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因?qū)帨Y這番話問得實在是突然,舒氏眼神不定,只是有些局促地對寧淵道:“少爺還是先起來吧,你這個樣子,叫我如何心安!” 寧淵見舒氏沒有直截了當(dāng)?shù)爻鲅跃芙^,也不再以‘奴婢’自稱,便了然般起身了,舒氏立刻招呼寧淵坐下,一面吩咐奴玄準(zhǔn)備茶水,一面道:“我不知道阿玄對少爺你胡亂說了些什么,可少爺你對我們母子有恩,即便我們曾經(jīng)有過顯赫的身份,也早已是過眼云煙,少爺若是還看得起我,便像往常一般換我一聲舒mama便可,娘娘二字,我當(dāng)真是無論如何都擔(dān)待不起了?!?/br> 見寧淵已經(jīng)起身坐下,舒氏不禁定了定神,她實在弄不清楚為何寧淵會忽然擺出這樣的陣仗,正要詢問,可寧淵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幾乎是讓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宮中的月嬪,不,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說是月貴嬪,我是一定要除掉的,可在我動手之前,我必須要來問舒mama,或者是舒貴嬪娘娘一句,你可否愿意祝我一臂之力,或者說,也是助自己一臂之力?!?/br> 奴玄早已經(jīng)被寧淵接二連三拋出的話徹底震住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雞,而舒氏則咽了口唾沫,想要端起桌上的茶杯喝水,可又發(fā)現(xiàn)手抖得厲害,竟然連杯子都抓不住。 她覺得寧淵莫非是得了失心瘋了,月貴嬪不光頗受盛寵,剛得了晉封,還將一直沒娘的四皇子收成了便宜兒子,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可寧淵在說什么,要除掉她?一個居于深宮的高貴寵妃,連皇后都頭疼不已,寧淵如何說除掉便除掉! “舒mama放心,我沒有得失心瘋,我只是在告訴你們我的決定而已。”寧淵仿佛猜出了舒氏在想什么,話語平靜,可放在桌面上的拳頭卻不由自主地握緊了,“發(fā)生在我老師高郁身上的事,我想你們都是知道的,早在江州時,我與四皇子司空旭之間便有些過節(jié),來到京城之后,又陰錯陽差地得罪了龐松,而有關(guān)我老師的罪責(zé),便是司空旭聯(lián)合月貴嬪與昌盛侯龐松一手包辦陷害,如今老師既然落難,更是險遭刺殺,我這為人弟子的斷然沒有要當(dāng)縮頭烏龜?shù)牡览恚螞r我知曉司空旭遲早有一天也會來找我的麻煩,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迎頭反擊,司空旭得勢全因為月貴嬪蠱惑圣心所致,我就算是為求自保,也必然要讓月嬪永遠(yuǎn)地閉上她的嘴巴?!?/br> “我也知道我現(xiàn)在被褫奪了舉人身份,不過一介平民,如何能與那些位高權(quán)重之人相抗衡,但正因為這樣我才坐在了這里,想問舒mama一句,舒mama可愿意回宮,助我一臂之力?!?/br> 說完這最后一句話,寧淵便沉默了下來,靜靜等著舒氏的答復(fù)。 寧淵自然知道月嬪總有一天會被太后賜死,舒氏與奴玄也總有一天會回宮,但這還要等上好些年的事情,寧淵卻等不起,而且寧淵也不確定司空旭與月嬪抱成團(tuán)之后,對于將來的事情可否會發(fā)生改變,所以他只能先下手為強。 他不知道舒氏會不會答應(yīng)他,但是他愿意賭一把,畢竟舒氏淪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月嬪陷害,她不信舒氏沒有復(fù)仇的打算。 舒氏表情現(xiàn)出踟躕,緩緩道:“即便我愿意回宮,可回宮之事又談何容易,我和阿玄當(dāng)初是獲罪貶斥流放,現(xiàn)下悄悄回來華京已是觸犯了罪責(zé)了,如果冒險現(xiàn)身的話,說不定……” “我可以幫你?!睂帨Y說得斬釘截鐵,好似胸有成竹一般,“我可以幫你回去,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舒mama的想法,是愿意,還是不愿意?!?/br> “我……” “娘?!迸@時在一旁靜靜開了口,他好像忍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祖父和祖母留下的宅子,現(xiàn)下好像被賜給四個作皇子府了?!?/br> 舒氏的表情頓時怔住。 那處宅子是自己父母最后在華京中留下的念想,在剛隨著寧淵重返京城時,她還曾想過求寧淵幫忙將宅子買回來,而現(xiàn)在,他們母子落難也就罷了,竟然連這最后的念想都已經(jīng)成了他人之物。 她又看向自己唯一的孩子奴玄,她原本不是一個會爭寵奪利之人,曾經(jīng)在宮中遍歷風(fēng)雨,也不過是為了護(hù)得自己的孩子平安順?biāo)欤皇乾F(xiàn)下自己遭受陷害便也罷了,連奴玄也要遭受牽連為人奴婢,難道自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曾經(jīng)高貴的皇子,與自己一樣一輩子為人奴仆? 因為別人的算計和陷害,他們淪落到如此地步,險些性命不保,雖然如今無虞,但他們既然住在寧淵這里,便等于是同寧淵站在同一條船上,是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局面,想到月嬪的妒忌和陷害,舒氏終于下定了決心,頓了頓,才道:“我愿意?!?/br> 看見舒氏表態(tài),寧淵心里也仿佛落下了塊石頭般點點頭。 “可是,要怎么做?!笔媸辖又值溃骸按笾芙ǔ詠肀銢]有罪婦回宮的先例,我們……”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便行了。”寧淵似乎很是胸有成竹,“天色已晚,舒mama還是先休息吧,只有先養(yǎng)好了精神,才能騰出心思來做事情,往后咱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闭f完,寧淵便出了房間。 **** 入夏之后,不過短短幾日,天氣很快變得燥熱起來,每年到了這個時節(jié),皇帝都會離開皇宮,擺駕華京以北的涼山行宮避暑。 涼山離華京不遠(yuǎn),坐車駕走官道連半日都不用,若是走京華運河的水路,更是只要一個時辰,那地方群山環(huán)抱,終日涼爽,所以才會被皇室看中,在那里修建了一處專門供避暑所用的行宮,只是同江州行宮比起來,僅用作避暑的涼州行宮規(guī)模要小上許多,所以每次皇帝去那里,宮中的妃嬪們并不能盡數(shù)跟去,因此只有受寵的,才會被挑選帶上。 不過今年皇帝的排場同去年比起來,卻實在是變化太多了,整個后宮,除了中宮皇后,竟然只有月貴嬪一人隨行,其余妃嬪全被留在了宮里。 這事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百姓中都惹得議論紛紛,因為除了身為中宮必須陪同前往的皇后之外,皇帝活像是單獨帶著月貴嬪前往涼山逍遙快活地過二人世界一般,由此可見月貴嬪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了。一時間不光被丟在皇宮里的妃嬪們怨聲載道,曾經(jīng)在朝堂上說過月嬪不是的一些官員們也有了岌岌可危之感,就怕月貴嬪一通一對一的枕頭風(fēng)吹下來,他們會烏紗不保。 至于幾位皇子倒是全部隨行,尤其司空旭,他以搭理江州行宮多年,經(jīng)驗豐富的理由,自告奮勇要幫忙cao持涼州行宮的實務(wù),皇帝也允準(zhǔn)了,而之前還如日中天的大皇子司空鉞,自從被卷入大殿刺殺的那場疑云后,地位直落千丈,不光受到冷落,此次皇帝還特別吩咐他代父“坐鎮(zhèn)京城”。 “坐鎮(zhèn)京城”只是好聽一點的說法,可惜華京地處大周復(fù)地,向來太平的很,需要一個手無半點權(quán)利的皇子“坐鎮(zhèn)”什么,所以這樣一通冠冕堂皇的吩咐,說得直白一點不過是讓司空鉞安穩(wěn)地呆在京城里閉門思過,不要跟著去觸霉頭罷了。 雖然說人生有起有落,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這種事也算尋常,可司空鉞身為皇長子,又是皇后嫡出,向來是以未來的太子自居,如今眼睜睜看著從前一直被自己踩在腳底的司空旭居然爬到了自己頭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這一日,有好幾個大箱子順著側(cè)門抬進(jìn)了大皇子府,箱子里的東西看起來極為沉重,直壓彎了好幾條扁擔(dān),皇子府的管家領(lǐng)著那些人一溜煙將箱子抬進(jìn)主廳,然后垂手恭敬地立在一邊,等著司空鉞發(fā)話。 司空鉞就坐在主位上,喝完了一盞茶水,才走到那些箱子前,一個一個地挨個打開,皺著眉一溜煙望過去之后,搖頭道:“不好,都不好,盡是些俗物,只怕送上去皇祖母也不會喜歡。” 很快便要到太后壽辰了,皇后托人從涼山傳回了話,讓他務(wù)必要抓住這次機會,送上一件別出心裁的賀禮在太后面前得臉,多少也能消除一些皇帝對他的不滿,好為咸魚翻身打下一些基礎(chǔ)。 為此,在留在華京的這些時日,他近乎絞盡腦汁地在不停搜刮著一些可以被稱作別出心裁的禮物,可惜下人們呈上來的那些不是真金白銀的太俗氣,就是廉價到他自己都看不過去,又如何拿到太后面前去丟人現(xiàn)眼。 便在這時,又有下人來報,說府外有人求見。 第143章 華京洪水 司空鉞正心煩,并沒有要見客的打算,可管家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他眼珠子一轉(zhuǎn),不相信的“真的?”,想了想,還是道:“那便快將人請進(jìn)來?!闭f完揮了揮手,讓下人將廳堂里的箱子都撤下去。 片刻之后,兩個白衣公子便被管家領(lǐng)進(jìn)了正廳,略微向司空鉞見禮后,分主次做好,下人奉上了茶,便在司空鉞揮手間都退出了屋子。 “如今我這皇子府里是冷清多了,也難得寧公子你還會來拜訪?!彼究招褚幻婧炔?一面看向坐在他下首的寧仲坤。 寧仲坤干笑了一下,其實他也不愿意這個時候到大皇子府湊熱鬧,誰都知道司空鉞已經(jīng)失勢之后脾氣相當(dāng)壞,經(jīng)常莫名其妙就會發(fā)火,所以很多人在路過大皇子府的時候都是繞著走,如果不是寧淵所求,他壓根就不會來。 想到自己和寧淵談好的條件,寧仲坤還是硬著頭皮道:“殿下這么說便是見外了,我知道殿下正在苦惱太后娘娘壽辰的事情,正巧我這位遠(yuǎn)房的堂弟知曉一樣相當(dāng)好的賀禮,便想替他為殿下引薦一二?!闭f完,寧仲坤一晃手指向一直在他旁邊垂頭坐著的寧淵。 “是你?”司空鉞自然是記得寧淵的,拋開在華京發(fā)生的幾件事不說,早在江州的時候,寧淵因為三番兩次讓司空旭沒臉,加上也間接地救過自己一回,司空鉞瞧他也比較順眼,奈何今年春闈場上的事情剛過去不久,高郁革職發(fā)配,寧淵也被奪了舉人的頭銜,正是受人唾罵鄙視的時候,卻忽然來了自己的府邸,也不怕將霉氣帶到這大皇子府中來。 想到此處,司空鉞便有些不悅,道:“本殿的確在為皇祖母的賀禮心煩,可你們所謂的好賀禮若只是尋常俗物的話,便不用拿出來了?!?/br> “自然不會是俗物。”寧仲坤笑得越來越勉強,其實寧淵究竟有什么打算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負(fù)責(zé)將人引薦進(jìn)來罷了,而且到現(xiàn)在,他也開始覺得有些后悔起來,萬一寧淵拿出來的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東西,而惹得司空鉞發(fā)怒,對他寧仲坤而言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殿下放心,小人即便再愚鈍,也知道要呈給太后娘娘的賀禮豈是尋常黃白之物能夠衡量的,我的這份賀禮,既非器物,也非金銀,而是一個人?!睂帨Y適時站起身對司空鉞行了一禮,說完話后,拍了兩下手掌,立刻便有一名穿著身白袍的老婦相貌莊重地從外邊走了進(jìn)來。 老婦臉上有一種孤傲的表情,手肘間搭著一柄拂塵,頭發(fā)盤著干凈莊重的髻,入了房間后,也不像司空鉞行禮,而是半閉著眼睛就這么站在屋子中央,活生生像一尊等著別人給她上供的菩薩。 司空鉞不明所以地在那老婦身上打量了一番,又看著寧淵道:“這是誰?” 可司空鉞話音剛落,老婦半閉著眼睛卻忽然睜開了,直挺挺地看著司空鉞道:“殿下,小心禍從天降?!?/br> 司空鉞臉色立刻便垮了,蹭地站起了身,剛要出聲讓門外邊的管家?guī)藢⑦@莫名其妙出言不遜的瘋婦拿下,忽然間聽見自己背后傳來一聲風(fēng)聲,還不待他回頭,后腦上便傳來一陣鈍痛,好像有什么東西重重在他腦袋上砸了一下,緊接著一塊厚實的牌匾便灰撲撲地落在他腳邊,發(fā)出極大的“哐當(dāng)”聲。 寧仲坤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一時竟然忘了說話,屋內(nèi)的動靜自然傳到了外邊,管家心急火燎地跑進(jìn)來,見著司空鉞弓著腰,疼得煞白的臉色,也跟著嚇了一跳,立刻招呼下人將那個莫名其妙從墻上掉下來的牌匾收拾了,小心翼翼向司空鉞問了一句:“殿下,沒事吧?!?/br> “又沒叫你,隨便進(jìn)來折騰什么!”那塊牌匾是紅木質(zhì)地,厚重?zé)o比,可司空鉞好歹也是練武之人,被砸中腦袋,疼歸疼,卻也沒有受傷,只是他忽然想到那老婦才說的“禍從天降”四個字,一時間將原本準(zhǔn)備對老婦發(fā)的脾氣全轉(zhuǎn)到了管家身上,直將管家罵了個狗血淋頭,唯唯諾諾地退出去了。 司空鉞重新揉著脖子坐下,不過此時看向那老婦的目光中,懷疑里多少帶上了些思索,語氣也放緩了,“你是什么人?” “回稟殿下,這一位是何仙姑。”老婦還是一副孤傲的表情立在那里,寧淵便替她答了,“仙姑曾得一高人點化,可以推算過去未來之事,是小人特地從江州請來的?!?/br> “仙姑?”司空鉞語氣透著懷疑的上揚,“所以這仙姑,就是你們所說的賀禮?” “殿下明鑒,太后娘娘身份尊貴,尋常賀禮想必難以入眼,而仙姑神機妙算,在江州當(dāng)?shù)貥O有名聲,由仙姑替太后批命祈福,綿延福祉,豈不是一件很好的賀禮?!睂帨Y又行了一禮。 “哼,你說是仙姑,本殿倒覺得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罷了?!笨v使被牌匾“禍從天降”了一下,可司空鉞卻沒有這么容易就相信別人的道理,太后身份尊貴,如果他真的這么容易就將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帶過去,若是這人心懷不軌欲意行刺,那他即便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尤其是此次被人陷害失寵以來,司空鉞便比以前要疑神疑鬼得多。 “既然殿下不信老身,認(rèn)為老身不過是一招搖撞騙之輩,那老身便沒必要再這里繼續(xù)待下去了?!焙蜗晒冒氩[著的眼睛又張開,輕飄飄向司空鉞彎了彎腰,竟然真的轉(zhuǎn)身朝外走,不過在跨出門廊之前,她還是回過頭,對司空鉞一字一頓道:“老身方才瞧了瞧殿下的面相,殿下額頭寬厚,面骨清奇,本是大富大貴,真龍?zhí)熳拥拿?,只是可惜……”說到這里,她搖搖頭,竟然沒有再往下說,而是繼續(xù)朝外走。 司空鉞聽到“真龍?zhí)熳印彼膫€字,哪里還把持得住,當(dāng)即起身道:“站住,可惜什么,將話說完再走!” “殿下雖然命格顯貴,卻受小人相克,萬事皆不利,龍氣也已散去了大半,老身夜觀天象,見京西十里處陰氣郁結(jié),不出半月必現(xiàn)大兇之兆,殿下如今身負(fù)坐鎮(zhèn)京城的重任,若是處置不當(dāng),只怕這最后一點龍氣也要散盡了,到那時命格逆轉(zhuǎn),便是大貴至大衰,殿下當(dāng)切記謹(jǐn)慎,也是老身給予殿下的最后忠告?!崩蠇D的聲音隔著門幽幽傳來,聽得司空鉞面色陰晴不定,他想痛斥這個老太婆胡言亂語,可對方所說的小人相克,萬事皆不利又讓他頗為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