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阮婉極小心,輕輕探手上去,想摸皇帝的額頭:“陛下……” “朕問你,”皇帝猛地睜眼,“罪名是什么?” “嗯?” “母后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若要處置誰,絕不會無憑無據,便濫殺無辜!更不會因自己不喜歡,便賜死朕親封的夫人!朕不信母后會這樣做,”因問,“……她究竟犯了什么錯,要讓母后背棄對朕的承諾,趁著朕出行在外時,對她……除之而后快?” 阮婉頓住,許久都不出聲。 “朕問你話?!辈慌酝堑劬c生俱來的氣質。 阮婉打了個冷顫。 “穢/亂宮闈,與男子私通,故……太后誅之?!彼е?,說出這幾個字時,都覺渾身發(fā)顫。不知下一瞬間,天威之怒,要怎樣傷人呢。 “……你信?” 皇帝卻只平靜說了這么兩個字。 她搖頭。又小聲道:“可……太后手中有確實的證據,若不然,也不能那么容易便殺一個夫人。況且……宮妃與男子私/通,傳出去,于陛下聲譽大損!想來……太后娘娘不至不顧漢室尊嚴,拿這個做話柄吧?” 第108章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17) “朕不信,朕不信她會這么做……”皇帝緩了好一陣兒,此刻人似已被剝離了靈魂,整副身子都是空的,連他的眼神都散遠,渺渺無一物。 阮婉害了怕,因低頭,怯怯喊一聲:“陛下……” 皇帝忽然一振,幾乎是躥將起來,一把捏住她的胳膊:“朕最后再問你一句:是確鑿么?她陳阿嬌——背著朕與男子私通,故母后欲誅之,是這樣么?” 她不敢答話,皇帝一雙眼睛,是要吃人的模樣。胳膊上傳遞來的力道像箍了道箍子似的,愈來愈緊,她通透穎慧,因知那是皇帝怒極的征兆,便不敢再回避了,只得硬著頭皮道:“是這樣?!兼袔讞l命,敢詆毀遠瑾夫人呢?” 她紅了眼眶,當真覺委屈,便也是這委屈的模樣,更叫皇帝信了她。 皇帝緩緩松開了手。 他動也不動,坐龍榻上緩了好許久,阮婉正當要再安慰他時,皇帝掀開被子,支著病體,竟要起床來。 唬的內侍們駭然不已,連扶著:“陛下,奴臣去請軍醫(yī)?” 被皇帝擋開了手,眾內侍亦不敢再動,皇帝嗽了幾聲,這一動,便牽著傷口了,當真是疼!皇帝強忍著,眉頭不覺蹙起…… “聽朕口諭:備馬,朕馬上回長安!” 話音剛落,不止身邊近臣內侍,就是阮婉,亦嚇的不能!阮婉一抬頭,卻見內侍在向她遞眼色,她立時便懂了——皇帝傷未愈,此刻騎馬回長安,一路堪險,若出點事,那當真是有傷國祚!他們這一行御前陪同的人,這命……可都不能要了! 她此刻便是唬的渾身都顫,也得硬著頭皮勸皇帝:“陛下,此刻回長安,此舉極是不妥!咱們如今正被匈奴圍困,若……” 皇帝皺了皺眉,卻不與阮婉周旋這些,好沒頭腦地……道:“你既知道她是誰,卻為何要偏信他人胡言呢?她——是陳阿嬌!陳阿嬌是怎樣的人,你不知道?母后不知道?她何等心高氣傲,怎會與一般男子私通?”皇帝冷冷笑了笑,自嘲道:“她連朕都瞧不上,沒奈能那么容易瞧上旁人!” “陛下相信遠瑾夫人乃受人冤枉?” 皇帝默了默,許久才自言自語道:“朕不能不信她,她……要傷心的?!?/br> 皇帝執(zhí)意回撤,因后宮之事,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居然將他的軍隊拋之腦后,欲輕車簡從孤身返長安! 君王的執(zhí)意,連阮婉都嚇到了。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她只是希望皇帝知道陳阿嬌之“死”另有內情,不欲讓宮中那些張狂的人將真相掩蓋過去。但按照她原本的計劃,皇帝是絕不會丟下儀駕,輕易折身返長安的!她太了解皇帝,皇帝心懷天下,在皇帝的眼里,美人永遠不可能與他的天下相提并論! 但這次,她大概是猜錯了。 內臣隨侍因著皇帝健康考慮,自然是極力反對皇帝的孤行。但沒想到的是,王帳內身經百戰(zhàn)的老將們在商議之后,意外地決定奉旨從命,教小股部隊引開敵軍,用障眼法麻痹匈奴騎兵,護送皇帝從另一路離開,直奔長安。 細思之后,不難明白老將們的赤膽忠心。因這一役,漢軍沒撿著半點便宜,反被匈奴軍死咬不放,長久拖延下去,對漢軍是有大弊! 如此,宮中既有事,皇帝心念不下,執(zhí)意折回長安,為武將者,自當保衛(wèi)皇帝,以全忠節(jié)之名。若陛下能脫困,他們即便粉骨碎身、戰(zhàn)死沙場,亦無愧大漢天祚、無愧百姓父母! 有漢軍數百死士引路,皇帝御輦簡從,一路馳道,很快便奔出困境,前路塵土飛揚,亦為君者“王土”。 他站在他治下的土地上,八馬踏蹄,疾馳而過,總算得個安生。 車上帷帳輕動,帝旌早已收了起來,皇帝此刻坐馬車里,車一動,他的身子也隨之輕輕地晃,他閉目安養(yǎng),心中懷著事。 隨身侍候的,都是內侍,只一個阮婉,女子溫柔。好難得的,一路對皇帝關懷備至,有個女人照應,這一路上的生活起居,總方便、好過些。 她軟軟糯糯,溫柔似水,總逮著機會要與皇帝親近,后宮女子,哪個不是如此?平時永巷待著,日日盤算著怎樣招引皇帝,后宮是個大醋缸,見天兒地翻醋,聞著都是一股酸餿味兒,為爭寵,撕破了面皮兒亦不害臊的,甚么姊妹?平時說著好聽呢,jiejie來meimei去的,但凡有礙利益,有礙恩寵的,這幫女人,能扯著頭發(fā)胡撕呢,誰管誰的恩吶? 這會兒便是如此,只她一人霸著皇帝,不用與后宮那幫子海醋翻天的女人“分享”,她磨著來磨著去,自然是希望皇帝多看她一眼。 誰料皇帝半分沒有那個意思,阮婉不懂,這天底下的女人不都一個樣兒?若說不一樣,那也就是兩處不一樣兒:貌美的、丑八怪似的! 那她阮婉天仙算不上,比天仙差那么一點兒,總能當得吧? 這一路來,許多個夜晚相對,皇帝卻連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阮婉是真不懂。她以為天底下女人都是一樣的,她并不知陳阿嬌有甚不一樣,皇帝早厭惡了她!那么,陳阿嬌即便貌賽天仙,在皇帝眼里,也就是個“丑八怪似的”…… 但她卻發(fā)現(xiàn),皇帝幾乎每晚都在失神地望著天上星子,有時還會伸出手,輕輕這么一拂,像在抓他永遠也抓不著的什么東西似的。 她看在眼里,嘴上卻不敢問。 有一回,皇帝卻主動與她說了話:“婉婉,你見過長安街頭的夜色么?” 阮婉永記得皇帝說這句話時的眼神,有那么一絲絲落寞,仿佛孤單的星芒在一瞬間消隕,墜下去的那個尾尖兒,突地便熄滅。再也沒有光彩…… 他是皇帝,他不該有那樣的眼神。 因答:“街頭么?婉婉沒見過,婉婉出身雖不好,但未進宮時,家里頭亦是管極嚴的,不許滿街亂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