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我的女兒,我就要上天堂了,我在天堂里會看著你的……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這副畫像……哦,要是現(xiàn)在能看到你結婚,我這一輩子就真的沒有遺憾了……” 葛朗臺太太臨終前抓住自己時說的那一番話,此刻仿佛再次回想在了耳邊…… 第二天的清早,天剛亮,六點鐘的時候,歐也妮就起來了。 這是跟從父親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到了這個點,老葛朗臺就一定會醒過來,即便是現(xiàn)在,他也依舊如此——他厭惡那些習慣睡到八九點還不起來的人,詛咒他們是沒好日子過的懶蟲。 照鏡子的時候,歐也妮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好像有點腫。她簡單梳妝完畢,照例去照顧父親的時候,發(fā)現(xiàn)往常這時候一定會準時出現(xiàn)的娜農(nó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家里新雇來的女傭莎拉——原來幫娜農(nóng)打下手的廚娘女兒,在半年前結婚了,嫁給弗洛瓦豐里一個佃戶的兒子。作為對她多年勤懇工作的報答,歐也妮送了她一套茶具,外加一千法郎的賀金。 “娜農(nóng)呢?” 扶起醒過來的父親,幫他穿衣服的時候,歐也妮問道。 “小姐,您還不知道嗎?”薩拉驚訝地說道,“姆姆昨天就坐火車走了。她說她去巴黎?!?/br> 歐也妮愣了愣。 這才想起來,昨天和娜農(nóng)在樓梯口分開后,似乎確實一直沒見到她。 索繆小站每天開通早晚兩班可以坐到奧爾良的火車。到達奧爾良后,因為通往巴黎的鐵路還在修筑,所以只能像從前一樣坐驛車。但是整個行程卻可以縮減一半。 也就是說,娜農(nóng)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坐上了去往巴黎的驛車。 如果一切順利,中午不到,她就應該可以抵達巴黎了。 “歐也妮!” 她在發(fā)怔的時候,老葛朗臺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催促她趕緊給他穿襪子,“要把老爹穿得整整齊齊!讓他們知道,老東家還精神著呢。誰想糊弄,那就給他點顏色瞧瞧……”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說道。 今天是莊園管事來報賬的日子。每到這種日子,老葛朗臺就會變得異常清醒,目光里也恢復了神采。 “好的,父親?!?/br> 歐也妮定了定神,蹲下去給老父親穿好鞋襪。 ☆、第53章 大概五六年前,托自家小姐的福,娜農(nóng)曾來過一趟巴黎,這也成了她過后足以在自己認識的那個圈子中的同伴面前一再炫耀的資本。 現(xiàn)在,憑著一時的沖動和一腔的血氣,她竟然一個人登上了去往奧爾良的火車,接著又坐了驛車,最后,在中午的時候,她那雙穿著還沾有索繆泥巴的鞋子的腳,終于再次踩上了巴黎的地界兒。 對于自己這個自作主張的決定,娜農(nóng)絲毫沒覺得有什么錯。就算葛朗臺小姐知道了會不高興,她也不怕。 她覺得自己做得對。 這就是她想要干的事。 但是,不幸的是,她一心認為她和巴黎是老相識,但巴黎卻根本不認識她。 頭頂正午的日頭照得她有點眼花,肚子餓得咕咕地叫,眼前的景象完全陌生,到處是匆忙走動的人群。她茫然四顧,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幸好她是跟隨小姐來過一趟巴黎的人,她是見過世面的。在最初的慌亂過去之后,她很快就有了主意,拉住一個經(jīng)過自己身邊的路人,張口大聲問道:“我是索繆來的娜農(nóng),要去找菲利普·拉納,就是那個芒泰貝洛公爵。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哇?” 路人吃驚地望著眼前這個滿口土話的大個子鄉(xiāng)下婆娘,上下打量著她。 芒泰貝洛公爵,他自然知道,全巴黎也沒有哪個不知道他名字的人。數(shù)年前,在率領軍隊先后兩次打敗普魯士的軍隊后,他被臨終前的拿破侖授陸軍上將銜——不到三十歲,就獲得了這樣的軍銜,他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人?,F(xiàn)在依舊任帝國警務大臣,在內(nèi)閣里以鋼鐵手腕而聞名,圍剿國內(nèi)的革命勢力,促使國會通過了一部適用于非常時期的非常法,除此之外,在帝國重建后出現(xiàn)的拿破侖與羅馬教廷的矛盾問題上,他從中積極調(diào)停,最后令雙方相互妥協(xié),各自保全了面子。 現(xiàn)在,這個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泥巴味的婆娘,張口就問這樣一個大人物住在哪里? “你想做什么?” “他認識我!讓我給他帶路參觀我家小姐的莊園哩!還夸我漂亮!可愛的年輕人!” 路人送出一個白眼后,掉頭離去。 娜農(nóng)不屈不撓,繼續(xù)逮住人就問,終于有個好心人告訴她公爵日常辦公的地方,讓她去杜伊勒里皇宮外的附近等著,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能遇到。 娜農(nóng)高高興興地道了謝,在問好去往皇宮的路后,為了省錢,她決定步行過去。就這樣,靠著兩條腿,一路走走問問,最后居然也讓她找對了地方。 皇宮的大門前,站著兩排森嚴的禁衛(wèi)。無論是莊嚴而華麗的建筑,還是禁衛(wèi)們身上的耀目制服、扛在肩上的帶著雪亮刺刀的長槍,以及他們臉上露出的那種肅穆的表情,一切的一切,都讓娜農(nóng)感到望而生畏。 先前支持著她一路過來的那種信心就像日光下的肥皂泡,開始一個一個地破掉。緊緊攥著胳膊上那個里頭包了幾塊餅的包袱,她開始在皇宮門前的廣場上猶豫地走來走去,不時地扭頭看上一眼,幾乎就想掉頭回去了,但是當她想起老東家和小姐時,忽然又像是獲得了勇氣,終于勇敢地朝著那排禁衛(wèi)走去,到了最后一個人的邊上后,朝他深深地鞠躬,臉上露出笑,討好地說道:“官老爺!我是索繆來的娜農(nóng),你認識拉納,就是那個芒泰貝洛公爵哇?” 守衛(wèi)早就留意到了這個在附近溜達了不知道多少圈的鄉(xiāng)下婆娘,正準備一旦不對,就上去一叉子把她叉走呢,現(xiàn)在見她自己靠上來問話,開口就問拉納大人,不禁怔了怔。 “做什么的!快走開!” 隊長走了過來,嚴厲地斥責。 娜農(nóng)嚇得急忙鞠躬,又把話重復了一遍,焦急地說道:“官老爺!娜農(nóng)從不說謊的!公爵真的認識我哩!以前他還答應過我,說我來巴黎的話,他就帶我去香榭麗舍坐馬車哩!不過我現(xiàn)在過來,不是要坐馬車,我有別的事!” 隊長反復看了娜農(nóng)幾眼,終于朝邊上呶了呶嘴。 “到邊上去等?!?/br> “好哩!” 娜農(nóng)急忙深深鞠躬,然后高高興興地走到邊上停了一溜馬車的墻邊,在車夫或者男仆的譏嘲目光下找了個角落蹲了下來。這會兒,松了口氣后,才覺得肚子餓得快要癟掉了,于是解開包袱,拿出帶來的餅,一邊咬著,一邊不時地眺望皇宮大門。 一直等到太陽落山,天色有點暗下來了?;蕦m里不斷有人進出,邊上的馬車來來去去,連皇宮門前的禁衛(wèi)也換了班,但娜農(nóng)卻始終沒有等到自己想找的人。 她終于忍不住了,再次蹭過去想打聽時,看到皇宮大門的臺階上出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穿了身墨綠軍服,表情嚴肅,步伐矯健,仿佛正在和邊上一個白頭發(fā)老頭在說話。 雖然已經(jīng)多年沒看到了,但娜農(nóng)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高高的個兒,服帖的黑色短發(fā),英俊的一張臉,雖然看起來,也不知道哪里,總覺得和從前不大一樣,但他…… 哎呀呀,可不就是那個討人喜歡的拉納公爵嗎? “菲利普老爺!菲利普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