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迅速放下相冊,不想再看,他該立即跟羅辛說明來意,而不是兀自陷入漫無邊際的自我矛盾里。那一本相冊,很是厚重,里面有好些相片都沒有放入照片格里,付青洛將它重新放回床上的時候,那些零散夾在相冊中的照片,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羅辛快步走過來彎身去撿,付青洛的腿彎身不便,扶著床沿緩緩坐下,然后俯身將離他很近的那些照片一張一張仔細拾了起來。每拾一張,照片上或安靜微笑或秀眉微蹙的陶曼都好似在不斷重復(fù)那日她離開時說過的話—— 付先生,欠的債早晚都是要還的,我等著。 之于他,從來就不相信會有什么報應(yīng),就如同,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日久生情。照片上的陶曼笑容輕恬,有那么幾秒鐘,付青洛在怔凝思考,那時的羅辛與陶曼,有沒有想到過會有分開的一天,又有沒有想過,之前所有關(guān)于幸福的憧憬,最終,全都化成泡影。 他向來是理性的,因為太過理性,所以這二十八年以來,才第一次有了心動。為付唯鈺善后那一年,他對陶曼并沒有任何愧疚自責(zé)的感覺,只一心想著,要將meimei保護得密不透風(fēng)??扇缃?,當自己真的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時,他忽然就開始懷疑起自己從前做過的每一個決定。 不愿再想。 然后,一垂眼,付青洛便看到了那張被陶曼一語成讖的合影。 其實這一張照片,原本他是沒有要拾起來的,因為散落的地方并不容易被付青洛看見。 只是,蹲在地上正在撿照片的羅辛忽然就停了手上的動作,一瞬不瞬地盯著某個地方看了很久很久,眼眶還漸漸泛紅。 付青洛只是無意朝著那個方向瞥了一眼而已。 可是,就是這偶然的一瞥,便將他徹底推入無底深淵,從此以后,萬劫不復(fù)。 照片上,日光明媚,四個滿面幸福的人,在靜靜地望著他,微笑。 付青洛怔愣得無法言語,這四個人,他怎么好像,都認得。 抱著籃球,額前頭發(fā)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羅辛。 右邊,偎依在羅辛身側(cè),巧笑嫣然的女孩,是陶曼。 然后,跟陶曼手挽著手,并肩站在一起,雙眼笑成彎彎明月一般,這種呆萌呆萌的表情,如此熟悉,熟悉得,甚至有幾分難以置信的陌生。 不敢確定更不想確定,付青洛逼著自己將目光移向最右邊的男人身上,腦海中忽然就蹦出塵封已久的片段。 那一年,照片上這位俊朗挺拔的男人,曾低聲下氣地站在他的面前,沉啞的聲音近似哀求,他說,付先生,能不能,放我meimei一馬,只要你開口,任何條件我都不會猶豫。 然后付青洛便終于想起,這個男人,似乎叫做許濯。 許濯的手臂寵溺地環(huán)過她的肩頸,她就輕輕地靠在許濯的懷里,乖巧幸福得模樣,令他的心,狠狠抽痛。 照片的右下角處,有四個雋秀可愛的簽名。 他的手有些不聽使喚,微微顫抖著自羅辛手中僵直地抽走照片,不敢看得太過仔細,卻又忍不住想立即否定那些令他心慌的不確定,他極緩,極慢地看向右下角的簽名處—— 羅辛辛小桃子。 還有。 許濯濯杜檸檬。 ☆、第32章 三二入v二更 他又怎么可能不記得這個名字。 杜檸。 杜檸。 那一年,許濯來求著他的時候,他曾嗤笑著告訴自己,他要杜檸死,她就絕對不可以生。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會不記得這個名字。 只呆愣地看著照片,一動,也不能動,整顆心,被掏得空洞干凈。 還是羅辛覺察到了不同。 他困頓開口詢問,青洛哥,你怎么了。接連,問了三聲,卻仍是,無人回應(yīng)。 他就木訥地看著照片,看著照片上笑靨如花的杜檸,他甚至都好像聽到站在她身旁的陶曼正冷笑著對他說道,你看,付先生,我說過,欠的債,早晚都是要還的。 然后,他又仿佛站在她另一旁的許濯低聲下氣地對他說,付先生,能不能,放我meimei一馬。 …… …… 羅辛伸手用力推了推他,接著在他耳邊大喊一聲,“青洛哥!你到底怎么了!” 他猛然回神,意識卻仍舊處于一片混沌之中。伸出食指輕顫著覆上照片中的杜檸,他問得幾番猶豫,心中總還存著僥幸,總還以為,這世上容貌相像的人總是多如繁星,說不定,說不定他只是因為太過想念遠在英國的小笨蛋,所以才會將別人錯認成了lemon。他指著照片,笑容太過僵硬,話也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卻還想要徜裝無意地開口,“這位,昌合的許總是不是,那么她呢,我好像在哪里見過的,她是誰?” 他問得又快又急,連聲音都是黯啞顫抖的。 羅辛有片刻的晃神,這張被付青洛拿在手中的照片,右下角處的四個可愛簽名,還是陶曼親手寫上去的。 他們四個形影不離了那么多年,可是最終留下的,也只有這一張照片而已。 “她是陶曼最好的朋友,”羅辛淡然開口,目光還停留在那張照片上,隨即又輕聲補充了一句,“至少,在陶曼心里?!?/br> 付青洛沒有說話,因為無話可說,因為這一句‘她是陶曼最好的朋友’,已經(jīng)注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羅辛還在動作遲緩地收撿著散落在地上的照片,他并非刻意,只是很多很多情緒在心底擱置壓抑了太久太久,那些關(guān)于友情的定義,他早已看不清明,就算陶曼能假裝忘記,他也仍舊在意。 他怪許濯跟杜檸。 他怪許濯,在陶曼遭受了那么大的傷害之后,居然還選擇對他守口如瓶。 他怪杜檸,陶曼那生不如死的三年,她這一位好閨蜜,人又在哪里。 可是,他最恨的,還是自己。 日日夜夜,昏天暗地,他就狼狽落魄地躲在這間屋子里,然后一遍一遍流著淚不停問自己,羅辛,你連最愛的女孩都保護不了,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我們四個,曾經(jīng)很要好,”羅辛靠著床沿坐在地上,那些照片里充斥著的美好回憶,總算為他行尸走rou一般的軀體帶來一絲絲片刻的歡愉?!澳菚r陶陶還說,如果許濯跟杜檸的婚期跟我們不是同一天,她就絕對不要嫁給我。”垂眼笑笑,然后將照片一張一張仔細放入相片格里。 付青洛頹唐伸手扶著床沿撐住身體,機械地喃喃自語,“婚期,他們……”原來,并不是兄妹。 頭痛欲裂。 猶記得她說過的,我心里住著一個人,已經(jīng)住了很多年,也許,這輩子也沒辦法忘記。 不敢再回想下去。 走到這里,他總算相信,欠下的債,早晚要還,連本帶利。 杜檸,杜檸。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能不能,奢望一次如果的轉(zhuǎn)機。 如果,他們能更早相遇。 如果,他跟付唯鈺沒有關(guān)系。 如果,她真的只是lemon不是杜檸。 如果,那個漫天飄雪的圣誕節(jié)他從未出現(xiàn)在酒吧里,更沒有一次又一次的想要跟她靠近。 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境。 那么他愿意,真的愿意,將所擁有的一切,但凡能跟上天兌換這其中任何一種如果的東西,他都愿意舍棄,是真的愿意。 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動,牙齒狠狠咬合在一起,那些細致的,微小的,零星的回憶,將他整個人都置身于一種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消耗殆盡魂飛魄散的可怕脆弱里,四肢百骸被狠戾洶涌的懊悔啃噬得千瘡百孔,忽然覺得,對于這些年的付出,努力,追逐,爭取,全然,看不到存在的意義。 頹然將臉埋進掌心,他痛苦麻木地反復(fù)凌遲自己,付青洛,你親手把她送進的監(jiān)獄,你親手將她送進了監(jiān)獄,你憑什么還說愛她,又憑什么信誓旦旦地跟她承諾,會把住在她心里已久的那個人,趕出去。 成敗這樣明顯的棋局,你又怎么可能,會贏。 屋子里太過靜謐,靜得甚至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照片終于悉數(shù)歸于羅辛的手里,他單手撐地緩緩起身,目光不經(jīng)意掠過不發(fā)一語的付青洛,他狐疑地望了一陣,然后訝異開口問他。 青洛哥,你,怎么哭了。 —————————————————————————————————— 杜檸已經(jīng)去到king先生身邊做助理,每日的工作安排都很緊張充實,king先生又真的是位嚴謹淵博的前輩,在他面前,杜檸一刻也不敢放松精力。 他離開倫敦的第五日開始,她便失去了他的消息,迄今為止,足足有將近半個月的光景。 杜檸以為,他是忙得沒有空隙聯(lián)絡(luò)自己,畢竟,因為時差的關(guān)系兩個人的作息時間完全不同,而她這段時間在艾菲生存得也屬實艱辛,也終于相信了*oss那一句‘跟在king先生身邊會很辛苦’的話,可是豈止辛苦,簡直還很愁苦跟艱苦。 第一天去king先生身邊工作的時候,杜檸簡直想要自動放棄,因為這位年過花甲的老先生當著一辦公室的設(shè)計師將她的作品批評得一無是處。杜檸當時特別生氣,攥著拳頭耐著性子好奇問他,那您挑我做助理到底是因為什么? king老先生一句話就將杜檸噎個半死。 我就是很想親眼看看你究竟還能畫出多么糟糕的作品來。 當天下班,一回到家杜檸就開始拿枕頭撒氣,dulce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就聽杜檸在那中英西文交雜著泄憤,一副隨時都能爆炸的樣子。后來杜檸大抵是發(fā)泄得差不多了,然后就魔怔一般拿著筆一直畫一直畫,直到困倒在桌子上。 所以那幾天,她也是真的沒有時間沒有心情跟*oss聯(lián)系,可是時隔數(shù)日,就算沒有電話,那多少也應(yīng)該發(fā)發(fā)簡訊,但是反復(fù)按亮手機,收件箱里干凈得令人發(fā)指。杜檸便開始進行自我檢討,她是不是也應(yīng)該,偶爾主動地對*oss表示一下友好跟關(guān)心。 于是,特地等到國內(nèi)是中午的時間,杜檸打了一通電話,給那個曾對她說會每天查崗,卻根本不講信用的人。 電話響了很久,終于接通的時候,她的心情難以抑制地雀躍又歡愉。 卻不是他的聲音。 更沒想到的是,她居然聽到對方說,這是付先生的手機,請問,你是哪一位。 ☆、第33章 三三入v三更 她是哪一位。 杜檸略略思忖半晌,該如何回答,還真的是一個問題。 “您有急事嗎?付先生正在休息?!?/br> 她眨眨眼睛,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墻壁上的時鐘,倒是不知道他還有午休的習(xí)慣。難免有些失落的情緒,杜檸張張嘴,終于還是選擇了妥協(xié)?!澳切蚜酥舐闊┠屗o我回個電話,幾點都沒有關(guān)系?!?/br> “好的,我記下了?!?/br> 掛斷電話以后,杜檸悻悻地握著手機繼續(xù)伏在桌子上畫設(shè)計圖,每隔幾分鐘,便要將手機按亮一次,不是擔(dān)心信號不好就是憂慮會不會忽然沒電了,她都覺得自己實在很沒出息。 管家將手機恭敬地交回到付青洛手里,“先生,還有其他事嗎?” 他只盯著手機,頹然擺了下手。 —————————————————————————————————————— 那一晚,她幾乎等了一夜,可是他的電話,遲遲都沒有回打過來。 杜檸不傻,這樣的刻意疏遠,又怎么可能察覺不到。只是,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找不到問題的癥結(jié)。 在許濯那里,杜檸早已明白厚著臉皮黏人有多么討厭,這樣的覆轍,此生絕沒有第二次的可能,她心知肚明的,一個電話,已經(jīng)可以說明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