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jié)
在西湖的冷風(fēng)中吹了五六分鐘,第一個菜上來的時候,我點上了香煙,問他道:“你的事情,完成了?” “嗯?!彼c了點頭。我意識到是真的,他的眼神中,之前那種執(zhí)著的氣場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更深的淡然。不同于他失去記憶的那個時候,這種更深的淡然,是一種極度的心靈安寧。 “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了?”我問他道。他轉(zhuǎn)頭看我:“結(jié)束了?!?/br>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又想去的地方嗎?要不,在杭州住下來?我問道,心中默算自己的財產(chǎn)。最近杭州的房價漲得很快,這 窮光蛋如果想在杭州買房的話,肯定會問我借錢!他的錢也不知道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從來沒見過他兜里有大票子。***,我的錢跟本不夠啊。要是他想我借錢買房,我還是先勸他租一段時間再說吧。 “我得回我自己應(yīng)該去的地方了?!彼馈?/br> “你一個去哪里呢?遠嗎?”我回他,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夾了一口菜,點了點頭。 “那你是來……”我很少這么正經(jīng)地和他聊天,覺得特別尷尬,只得順著他的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我來和你道別的?!彼?,“這一切完結(jié)了,我想了想我和這個世界的關(guān)系,似乎現(xiàn)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br> “沒事,你以后可以打電話給我,或者寫信給我。打字你不會,寫字總會吧?”我道,“現(xiàn)代社會,沒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特別遠的距離?!?/br> 他沒有反應(yīng),繼續(xù)吃菜。 悶油瓶的動作很輕,似乎是輕得不需要使用任何力氣,這其實是他手腕力量極大以及對于自己動作的把控力極端準確的原因。我之前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有各種人在四周,我沒有太注意過他,現(xiàn)在看著,就覺得非常奇妙。 氣氛再次很沉默,我開始無比懷念胖子,原來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冷場的原因是因為胖子默默地為氣氛付出了那么多包袱,如今只有我們兩個,我還真是毫無辦法。 “說吧,你準備去哪里?我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肯定是一輩子的 朋友,常聯(lián)系就行了?!蔽依^續(xù)道,“你有什么需要,也盡管跟我開 口。我雖然不算富裕,基本的的生活我還是可以支援你的。” “我要去長白山。”他說道。 “哦,那是很冷的地方啊。”我道,“江南多好,四季分明,氣候濕潤,是個養(yǎng)人的好地方。” “我只能去那里?!彼f著就放下了筷子。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我們再沒有進行像樣的對話了。在安靜中,我們默默地吃完東西,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尷尬了。他放下筷子,看了看我,就對我道了句:“再見?!?/br> 說完,他站了起來,背起自己的包就往樓下走去。我有些訝異,在那里叫道:“咱們菜還沒吃完呢?!?/br> 他已經(jīng)下樓了,我悶悶地抽了幾口煙,站起來靠在窗戶旁,就看到他已經(jīng)沿著孤山路遠去了。 我坐下來,心說這是什么情況,他是沒錢埋單怕尷尬嗎?以前沒錢的時候多了去啊,沒見他這么見外過。品了一下剛才他說的那些話,我覺得有點奇怪,總覺得他的話語中,有一種特別莫名的感覺。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薄斑@一切完結(jié)了,我想了想我和這個世界的關(guān)系,似乎現(xiàn)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我忽然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想起他的一個稱呼——職業(yè)失蹤人員。 他以前要離開,要走,從來不會說一句,在巴乃和我們道別的時候,也沒有說過任何話。道別這種事情在職業(yè)失蹤人員身上,似乎是不太可能出現(xiàn)的,而且這次還是他千里迢迢,從其他地方趕到了我的面前,特意來和我道別。 這道別一定和他以往的離開是不一樣的。 一種強烈的不祥感讓我如坐針氈,他要離開的,是這個城市,和我這個朋友嗎?不是!那他要離開的,難道是這個世界? “長白山?”我甩下我所有的現(xiàn)金,告訴服務(wù)員把找的錢送到隔壁的西泠印社去,然后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就去追。 我一路追到了北山路,跑得我渾身是汗,也沒有追上他。北山路上只有無數(shù)空的士在路面上來回穿梭。 我又跑回自己的鋪子里,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背起來就和王盟說:“我要出去一下?!?/br> 王盟立即臉色慘白,一下拉住了我。我問他干嗎,他說:“老板,以往這樣的情況,鋪子里來一人,然后你匆匆忙忙要走,肯定都 得離開很久。你得交代一下。” 我心說沒空交代了,就對他道:“來人找我就說我出去度假了,事情全部由你打理。如果有什么大件的買賣,不是特別保險的就不走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br> “你真會回來嗎?”王盟問道。 我問他: “為什么這么問?” 他道:“你不是說再也不亂走了嗎?一般電視里,所有的高人,都是退隱江湖之后再次被人叫出去就必死的。老板你可要當(dāng)心哦?!?/br> 我拍了拍他,心說,***,回來再收拾你這烏鴉嘴。我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身就跑了出去。 悶油瓶沒有身份證,沒法坐飛機,他肯定得坐汽車或者火車?;疖囀怯邪啻蔚?,我在出租車上,用手機查詢了火車的時刻表,立馬發(fā)現(xiàn)他不可能坐火車。去吉林方向的火車班次只有晚上很晚才有,看來他應(yīng)該是坐長途汽車。 于是,我讓出租車把我送到長途汽車站去。這樣即使我在長途汽車站找不到他,也還有時間去火車站,他總不可能是走路去吧?想到這里,我就覺得我的計劃相當(dāng)穩(wěn)妥。 一路到了汽車站,不知道又是什么運輸期的旺季,人山人海,我擠進人群,不停地找,好幾次都感覺自己似乎是看到了,擠過去卻發(fā)現(xiàn)不是。 接著我跑到上車的入口處,繼續(xù)在附近尋找,但還是沒有。我滿頭大汗,心說,難道是出租車司機極速飛車,我竟然超過他了,先 到達了這里?還是說,小哥確實沒錢,他根本不是打車來的,而是走路?那他現(xiàn)在能走到延安路口都算是不錯了。 擠了幾圈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找到他,便去看汽車的發(fā)車時刻表,我這才發(fā)現(xiàn)沒有去吉林方向的汽車,似乎是因為這條線路太遠了。我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來,剛想說看來他只有火車這一線路可走了?;秀遍g,我一下就看到,在外面停的一輛車里,他就坐在里面,車子已經(jīng)開動了,從候車室的窗外開過去。 我咦了一聲,心說什么情況,沒有去吉林方向的車啊。我立即去問值班員,值班員說,這是一輛去北京的車。 我靠,我心說這是什么情況,不管什么車,只要是—個方向,先上了再說啊。這是悶油瓶的邏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所有行為,和理智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 我追出站,汽車的出站口離候車室很遠,等我到了,車子連尾燈都看不到了。我喘著氣告訴自己必須冷靜。***,我就不信,在這種城市里,我會輸給一個生活能力九級傷殘的人。 我打車重新回了鋪子,王盟正興高采烈地玩著“掃雷”。我—進 去,差點把他嚇得從座位上摔下去。 “老板,你這一次這么快就回來了?!?/br> “少廢話?!蔽野阉麖淖簧硝呦聛?,上網(wǎng)訂了機票,然后迅速在網(wǎng)絡(luò)上查了所有的行程,汽車到站的地方,時間,他可能繼續(xù)走一程的途徑。全部記錄下來之后,一路狂奔去機場。 飛到北京之后,我比汽車的到達時間最起碼早了五個小時。我在汽車站的出站口買了幾個茶葉蛋吃著,等著悶油瓶的到來。我在想,我應(yīng)該怎么去勸他? 打是根本打不過他的,跑也跑不過,如果他心意已決,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不過是在這里浪費口舌。要么我就趁其不備,從背后偷襲他。我在邊上找了一塊板磚,掂量了一下,看了看旁邊賣茶葉蛋的,他的身高和悶油瓶差不多,就比畫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