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雪上一舞,身盈足捷,這天下第一的美人都在朕的后宮!朕這一生,當真恣意快活……”便托手欲攬她。 他說的昏話胡話,真真假假,只有他知道。 李夫人偎在君王懷里,赧然一笑,面頰便這么貼著皇帝胸/前祥章,手輕輕地撫過,一點是龍目,張揚的龍爪鑲繡金線,爪下祥云騰騰。 天下最溫暖的懷抱,是帝王的懷抱。 “困了?” 他的聲線那樣溫柔,帶著淡淡的寵溺。 懷中美人輕輕點頭。 皇帝便半摟著她走過:“擺駕——那咱們回去?” 美人的回應(yīng)又是輕輕的點頭。 皇帝的臉上漾開輕緩的笑意:“今兒開心啦?” 蕊兒便眼睜睜望著帝王攜美人走遠。 從她身邊擦過,然后愈走愈遠……美人娉婷,一抹影子在雪色下拖長;皇帝著冕服,累贅的玄紋儀制更是千絲攀縷,在雪光下,映出繁復的紋路,直如玄龍走雪游…… 皇帝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她一眼,與她說一句話。 她是蔡嬤嬤。好像她從來不是“蕊兒”似的,好像她,從來不曾在長門當過差。 她后來又想想,即便皇帝知她是舊識,那又如何。 長門故去,早已被漢宮的今天拋了遠去。 識與不識,都是枉然。 元封元年,皇帝巡狩至河間,小整。連路旌旗蔽天,百姓皆崇帝王威儀,遍足跟走。 駐蹕河間時,忽引來一望氣人,其人偉貌不凡,帝聞知,便邀引。 皇帝正小憩。那望氣人被引入,過從侍而行,目光游走不定。畢竟是宮外的邋遢兒,未見慣世面,自然不懂謁君上的規(guī)矩,也不懂收斂。面圣竟仍著布縷荊衣,身上還散著陣陣惡臭——是陛下要宣見的人,因宣的太急,重重關(guān)卡亦不敢太過著細,與那邋遢之人便放了過去。 皇帝便抬頭,略皺了皺眉。 這望氣人甚奇,見皇帝此等威儀,卻也并不畏懼。因過禮:“老朽拜見陛下。” 皇帝奇道:“面圣因何衣衫襤褸?這便是郡守的過失了——”因要發(fā)落,卻被望氣人阻下:“老朽不欲換金絲、著玉縷,聞陛下圣德,便有一事相告,訴告完便走?!?/br> 皇帝起先不以為意,因聽聞望氣人這般說,便來了興致:“何事相告?朕倒覺你這人奇怪?!?/br> 望氣人一捋須,吟吟笑道:“此乃天機!” 他卻仔細打量皇帝?;实鄄⒉荒贻p了,鬢前已隱露斑駁,眼尾有細紋,微瞇眼的時候,便更是明顯了。只那雙眼睛,仍然是神采奕奕的模樣。 皇帝向來是如此,眼睛從未曾老去。他的野心,他的抱負,便支撐了他這股子精神氣。 旒珠下,那雙眼睛此刻正盯著望氣人。眼角微藏笑意,但無人會在皇帝那般的注視下,當真笑出聲來。 無人敢。 望氣人嘿嘿一笑,不緊不慢道:“此間云氣未可量,依陛下福祚,當?shù)觅F人。” “先生請明示。” 他忽然覺得,他仿佛遇見了當年長安城那位擺攤兒測字算卦的先生,倒并不是他信那人有多厲害,而是……那微微一點兒似曾相識的感覺,教他著迷。 他便這么問,愿意配合。像個小孩兒似的想要答案。 望氣人捋須道:“此間有奇女,陛下幸得之,此乃大漢之福!” “哦?”皇帝道:“如何當個‘奇’字?”便笑了笑:“朕不缺美人,——從來不缺。” 那望氣人故作高深,捋須沉默而笑,皇帝好脾氣,沒與他計較,左右卻隱隱要動,作態(tài)欲將那冒犯圣威之人拿下。 皇帝欲攔,再看堂下時,那人卻大笑歌之,唱著瘋癲的詞兒,奔走出了內(nèi)堂。 皇帝撐額,只覺像做了一場夢。 再遣左右去尋,這會兒又哪見得影兒呢? 派出尋找之人倒來了消息,因上稟陛下,河間遇奇女子?;实酆龅叵肫鸱讲磐麣馊酥挘虻溃骸叭绾纹??” 左右道:“此女子貌美如花,卻是個胎畸,雙手握拳,伸展不得。這便不算奇,但那女子卻稱,遇見這普天下最尊貴之人,以他為引,將她手輕掰,她便能伸展了?!?/br> 皇帝笑:“這普天下最尊貴之人?——她若不是指朕,朕可要安她個‘大不敬’?”便是說笑的,皇帝看起來并不生氣,這會子興致起了,便招呼左右:“去看看,朕無事,便去湊湊熱鬧?!?/br> 那是皇帝第一回見鉤弋夫人,莫說天雷勾動地火,也可算是一眼望之,情愫便生。此后多少年,再回想起初見那一日,他深覺那女人太不容易,竟為著許多年前的執(zhí)著,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緣是注定。 緣是女子可憐。 他貴為皇帝,卻也改不得這命數(shù)。若能改,他與她們,便皆不會是這么個結(jié)局了。 “民女參見陛下……” 好軟糯的聲音,雖低緩,卻無畏懼惶恐。那女子果有一分兒膽性,便是掖庭諸美人,難得見到皇帝時,亦是驚惶不安的。她們都怕他。 但她卻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