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我懂她,寬諒她,卻也委實地……恨她。 猗蘭殿總有疏漏的時候,我日日都與徹兒在一起,“意外”總也會有。但便是那次教猗蘭殿心驚膽戰(zhàn)的“意外”,成了我心頭挖不去的毒癤。 若無期待,是不是……這一生只憑流水迢迢而去,無子的皇后,靜靜孤老在金屋中,陛下萬萬年之后,總有庶子尊嫡母,這一生雖清淡苦悶,但榮華富貴,總也是萬全了。 這便是婆母為我鋪的路么? 女人這一生,女人這大大好的青春,怎樣也不及他兒子萬世江山來的寶貴。 我與母親、與皇外祖母,都不同,我沒有她們的野心,亦未曾想過創(chuàng)一個堪比皇權(quán)的外戚大族,假以時日,挾天子令諸侯。我雖為陳氏女,但到底,是劉家的妻,皇室母儀天下的后,我從未想過要與徹兒為敵。 但他們,到底還是防著我了。 猗蘭殿平瀾背后,雨勢滔天。竟不想,那陣急雨,竟也刮來了我的椒房殿。但我未知。那時,仍是稚子,我怎會想,后/宮風云詭譎,一個眼神背后,都磨進了這么多的歹意與籌謀呢? 大概徹兒也是并不知道的。朝堂之上,他是圣明賢主,下了朝,未必將心思花在后宮,畢竟,他尚年輕,仍生著些孩子氣兒。 是上元節(jié),正月十五重火夜。 我正梳妝,卻忽地被人推了一把,手抖落了一下,青色黛,險些在眉間暈開,正要惱,一回頭,差點撞上皇帝冕冠十二旒。 他居然笑:“嬌嬌,你畫成花貓兒了!” 我惱他,嘴嘟的能掛油壺兒:“您成個甚么樣兒?不上城樓與百姓共賀元宵么?滿朝文武等著您吶!” “讓他們候著罷!朕懶怠!”他甩袖,就這么大喇喇坐塌下,半點沒有君王之儀。見我又要言道,他倒是嘴快,搶先頭說了:“噯,皇后娘娘,您不必訓誡,這不沒人么,若在椒房殿朕都要循規(guī)蹈矩,可不要把人憋壞了!” 我嗤嗤一笑:“唬著吧!我告皇阿祖去!” 他瞪我一眼,又伸手,輕輕一拽,將我攬懷里:“朕娶的媳婦,給朕難堪!陳阿嬌啊陳阿嬌……”他好沒正形,抬手就要咯吱我,自己反支不住笑了:“嬌嬌,今晚對付了文武百官,咱們溜長安城里頭去鬧,成不成?” 我剛要說話,被他堵住嘴:“噓!朕說的是對付了文武百官……你可別對付朕!”我正被他抱懷里,仰著頭,看見少年天子眼睛晶亮晶亮的,似蓄著滿天星河。 那是我頭一次私自出宮門,作陪的,居然是當朝天子。車行轆轆,風從耳邊呼嘯著過,將至宮門了,我頭一次這么緊張,手底攥著一把汗,他居然笑話我:“嬌嬌,你翻墻爬樹哪個不在行?這回唬得倒像是朕逼你似的!” “本來就是你逼我的!皇帝!”我跳起來,差點撞上車頂子,他坐一邊,只顧著笑:“嬌嬌,有點膽性兒沒有?” “沒有!”我一點不怕跟他掙紅臉:“膽性兒全喂了皇帝!”我瞪他,學皇外祖母的口氣:“陛下,祖宗噯!您膽性兒大,待會兒怎樣躲過皇城禁軍的盤問,您去!別指著我!” 他笑了:“嬌嬌,朕能指著你么!這么大聲兒,整個長安都知道……朕跑了!” “噓!”我撲過去要捂他的嘴。 車停了,耳邊的風也頓住了。 城門就在前頭,上元節(jié)滿城百姓憧憬的夜,就隔著一道城門。 皇帝果然有些能耐,不驚不惶地應(yīng)對禁衛(wèi)。禁衛(wèi)頭領(lǐng)問:“哪里的車?宮宴尚未結(jié)束,這個時辰出宮?” 我小聲嘀咕:“皇帝都跑了,還宮宴呢!皇帝管么?” 他側(cè)頭看我,溫柔的笑就像春日艷陽下吹落的桃花,我耳邊竟有些暈熱,撇轉(zhuǎn)臉去,他卻把手伸了過來,輕輕撫我鬢角,眼角的笑意仍未褪去—— “魏其侯府上的車馬。阿沅翁主吃多了酒,發(fā)了疹子,暫回府上?!?/br> 徹兒說謊臉不紅心不跳。 我正要捉弄他,被他一把捉起胳膊,我支不住,整個人撲了他身上去。他環(huán)我腰,笑的更壞:“嬌嬌,你猜猜,宮里這回發(fā)現(xiàn)咱們不見了沒?” “不好交代呢——”我輕聲:“太后娘娘要是知道我把皇帝拐出了宮,定要怨我?!蔽沂切χf的,分明是個玩笑,徹兒眼中卻一窒。 他略嘆息:“與你無干,是朕的主意?!?/br> 腰間的力道卻是緊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白風親的霸王票^_^ 破費啦! 第49章 陳阿嬌(7) 那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的星夜。 這里是長安,皇帝的長安。高祖拓疆建帝業(yè),何等的風豪,大風起兮云飛揚,到底送了徹兒一副威加海內(nèi)的大好河山。 我轉(zhuǎn)身望他,皇帝揚起的眉角淺淺淡淡,漂亮的眸色里,融進了星子的光亮,他輕輕笑,在他的眸光里,我卻見到了自己的影子,微微地,暈開來,像遇水而化的墨,輪廓毛了邊兒,卻似一直要沁了去似的。 “徹兒,咱們?nèi)ツ膬???/br> 我……不認得路吶。 他笑了,拽起我的手:“朕帶你去一個好去處?!?/br> 街上人頭攢動,長安城的百姓著上佳衣,系五彩織,在滿街繁華的燈色里來回走動。 上元燈節(jié),文皇帝年間始設(shè),每年正月十五,大設(shè)犧牲,祭祀太一,自徹兒當朝,每一年上元節(jié),更是繁華無度。 他攥緊了我的手,眉色仍很淡:“是朕的百姓?!彼@樣說。 “陛下……”我脫口而出,卻淺淺地將最后一個字掐了下去,很快轉(zhuǎn)口:“公子……”他笑了,徹兒著常服時當真好看,眉目清清俊俊的,真像個讀書的公子?!斑€是嬌嬌聰明……”他輕扯了扯我的手,唇角微微一彎:“本公子帶你去轉(zhuǎn)轉(zhuǎn)皇帝的長安城!” 我嗤嗤笑了聲,有模有樣:“不去呢,本姑娘又不認識皇帝,這輩子料著也無緣入宮,去關(guān)心皇帝的江山干嘛!” “嘿,”徹兒咯咯笑起來,“來年進選家人子,本公子送妹子進宮!” “好沒正形的!”我笑著撲進他懷里,被他攔腰摟起,徹兒的江山大好,徹兒的長安正入夜,我……樂意陪他一生一世,只看一景一色的長安城,憑他愿意。他的,便是我的。 我的長安,在漫天星子耀耀下,睡的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