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沒有反駁，但是杜檸很清晰地聽見電話里，他心情不錯地輕笑一聲。

    “你又笑什么？”杜檸抬眼望去，只見橋上的人已經(jīng)快步朝著橋下走來。

    “這么迷糊，究竟是怎么畫出那些精致畫稿的？”他的聲音里頗有幾分不奈的意味，杜檸正一頭霧水，他又開口道，“就沒覺得，背上的包越走越輕么?！?/br>
    杜檸猛地站住，狐疑地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雙肩包，碰觸到底端的缺口時——

    “呃？！……”

    杜檸心急如焚地回身去看，只見她走過的路，灑滿了她包里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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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一切事物都具有兩面性。

    杜檸并不想再跟他們兄弟扯上半點關(guān)系，可今天若不是這位陸先生，她那些畫稿怕是要葬身湖底了。所以吃飯的時候，杜檸相當(dāng)真誠地對付青洛說了一句話，“陸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謝您了。”

    付青洛挑眉，“我有那么老？”

    杜檸深知自己向來不會講話，被他這樣一問，反倒激發(fā)了她想好好斟酌字句的熱情?！霸趺磿?，三十多歲的男人魅力正好……”

    “我二十八。”

    杜檸尷尬地牽牽嘴角，又鬼使神差地陪著笑臉道了一句——

    “呵呵呵，真是看不出來啊……”

    付青洛唇畔動了動，在確定她絕非有意為之之后，他便有些無語地放棄了這段談話?！拔也⒉恍贞?，你叫l(wèi)emon，我叫l(wèi)eo，你的名字中有我，我們都姓le，這回記住了？”

    聽到他說我并不姓陸的時候，杜檸只覺一口牛排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去。但是后半句又成功地將她帶出了尷尬境地，杜檸強忍笑意煞有介事地重重點頭，“嗯leo，這回記住了！”

    付青洛望著她無奈笑笑，那樣素面朝天的一張臉，那樣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他似乎有些清楚陸禹澤會忽然淪陷的原因了。見了她差不多五面，結(jié)果連只有三個字母的名字都沒能被她記住，若不是看清了她每一次的表情，付青洛甚至都要以為她其實是在故意裝特別地泡他了。

    忽然想起那晚酒吧中爛醉的陸禹澤狀似肝腸寸斷地跟他哭喊，沒戲沒戲，她不喜歡男人啊，她根本就不喜歡男人。

    付青洛驀地感了興趣?！罢娌幌矚g男人？”

    一口鮮蔬湯險些噴出來。杜檸定了定神，覺得他似乎也沒有什么惡意?！澳銜缫暎俊?/br>
    他搖頭，高深莫測地笑答，“只是覺得可惜?！?/br>
    填飽肚子，杜檸便很思念她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再沒有繼續(xù)談笑的心情。擦過嘴角，杜檸正色端坐在付青洛面前，一本正經(jīng)地看向他，“陸……呃leo，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他也干脆利落，“回艾菲上班吧?！?/br>
    杜檸眨眨眼，努力控制著哈欠，憋得兩眼水潤晶亮，“這種學(xué)歷也沒關(guān)系嗎？”

    付青洛抬手示意waiter買單，臉上掛著親民無害的溫和笑容，“任何一家意在發(fā)展壯大的企業(yè)都明白能力重于學(xué)歷的道理。”他簽了單，抬眼望向杜檸，無限體貼，“走吧，送你回去休息?！?/br>
    杜檸也隱約覺察到他在艾菲掌權(quán)不小，既然已經(jīng)有了像樣的臺階，再矯情下去她回到學(xué)校跟那些對她寄予殷切厚望的領(lǐng)導(dǎo)們也無法交代，再者說能同那么多世界頂尖名校的學(xué)神們一同工作，說一絲期待也沒有那是假話。

    “共事愉快哈，共事愉快。”杜檸笑容滿面地伸出手去，困得眼皮直打架。

    付青洛一怔，隨即笑著握住了那只柔軟的小手。

    杜檸在外晃蕩一天，已乏得筋疲力盡。跟付青洛報備完住址后，就靠在椅背上酣睡得昏天暗地，就連付青洛的電話鈴音都沒能將她吵醒。

    “喂?！笨戳丝锤瘪{駛中安然睡去的杜檸，付青洛刻意壓低聲音道。

    “姐夫，”電話中的聲音頓了頓，“她肯回來上班嗎？”

    “嗯。”將空調(diào)的溫度稍稍調(diào)高，他隨手拿過靠背上的外套替她蓋好。車內(nèi)沒有開燈，付青洛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也知道她私下的睡相一定不怎么美觀，他才將外套蓋在她的身上，她腳下就相當(dāng)配合地做了幾個蹬被的動作。

    電話里微微嘆著氣，一副惆悵萬千看破紅塵的脫俗語態(tài)，“姐夫，別讓她知道是我拜托你去找她的，我已經(jīng)想通了，她有什么錯呢，無論是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都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最初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居然是女人時，她也一定很痛苦，我非但不能為她分擔(dān)痛苦，竟然還……”

    “陸禹澤，你夠了?！备肚嗦灏粗夹?，十分慶幸陸怡璇身上沒有陸禹澤這種rou麻的煽情基因。

    那頭果然住了嘴，片刻之后——

    “姐夫！她在你旁邊嗎?。　?/br>
    “……嗯?！?/br>
    “姐夫你多跟她滲透滲透我的優(yōu)點，旁敲側(cè)擊地跟她說明我其實不花心，最好能讓她明白雖然我有過很多女朋友但那些全都不是真愛……對了姐夫你還要讓她認清愛上同性的種種危害啊，比如家人難以接受，世俗的目光會……”

    付青洛忍無可忍地掛斷電話，五秒鐘后，一條簡訊叮咚傳來。

    “姐夫！陸家下一代還能不能出個姓陸的子孫就靠你了??！明天我就去跟醫(yī)生咨詢怎么變性”

    付青洛黑著臉正要回撥過去，結(jié)果又迅速傳進另一條簡訊。

    “擦，沒打完就發(fā)出去了！明天我就去跟醫(yī)生咨詢怎么變性取向??！姐夫！陸家下一代還能不能出個姓陸的子孫就靠你了！你一定要幫我??！除了她我根本不想娶別人！??！”

    利落地將手機調(diào)成靜音模式倒扣在中控臺上，付青洛又側(cè)目看了看睡得無比酣暢的杜檸，他伸出手去，將微微下滑的外套向上拽了拽，光線極暗，修長的食指就這么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臉頰，亦或者，也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嘴唇。

    他僵了僵，滑滑軟軟，那觸感清晰美好得不可思議。

    ☆、第12章 十二

    杜檸是被dulce打來的電話吵醒的。醒之前還十分不死心地閉著眼睛四處摸摸試圖找到手機，然后就非常詭異地摸到了某溫?zé)岬钠べ|(zhì)物品。

    那時候付青洛正幫杜檸尋找手機，當(dāng)杜檸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時，付青洛有片刻的失神。

    鈴聲還在不停歇地唱，車內(nèi)光線很暗，片刻之后，杜檸嚯地坐了起來，付青洛不動聲色地移了手。

    “醒了？”

    杜檸一哆嗦，睡得迷迷糊糊，反應(yīng)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還在車里。瞇著眼睛向車窗外面看了看，已經(jīng)到她住的公寓門口了。杜檸有些愧疚，想來他應(yīng)該是在這里停了好一陣了。將身上蓋著的外套整齊疊好，杜檸翻出手機按掉了來電?！笆矣褤?dān)心了，謝謝您送我回來，今天就不邀請您上去坐了?！?/br>
    付青洛還未來得及應(yīng)答一聲，她已經(jīng)利落地開門下了車。

    “陸先生再見?！?/br>
    杜檸沖他禮貌笑笑，抱著那個破了洞的書包轉(zhuǎn)身飛快地跑進了公寓。

    望著杜檸飛奔而去的背影，付青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先生。

    又是陸先生。

    杜檸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付青洛頗為挫敗地自嘲笑笑，或者那套不喜歡男人的說辭所言非虛。

    倒是可惜了。

    又望了眼她消失的方向，付青洛漠然發(fā)動了車子，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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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批進入艾菲實習(xí)大都是應(yīng)屆畢業(yè)生，杜檸作為大二在讀生，整日跟著幾名倫敦學(xué)院的在讀研究生還有博士生晚來早走，遇到課業(yè)繁重的日子還可以請假缺席，弄得大家也都以為她是什么了不得的學(xué)神，這種狐假虎威得來的榮耀感，很是令杜檸受用。

    艾菲為她們提供的職業(yè)培訓(xùn)是輪崗實習(xí)，絕對的一視同仁，在這一點上杜檸很是贊成集團最高領(lǐng)袖的英明決策。杜檸從來都沒有見過大老板，每回給她們開會的都是人事經(jīng)理，也見過max幾回，令杜檸稍稍訝異的是他不僅沒有同自己針鋒相對，更沒有再跟她熱情告白過。

    杜檸始自信地覺得，有時候自己的智商也還蠻高的。

    也從未在艾菲碰到過那位leo，一來是因為杜檸并非每日坐班，二來，艾菲那么高大上，光是區(qū)區(qū)一個設(shè)計部就占了集團五層樓，遇不到也屬實是情理之中的事。

    杜檸在艾菲出沒一個月后，人事經(jīng)理通知她跟另外五名實習(xí)生一同進入設(shè)計部見習(xí)，杜檸心情格外好，晚上拉著dulce出去*了一把。杜檸問dulce想不想進艾菲實習(xí)，dulce難得沒有歡脫耍寶，只平靜地跟杜檸說畢業(yè)后我要回西班牙。

    杜檸還想問一句他也跟你一起回去么，卻被dulce那句地地道道的干杯打斷，杜檸想了想，沒有再問。

    這天，杜檸正百無聊賴地聽著兩個研究生學(xué)神討論畫稿意見，手機里那個本以為再也不會主動出現(xiàn)的名字忽然閃爍起來，杜檸癡愣地盯著手機看了半天，一度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許濯打電話給她了。

    時隔一年。

    按下接聽鍵，努力令自己聽上去鎮(zhèn)定平靜，杜檸握緊拳頭，艱澀地道了聲，“喂?！?/br>
    “檸檸，還好么？”

    杜檸不可抑制地快步走出辦公區(qū)，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眼眶會潮濕的這樣迅速果決。他們之間，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問候，倒是挺有意思的。杜檸冷然笑笑，生生將霧氣通通逼了回去?！斑€挺好的，吃得下睡得著?！?/br>
    電話里沉默一陣，杜檸有些煩躁地打破寂靜，“有什么事？”

    活著，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許濯閉上眼睛，一片疼痛自心底蔓延開來。他也明白，十八歲之前的杜檸，是他再也不能碰觸的回憶?！疤章母改高^世了，我去參加葬禮的時候她跟我問起你，她說很想見見你?！?/br>
    “什么時候的事?。俊本薮蟮奶弁此查g將杜檸包裹得密不透風(fēng)，連呼吸都變得艱難。抓著扶梯圍欄，杜檸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傲_辛呢，羅辛知不知道？”

    “上個月十三號。”電話里傳來一聲嘆息，“羅辛跟付唯鈺快要訂婚了，娛樂新聞常常會播，動靜挺大的?！?/br>
    只一眨眼就落下淚來，杜檸撫著胸口，聲音顫抖得幾乎無法成句。“麻煩你盡快安排陶陶過來，我陪她待一陣?！?/br>
    許濯沉聲應(yīng)她，杜檸卻已掛斷電話。

    就這樣吧，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偶爾聽到她的聲音，就很好。

    許濯放下手機，抬眼迎上款款走進辦公室的顧語希，換上一貫的寵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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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習(xí)生階段工作總結(jié)會議上，杜檸走了神。

    人事經(jīng)理點名批評她的時候，max正大步流星地進來。自上一回max那樣挑釁過杜檸的學(xué)歷之后，人事經(jīng)理對待杜檸的態(tài)度便從未好過，倒也說不上是多壞，至少他還沒有到處跟別人說她讀的只是一間名不見經(jīng)傳的野雞大學(xué)。

    杜檸回神的速度稍稍遲了，卻也隱約聽見了人事經(jīng)理嘴中飄出的那句若有似無的話。

    什么素質(zhì)。

    杜檸挑了挑眉，終究沒有做聲。既然人生早已不能恣意酣暢，又何必還在意那些不痛不癢的瑣屑。“sorry.”杜檸淡淡地吐出這個單詞，抬頭的時候正遇上max眉頭緊蹙的考量目光?！拔也惶娣?，請個假行么?！?/br>
    人事經(jīng)理正要說點什么，max揚聲將他打斷，“不舒服還坐在這里干什么，去看醫(yī)生。”

    杜檸點點頭，乖順地起身出了會議室的門。

    “你們繼續(xù)?！眮G下這句話，max也迅速踱出會議室。

    杜檸大概猜到，她沒什么余地能留在設(shè)計部當(dāng)助理了，但是跟眼下關(guān)于陶曼的點滴相比，一切都顯得不那么重要。她確是有些不舒服，兩天沒吃什么東西，能舒服就是怪事。腳下有些飄，踩在棉絮上一般，杜檸無力地甩甩頭，多希望許濯打來的那個電話只是夢境一場。

    一晃神，有人驀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杜檸恍惚回頭去看，卻看見一臉怒不可揭的max，她沖他感激笑笑，“忘了跟你說謝謝?！?/br>
    “哪兒不舒服？”

    杜檸愕然，卻又有幾分感動，畢竟她都那樣拒絕他了。杜檸穩(wěn)穩(wěn)腳跟，試圖拽回胳膊，未果?！皼]什么，大概就是天熱有些迷糊?！?/br>
    max目光向下掃了掃，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幾分，“天熱迷糊你手指頂著胃干什么？”

    怔了怔，杜檸啞然。

    若她不是杜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