睂幠瓏@了口氣,“我雖然也一直不待見寧萍兒,她也的確是罪有應(yīng)得,但到底是兄妹,見她就這么死了,我卻也覺得悲涼得很?!?/br> “可若是就這么放過她,來日她要來置我于死地的時候,可就不會管什么悲不悲涼了?!睂帨Y道:“若是她不曾存有害人的心思,自然天下太平,可她與三夫人三番兩次處心積慮要置我于死地,我雖然不會主動去害人,可也萬沒有讓人白白害了我的道理,他有今日的下場,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br> 頓了頓,寧淵又道:“人生在世的一些道理,我雖然懂得不多,但對其中一樣卻是深有體會,那就是要想不被人欺負(fù),就必須學(xué)會殺伐決斷,絕對容不得半點(diǎn)的遲疑與心軟,不然這次你放過了別人,下次別人不一定會放過你,不想做魚rou,就一定要成為尖刀,而且還得是最快最利的那一把?!?/br> 061 震懾司空 人死如燈滅。來看熱鬧的百姓們見著這樣的結(jié)果,都帶著或?yàn)闈M足或?yàn)檫駠u的表情漸漸散去了。 沈氏搖頭嘆息,雖然是她親自下的決定,可寧萍兒畢竟也是她的孫女,總有份扯不斷的血脈親情,她心底也有些微地不好受,由羅mama扶著走向不遠(yuǎn)處的馬車,準(zhǔn)備回去了。 寧家人也接連跟在沈氏背后,寧淵走在最末的位置,忽然有一個侍衛(wèi)模樣的人小跑著上前來攔住了他的去路,沉聲道:“寧公子,四殿下有請你借一步說話?!?/br> 寧淵抬頭去看,司空旭還站在原來的位置,他對寧淵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上了身后的馬車。 寧淵這里的動靜也驚動了前邊的人,眾人都回過頭,帶著不明所以的表情看著寧淵,好似不明白為何司空旭會請他單獨(dú)去說話,寧淵征詢地望向沈氏,沈氏對他道:“既然是四殿下有請,你便去吧,我們等著你就是?!?/br> 寧淵點(diǎn)點(diǎn)頭,跟在那名侍衛(wèi)身后走到司空旭的馬車旁,侍衛(wèi)替他掀開車簾,他踏著腳凳走了進(jìn)去。 司空旭的馬車外邊瞧著樸實(shí)無華,內(nèi)里卻是實(shí)打?qū)嵉膽?yīng)有盡有,馬車地上鋪著毛色黑亮的虎皮墊子,四周墊著數(shù)個攢金線的金絲軟枕,頂上四角吊著香囊,許是春來天熱,馬車正中還嵌著一個小巧的風(fēng)輪,風(fēng)輪中心鏤空,里面擱了冰塊,下邊又與位于車底的輪軸相連,若是馬車行進(jìn),則可帶動風(fēng)輪緩緩轉(zhuǎn)動,吹出陣陣涼風(fēng),驅(qū)散乘車人的燥意。 司空旭動作優(yōu)雅地斜靠著兩個軟枕坐著,瞧見寧淵上來,他似乎還頗為驚訝:“寧公子居然這般干脆地上來了,本殿還以為你要推脫一二呢?!?/br> “既然殿下相邀,自然推脫不得。”寧淵正襟危坐。 “這里就本殿與你二人,周圍又都是本殿的護(hù)衛(wèi),寧公子難道就沒想過,若是本殿要對你不利,你連逃的地方都沒有?”司空旭嘴角帶著淺笑,意味莫名地看著寧淵。 “殿下當(dāng)真會說笑,小人與殿下素?zé)o來往,也無仇怨,殿下又何以要對小人不利。”寧淵道:“而且我的家人尚在外邊等我,人人都見著我是上了殿下的車,若是我有什么不測,殿下自然脫不了干系,當(dāng)然,您是皇子,便是擔(dān)些干系想來我的家人也不能動你分毫,但殿下與我萍兒meimei的事情才出,再加上若是也和殿下有所牽扯的話,父親一怒之下上京告御狀的話,想來殿下你也會應(yīng)付得頗為頭疼吧?!?/br> 司空旭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輕哼一聲:“我與寧公子雖不熟稔,可也早就聽說公子這張利嘴是一等一的好,如今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殿下過譽(yù),不知殿下召小人前來所謂何事?” 司空旭瞇起眼睛,“本殿所謂何事,寧公子應(yīng)當(dāng)心知肚明才對?!?/br> 寧淵卻依舊低眉順眼地道:“小人愚鈍,還請殿下明示?!?/br> “寧公子莫不是認(rèn)為,和本殿在此打啞謎頗為有趣?”司空旭聲音漸漸冷了下去,“也罷,寧公子愿意打啞謎,本殿卻沒工夫陪你繞圈子,本殿召你過來,不過是想問你一句,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要三番兩次同本殿作對?” 寧淵睜大眼睛,露出很驚訝的表情,“殿下何處此言,小人不過區(qū)區(qū)平民,一無官銜二無家世,又如何能同殿下作對?殿下莫不是找錯人了吧?” “寧公子,在本殿面前嘴硬沒用,你只需要回答本殿的問題就可以了?!睂帨Y那一副裝傻充愣的模樣似乎有些將司空旭激怒了,“你別當(dāng)本殿不知道,此次本殿因?yàn)槟愕膍eimei污名上身,這其中有多少你的手筆本殿一清二楚!你當(dāng)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敢陷害本殿,莫不是你天真地以為,你承受得起本殿的雷霆怒火!?” “陷害?”寧淵張大嘴,“殿下此話小人是當(dāng)真聽不明白了,小人怎么有什么膽子,又有什么能力陷害殿下呀!” “你!” “當(dāng)然我也能理解殿下的心情?!睂帨Y緊接著道:“可有句老話是這么說的,‘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若是殿下克己修身,不去招惹小人的meimei,又何以會鬧成這樣的結(jié)果,可憐我的萍兒meimei,正當(dāng)妙齡,卻為此送命,想著真是唏噓得很?!闭f完,寧淵還裝模作樣地長嘆了口氣。 司空旭胸膛劇烈起伏了兩下,這寧淵簡直欺人太甚!什么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是在罵他這個四皇子是蠅蟲嗎,實(shí)在是放肆,太放肆了! 但司空旭雖然氣急了,表情反而淡定下來,他盯著寧淵的臉看了一會,少年那明顯還帶著些許稚氣的清秀五官中,居然透著一股尋常成年人都沒有的沉穩(wěn),一雙黑板分明的眼睛里當(dāng)真是半點(diǎn)膽怯也沒有,不,或者說是半點(diǎn)情緒都沒有,干凈地司空旭甚至能在里邊看見自己的倒影。 “寧公子,本殿覺得,你應(yīng)當(dāng)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彼究招窀袅似滩诺溃骸拔也还苣惚澈笥性鯓拥娜嗽谥甘梗莻€人又有多大的勢力,你千萬不要以為本殿同外邊傳揚(yáng)的那般一樣勢弱,或許本殿的確不像大皇兄那般受父皇寵愛,可如果本殿想要對付區(qū)區(qū)一個江州寧家,絕對是手到擒來的事,我若是寧公子你,就會學(xué)聰明一點(diǎn),懂得良禽擇木而棲,不然若是抱上一根朽木,還妄圖設(shè)計陷害本殿于不義,只怕在本殿的怒火之下,不光你的家人會跟著遭殃,你身后那人也定然保不住你!” “哦?”司空旭以為他這番疾言厲色的話興許可以震懾到寧淵,哪只寧淵依舊滿不在乎地?fù)P了揚(yáng)眉,“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貴,又哪里有勢弱的道理,殿下想要對付我們寧家,自然是極其容易的,只是小人很好奇,殿下是打算動用哪部分的勢力呢?是江東定州守著那幾處大鐵礦的鐵騎軍,還是江南隨州那幾個抱成了團(tuán)的大鹽商?哎呀呀,我好像還忘記一個最重要的部分了?!睂帨Y拍了拍腦袋,“北方燕州那些讓朝廷頭疼不已的山賊馬匪似乎也全被殿下招攬到手下了呢,殿下若是不愿意明著來對付我們寧家,只要安排幾波山匪闖進(jìn)城來做出一番燒殺搶掠的景象,寧府那一屋子的老弱婦孺,恐怕一個都跑不了吧,反正那幫殺人不眨眼的家伙是做慣了這種事了,動作絕對干脆利落,也不會讓殿下失望,殿下你覺得呢?” 司空旭在聽見“鐵騎軍”三個字時,臉色猛然一僵,再聽見“鹽商”兩個字時,僵硬的臉上血色也褪去了,變成一片煞白,最后當(dāng)寧淵說到“山賊馬匪”,他雖然按捺住臉上的表情不動,手指卻不受控制地開始了微微顫抖,脊背上也浸出了一層細(xì)汗。 怎么可能!這寧淵怎么可能知道這么多事情! 寧淵冷眼看著司空旭的臉,他原先不想將這些事情挑明的,可看見司空旭居然威脅他,他便讓司空旭見識見識,什么叫做真正的威脅。 司空旭雖為皇子,可一沒有母族,二沒有封爵,自然也沒有封地,平日里的花銷全部來源自國庫撥下的例銀,但司空旭要養(yǎng)著那么多侍衛(wèi),還要暗地里培養(yǎng)嫡系勢力,更有一群門人食客都是吃他的喝他的,加上他平日里絕對稱不上簡樸的生活,那點(diǎn)例銀哪里夠用,因此既然做不到節(jié)流,他便只能開源。 在定州私開鐵礦牟利,和讓下屬幫助隨州的鹽商壟斷貨運(yùn)資源提高物價,這些都是司空旭獲取銀兩的來源,且其中蘊(yùn)含的貓膩太多,一些還嚴(yán)重忤逆了皇帝頒下的圣旨,一旦被揭發(fā)出來,絕對能讓司空旭吃不了兜著走,但司空旭自問這些事情他做得十分隱秘,有些甚至都沒有自己出面,而是直接讓手下人去辦,因此也從未擔(dān)心過能被人發(fā)現(xiàn),但是這些他曾經(jīng)以為萬無一失的事情,現(xiàn)在卻從寧淵的嘴巴里說出來,怎么會讓他不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