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他果然放了手,向后踉蹌一步,其實,她也同樣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從來都不是你的誰,”她似乎聽見他笑了一聲,接著又重復了一次這句話?!拔覐膩矶疾皇悄愕恼l?!?/br> 他走,她沒有追。 她也知道,這一回,他并不是在假裝快走,走到拐角的地方,就等在那里待她追過來的時候一下子沖出來,將她高高抱起,再轉上幾圈。 他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中,她也沒哭,只是感到,周圍的空氣愈發(fā)稀薄,呼吸也跟著變得沉重。 一道強光掃射過來,黑色邁巴赫在杜檸身旁的車位戛然停下。 杜檸本能地伸手去遮擋燈光,車上的人緩步下來,正瞥見一旁有些呆愣的杜檸。 付青洛微微勾起唇角,還真是有緣分。 車燈已熄滅,杜檸慢慢放下手掌,臉上潮濕一片。 還好還好,他已經(jīng)走了。 還好還好,這樣狼狽的自己,他沒有再次看見。 “襯衫很合身,要不要嘗嘗你存的酒?!?/br> 杜檸猛地抬頭,暮色中,隱約看見對面一個男人,正優(yōu)雅地靠著那輛黑色邁巴赫,環(huán)胸看她。 ☆、第6章 六 舞臺上的混血歌手正低吟淺唱,燈光昏暗曖昧,杜檸看不清歌手的臉,但那樣縈繞迷幻的聲音,卻已然足以魅惑人心。杜檸始終覺得,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秘密。 就比如,眼前這位來了酒吧邀她品酒的男人,自己卻不曾碰酒。 一曲終了,有侍者抱著一束火百合步上舞臺,杜檸隱隱約約看見,那位歌手垂頭輕聞懷中花朵之后,竟望向他們這邊微微點頭致意。杜檸始知道,這花,是眼前這個名作leo的男人送與她的。 燈光微亮,歌手抱著花束聘婷步下舞臺,徑自朝著他們的桌位走來。 對于酒吧中的這番場景,杜檸自是再熟悉不過的,換做往昔,她定是最愛起哄的那一個。只是今日不同,實在是沒那種心情??粗鴦e人幸福,只會更加突顯自己的落魄。 杜檸起身準備走了,身旁的dulce卻一臉興奮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杜檸無法,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說了一句我要去廁所。 那位歌手似乎極感謝杜檸讓了座位,望著她笑得兩眼彎彎,杜檸也禮貌地沖她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洗手間的方向。 杜檸根本不會品酒,更沒什么酒品可言,十幾歲那樣的年紀,也只是閉著眼睛裝十三地使勁往下咽罷了。這些年,杜檸倒是長進不少,能略略品出辛甜與苦澀的味道了。 許濯那個踉蹌的腳步忽然就在眼前清晰地閃了閃,耳邊又猛地響起那句話,我從來都不是你的誰。杜檸撫著心,這里怎么就疼得要碎裂開來,自己怎么就著魔一般說了那樣的混賬話,不就是一張喜帖,怎么就逼得她親手將他推得越來越遠,她是怎么了。 喜帖,喜帖。 杜檸猛然驚醒,萬一,那喜帖是假的,萬一,那喜帖并不是許濯寄來的。 倉皇扶住墻壁,從頭頂冷到腳底。 送她登機那日,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傻丫頭,照顧好自己。 她說,若是結婚,別告訴我。 他回,你也一樣。 他抱著她說了一句你也一樣,聲音很小很低,連她都聽得很不真切,可如今,竟莫名其妙地將這一句話拼貼完全了。 只是,什么叫做你也一樣。 是不屑見到她的那一半,還是。 不敢再猜。 這突然被記起的四個字,猶如罌粟一般,帶給杜檸激奮狂喜的同時,亦能隨時將她打入谷底永生毀滅。 匆匆折回,卻只剩微醺的dulce一人。 “l(fā)eo呢?”杜檸問得焦急。 dulce提了包起身,“剛走,送那個美女去趕飛機了。本來leo要載我們回去的,可是你怎么那么慢,等了半天你也……” 杜檸旋風一般沖了出去。 若不是副駕駛里的陸怡璇發(fā)現(xiàn)后面有個女孩追了他們兩條街,說不定,她會就這樣一直追著跑去了機場。 付青洛將車退到她身邊時,一張慘白的臉上滿是汗水,額上隱隱現(xiàn)著青色血管,她撫著胸口,似乎想努力沖他笑笑表示感激,可那笑容實在不怎么美好,反而相當?shù)膽K兮兮。 他停了車,隨手從窗子遞了張紙巾給她,“干嘛追車?” 呼吸凌亂不堪,她盡力平復著氣息,睫毛上還掛著汗珠的眼睛誠摯地望著付青洛,有幾分懇求的意味?!拔?,我也要到機場,麻煩載我一,一段?!?/br> 那晚之后,付青洛一直都不清楚杜檸拼了命追車趕去機場的原因。 付青洛也斷然不會想到,這個夜晚中發(fā)生的一切,會成為多年以后唯一還能讓他疼讓他痛的回憶。 —————————————————————————————— 西斯羅機場似乎永遠都是那樣的人山人海。 杜檸自下了車,只匆忙道了聲謝謝便跑得了無蹤跡。 付青洛本以為她也是來趕飛機的,只是那樣狼狽又兩手空空的模樣,實在讓人忍不住唏噓。比她更凄慘的登機人,付青洛此生再也沒有見到過。 送走陸怡璇,付青洛便要驅車回去,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來來往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瞥見了縮在柱子后面的杜檸。那時,他們彼此之間,還僅僅是知道對方英文名字的程度。 “l(fā)emon?”他疑惑地輕喚一聲,穩(wěn)步朝著杜檸的方向走去,漸漸走進才看清楚,原來,她躲在這里哭。 說哭也是不正確的,因為滿眼的霧氣,卻并沒有一滴眼淚掉落下來。 她的兩只手都不自覺地握成了一團,嘴唇上的殷紅估計是她自己咬破的,因為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干涸裂口。 她忍得辛苦,他看得清楚。 “沒趕上么,換下一班就是了?!毕氡厥怯屑逼鹊氖?,不然也不會傷心至此罷。漂洋過海,他們也總算相識一場,付青洛翻翻口袋,卻沒能尋到任何紙巾。 杜檸怔了怔,擺手想開口說句沒事,一抬頭,眼淚就這么噼里啪啦地對著他掉個沒完。 那時,杜檸一面忙著用兩只手背來回擦眼淚一面還慶幸不已地想,自己狼狽不堪的一面被他接二連三地看到,還好她跟這個leo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杜檸忍得漸漸費力,因為感覺鼻涕馬上也要出來活動了。付青洛四下看看,想必是在尋找超市。幾秒鐘后,付青洛微微抬手,正要開口說我去買紙巾,不想動作卻不及她迅速。 “實在對不起了,我會再買件一模一樣的存在酒吧。”杜檸抽抽搭搭地說著,不再理會付青洛,轉身向外面走去。 付青洛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親眼看著杜檸拿了他搭在肩上的白色薄外套,邊走邊擦眼淚。她垂著頭,肩膀一聳一聳,走著走著,居然還很恣意地用他的衣服擤起了鼻涕。 走得稍稍遠的時候,付青洛看見杜檸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滿臉淚水,定定地望著有他在的方向,隱隱約約扯出一個笑容來。 這幅畫面,定格在付青洛腦海中很多年。他一直都以為,那個機場的夜晚,杜檸轉過身來微笑,是因為對他愧疚亦或感激亦或其他某些彼時尚不明晰的情緒。只是那樣純粹近乎某種釋然的微笑,輕輕撞擊了一下付青洛的心臟,令他也稍稍對那件壯烈犧牲的阿瑪尼外套釋然了些。 于是,他也朝她勾起了嘴角,雖然,只是淡淡的。 假如付青洛肯回身望望,他就會看見,三年前,那個曾為了某個如今已記不得名的生物而站在自己面前低聲下氣求著情的男人,似乎,是叫做許濯罷,此時正環(huán)著顧語希吻得難舍難分。顧語希,付青洛是認得的,因為是盛屹近來新簽的廣告代言。 只是,這一切全都是假如,畢竟,付青洛沒有回頭,所以他便沒有看見,也所以,付青洛并不知道,那時的杜檸,滿心滿眼,看見的都是那個男人,那些沾濕了他外套的淚水,也同樣的,全都是因為那個男人。 ☆、第7章 七 杜檸向來誠信,隔天便又買了件同款的阿瑪尼外套送去了酒吧寄存,只是之后,杜檸便再不曾去過那里。也再沒有同許濯聯(lián)絡過,這點志氣,總歸還是有的。 在倫敦生活了一年零五個月,杜檸仍沒有記得出門前要帶傘。這期間,dulce交往了一個男朋友,因此杜檸被淋濕的機會便越來越多。 上學期期末的時候,杜檸拿了全額的獎學金,同專業(yè)比較的話,那時杜檸的成績即便放在其他著名的學府中也是能夠露一把臉的,有些碧眼同學乃至師長私底下難免竊竊私議,杜檸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轉年三月份,杜檸在倫敦市舉辦的大學生室內(nèi)設計創(chuàng)新大賽中抱了金獎回來,那些流言和質疑聲至此再沒來擾過。 有建筑設計節(jié)目的記者來校采訪,杜檸直拖了dulce出去頂包,自己則跑去威斯敏斯特教堂悠哉悠哉地研究建筑風格。 也漸漸有男孩約杜檸吃飯看電影,本校外校的,杜檸都沒有空閑赴約,并非推脫,她是實實在在的忙。忙著讀書,忙著設計,忙著四處看風景,還要忙著打工,哪里還有多余的時間能用來談戀愛。 dulce說,lemon,你實在矯情,金融專業(yè)的max雖然紈绔了些,好歹人家英俊瀟灑,聽說家里生意做得很大,你還有什么好挑剔的。 杜檸眼也不抬地繼續(xù)磨著咖啡豆,萬分誠懇地念上一句,“你把他收了,我管你一學期伙食可好?!?/br> dulce就面有難色地湊近杜檸,小心翼翼地問她,“l(fā)emon,或者說,你喜歡的是女人?” 杜檸怔了怔,最后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六月,杜檸的學校成功拿到了某跨國集團人才定向培養(yǎng)輸送的十個名額。這件事在校內(nèi)造成了不小的波動,畢竟一走出校門就有穩(wěn)妥體面又多金的工作是畢業(yè)癥候群中大多數(shù)成員都在奢望的。 聽說,從下一屆新生開始學費就漲價了,因為學校對傳聞中的某跨國集團砸了血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了每年往集團輸送十名畢業(yè)生參與就業(yè)的名額,為的就是能在招生簡章上鍍一層畢業(yè)后將直接進入xx跨國集團工作的金。 杜檸汗顏,想必這些個集團都是下重金去哈佛牛津劍橋之流買人才,輪到她們就成學校自己個兒搭錢往外賣了,學霸與學渣之間,高下立判啊。 簽訂合作協(xié)議那天,杜檸作為本校成績驕人形象可人設計能力傲人的頭號種子選手,被榮幸地推舉為學生發(fā)言代表。老實說,這種拋頭露面的活兒杜檸是越來越打怵了,但是面色和善的院長卻一再地跟杜檸表示,院方領導們實在很是看好她,甚至有包括他在內(nèi)的幾位領導打算在杜檸畢業(yè)時聘任她留校…… 杜檸擰著眉頭想了想,這事兒她應該干。 大概是換了水土的關系,這兩年杜檸又竄了幾公分,差不多有一百六十五六公分的樣子,因為瘦便愈發(fā)顯得身材修長,只是到底多高多重,杜檸自己也不甚清楚。亦從不化妝,素面朝天的一張臉,干凈清透得不見任何囂張叛逆的痕跡。杜檸常常梳完馬尾就對著鏡子發(fā)一陣呆,始終都是這張臉沒錯,卻愈發(fā)覺得陌生。 杜檸想,當自己變得連自己都恍惚認不清楚的時候,她便是真的重新活著了罷。 ——————————————————————————————— 付青洛常常會想起那個在倫敦跟他有過兩面之緣的同胞。 有時陸怡璇會纏著他去商場,每回路過阿瑪尼的時候,付青洛都會想起那件外套。陸怡璇結束學業(yè)回到中國之后,付青洛又去了那間酒吧幾次,卻再沒遇到過杜檸。 只是,那張曾笑著流淚的臉孔在他的腦海中很是深刻,以致一年的光景漫漫過去,付青洛一眼便認出了杜檸。 其實這場沒營養(yǎng)的簽約儀式付青洛是無需親自出席的,前幾日陸怡璇給他漂洋過海來了電話特地囑托,說她那個油鹽不進的弟弟已經(jīng)兩個月沒聯(lián)系上了,家里人麻煩他有空的時候去看一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狀況,可巧正趕上這么一個活動,他便來了。 陸怡璇的弟弟名叫陸禹澤,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付青洛長他三歲,陸家的事,付青洛也是略有耳聞的。陸禹澤十八歲那年,親眼撞見他們兩姐弟的媽跟一個男人在家里偷情,拿刀砍了那個男人之后,陸禹澤自己去警察局自了首。 所幸那男的沒死,也所幸陸禹澤當時尚未年滿十八周歲,陸父多年經(jīng)商在外,想必也早就跟陸母沒了感情,離婚之后,陸禹澤就被送去了英國由陸怡璇照看。后來陸怡璇留學結束回國開始接手家里生意,陸禹澤便一個人留在英國繼續(xù)讀書。 付青洛跟陸怡璇,是圈子里公認的金童玉女,雖然陸家曾經(jīng)出過那樣的丑聞,但功夫做得足,并沒有幾個人知道,就好像并沒有幾個人清楚他meimei付唯鈺曾經(jīng)被人打成重傷過一樣。再者說,無論從學識,氣質,家世還是性格,付青洛都找不出比陸怡璇更適合成為付太太的人選。 付青洛肯親自來,校方自是受寵若驚。臺下人影攢動坐滿了學生,主持人開始一一介紹臺上這十來位領導,念到他時,甚為隆重,付青洛微微皺眉,起身略略頷了頷首,臺下掌聲雷動,還夾雜著某些不安分的挑逗式口哨聲。 杜檸上臺致辭的時候,付青洛正準備尋個借口離開。她微笑著沖那十來位領導彎身行了禮,站直身子后目光正對上坐在正中間的付青洛。 那天,杜檸穿著海藍色的校服,梳著利落的馬尾露著光潔的額頭,微笑的時候,左臉頰上有淺淺的酒窩,簡單清純得宛如高中女生。這身裝扮與一年前酒吧中的杜檸天差地別,但付青洛還是一眼便認出她來。 但是顯然,通過杜檸同他在臺上目光偶然對視的若干秒中來看,她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他了。 杜檸看見,那個坐在臺上最醒目處的男人,似乎沖她笑了笑。 那個對她窮追不舍的max在臺下起哄個沒完,杜檸懶得理會,致辭一結束便安靜地下了臺。付青洛遠遠望了一眼,怎么看都覺得那個哨聲不斷的男性很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