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多親近,喊她“阿沅”,如今是再不會有人這樣喊她了。再去了那朔漠苦寒之地,漢宮的一切,便是前世的光景了。 都該忘。 她悄悄退出了長樂宮偏殿。 只定定望了一眼星光下的宮匾,長樂,長樂,一應(yīng)“長樂”,對應(yīng)的是“未央”,長樂未央,預示大漢國祚綿綿。 生她養(yǎng)她的漢地,如今便要遠了去,斷是不舍。卻……實在身不由己。最后一步棋子,她走的蹣跚卻堅定。 王太后是甚么意思? 方才一席談話,早已向她齜了牙,長樂宮的母后,告訴她,——“阿沅要舍,有舍才能得”,她此刻再回想,只覺渾身冰寒,有舍……才有得么?舍的是她小女兒的終生幸福,而受益得利的,是高座上的國君!大概長樂宮的母后,也能沾得一二分喜樂。 終究“舍”的是她。 果然阿祖奶奶過身了,再不會有人管她,再不會有人管她竇家的女兒了!太后娘娘星夜懿旨傳喚,她緊當是何事呢,卻原來“惦記”著她的終生大事! 北漠匈奴……當真是好盤算,當真是她的好去處呢!王太后心思縝密,做事極穩(wěn),她竇沅此刻身如草芥,擺在漢宮,朝上誰敢娶納,要這么個燙手山芋呢?竇姓早已不是榮光了,而是罪惡,是瘟疫,朝臣避之不及。虧太后娘娘聰穎,這么個竇家女兒,別白費了好模樣,送去了匈奴,也能換傾夕安穩(wěn)。 也對,漢室的公主,皆與長樂宮血脈相連,太后乃母后,怎會舍得漢家女兒遠去北漠受苦呢? 旁氏偏枝的,也挑不出個好模樣,況且,宗親的女兒,再不受人愛,那畢竟是朝上諸臣的骨rou血脈,隨挑了一個送去匈奴,未免要與皇帝為難。只她竇沅最好,身后大廈已傾,沒個半點依靠,是圓是扁任人揉捏,皇帝也不會為她出頭。再好不過了。 送去匈奴是做單于的閼氏,并非為奴,名頭尤好,聽來也是榮光了,沒人會嚼說半字,說也只說,太后娘娘仁德無雙,澤被后宮。給了這宗親女極厚的恩惠。 是好是壞,她心里想的分明。幸好她鎮(zhèn)靜,趁了這個當口要點好處,此刻若再不談條件,待她一離了長安,便再無機會了。 先時王太后驚大了眼瞧著她,連問兩遍:“你說什么?”她鎮(zhèn)靜地重復:“回太后娘娘話,妾此一去,萬水千山,只怕這輩子是再沒的法兒回長安了……妾一族傾覆,原無想頭,只這漢宮里,還有一個記掛的人。若此念不平,妾是無法安心上路的。望母氏太后娘娘伸手搭救才是?!?/br> 王太后深吸一口氣,臉掛嘲諷:“你讓哀家救陳阿嬌?” 果然聰明!竇沅退了后:“只這一念牽掛,妾再無旁的想頭了。” “憑什么?——哀家憑什么?” 她答:“這一路行去匈奴王庭,路途累遠,舟車勞頓,妾定是思念長安的。若妾得知阿嬌jiejie榮華富貴,在漢宮過得極好,自然不必憂思了;若阿嬌jiejie終身困禁長門,死生不明,妾難免思郁成疾,日日掛心煩憂,可能……便病死在途中了?!?/br> “你在威脅哀家?”王太后挑眉。 “妾不敢,”她輕謁,“妾打小與阿嬌jiejie一處長大,姊妹情深,望太后娘娘體恤……”再一謁,便要退下了。都是聰明人,如何舉一枚子兒,如何行棋,大概心里都有數(shù)了。 “太后娘娘寬諒,妾告退?!彼詈笳f道:“竇氏、陳氏如今已是危廈,放出一個陳阿嬌,又能怎樣翻覆呢?倒顯太后娘娘洪量。妾只不過,是惦念阿嬌姐?!?/br> 最后為王太后分析情勢,再承諾。竇沅果然穎慧非常。 王太后心下已有松動,卻仍道:“陳阿嬌做下那些事,敗壞漢家門風,留她一命,已是皇帝厚道了。這事兒……涉及皇家體面,哀家并不能做主?!?/br> “不要太后娘娘‘做主’,太后撒手兒‘不做主’便好。”竇沅微微笑道。 那意思是,您不從中作梗,已是大好,只要太后不興風作浪,陳阿嬌自能化險為夷。小丫頭話里機鋒重重! 王氏憋下了一口氣,只能吞這個啞巴虧。 王太后的懿旨傳召,她迎力頂上,第一個回合,算是勝了。 竇沅手心里握著一把汗,回頭最后瞧了一眼長樂宮宮匾,擦干眼淚,心里默想,阿嬌jiejie,阿沅只能做到這些了……往后,各自保重罷,阿沅遠行這一步,連身后埋骨長安都是奢念。 你……且要保重。 月色溶溶。 她沿著石路走,遇上一隊宮女子,挑著鏤花宮燈,好輕盈的身骨,走到她跟前,仿若飄了一陣風去,只這漢宮才有這般的光景,一隊的宮女行去…… 往后,她再也瞧不見了。 漢宮的一草一木,于她是訣別。再無然后。 遠天朔漠,那便是她的終身。 她正惆悵,忽見主道上來了一隊人馬,前頭開路的宮女子挑宮燈一字排開,明亮的光色幾乎照亮了半片天幕,遙遙地映著似螢火,再近來,便放了大,一盞一盞,鏤空的雕花燈罩就像精致的擺飾,在風里輕輕曳動,光亮也隨之輕輕地晃,像湖水里漾開的褶邊…… 瞧這儀仗排式,想是御駕無疑了。竇沅心里狐疑,皇帝這么晚來長樂宮干甚么呢?她心忖不便沖撞御駕,便退了退,循著小道隱去。 眼見皇帝御駕進了宮門,司禮太監(jiān)因唱:“陛下駕到——” 她微微嘆息,正欲離開,花影間卻閃出一個人影兒來,擋在了她跟前。 竇沅抬頭,就著月色,正能看清那人的臉。不仔細瞧還好,瞧清楚了可唬了一大跳,原來那人竟是陛下御前的楊得意! 竇沅因問:“楊長侍何故在此處?我方才瞧見陛下御駕正謁長樂宮,——您不隨侍?” 楊得意微一躬身:“奴臣謁見竇沅翁主!” 她戚戚笑了笑:“如今這般光景,您還稱我‘翁主’?” 楊得意道:“竇氏剩不得多少人了,阿沅翁主卻仍是翁主——陛下既未頒旨,小翁主仍是顯貴無雙?!彼膊辉俣等ψ?,直說:“奴臣偷得這一時半會兒閑工夫,便是有意謁見翁主?!贾牢讨餍氖?,卻怕翁主走岔了路,特意提點一二?!?/br> 他一副好面孔,想來不是要作壞的。 阿沅因問:“怎么說?” 楊得意壓低了聲音:“翁主記掛著一位不該記掛的人?!?/br> “哦?”她清清一笑:“這話說岔了,不該記掛的人,阿沅——沒那個膽子去‘記掛’?!?/br> 作者有話要說:辣個,和親匈奴的事,漢書上有記載,文景兩朝都曾有宗室女去匈奴…漢武帝雄才大略,對匈奴是主張武力的,但前期還沒太強硬的時候,其實也很苦逼…所以阿沅去匈奴的這個設(shè)定應(yīng)該不算太不能接受,當然,漢武帝是不會讓宗室女去的啦… 再當然,這是小說咩,即使無根據(jù),我開個腦洞好像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