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九幽……” 她答應了蘇昱的求婚,大約,過不了多少日,她便要成親了。蘇昱的身上涌現出淡淡的傷痕,那些是九幽曾經受過傷的地方。他在蘇昱的身體里,她偶爾能感覺到,說不清道不明,也只是一種直覺。 “我知道你沒有死……沒有……” 遠遠的,金釵撐著紙傘匆匆跑來?!氨菹?,您怎么不等等我呢,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遠處一株枯樹之后,蘇昱站著看著沐心慈在九幽墳前默默流淚。沐心慈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守著九幽那僅留下的一點魂魄氣息,遍尋天下名醫(yī)為他治病、怕他死了,也是為了九幽。 蘇昱摸了摸心口,那里有一道傷痕。這個地方沒有受過傷,可這傷痕卻愈加明顯。 那個男人,真的太可怕。有時候,他感受到自己的心頭會有一陣突然的濃烈哀傷、思念、渴望,與他對沐心慈的愛的感覺,卻是不同的。那份愛太深沉,生死不放手的愛,卻也篤定勢在必得的愛,太可怕。蘇昱有時在想,是不是有一天,九幽會在他體內蘇醒,將他取代。 蘇昱握緊拳頭,眼神決絕。 不。他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fā)生!身體是他的,沐心慈也只會是他的女人! 第二日,鶯妃為首的后宮一干妃嬪齊齊跪在延月宮外,哭求。 “陛下,我們要見陛下!” “你們識趣的就乖乖領了銀子離宮,不要再出現在陛下面前了?!碧K昱身邊的公公李凡對眾妃嬪道。 “不……” 李凡喊來了侍衛(wèi),將女人們趕走。后宮中上吊、服毒的都有,卻都是鬧得大沒有一個真死的。后宮本來就形同虛設,蘇昱也從不曾真正的寵幸她們。除過一些耐不住寂寞偷了人的,其余的都還是完璧。 張挽以淚洗面,張真因著一年前陷害沐心慈,被蘇昱流放邊疆,如今,她只能自食其力,沒有人為她出謀劃策。 張挽一直希望著蘇昱會從殿門口進來,叫她一聲挽兒,可是,沒有,蘇昱一直沒有來。 后宮遣散,獨獨張挽死活不肯走,蘇昱將朝月城中宅邸,賜給了張挽,讓她住在那里。 昭帝七年年末,天蟬國皇帝傳出婚訊,將與姜國女皇成婚,姜國、天蟬也將合并同治。兩國百姓都很高興只要不打仗,怎么都好。 一時民間稱頌姜國女皇與天蟬皇帝愛情的故事廣為流傳,成為佳話。 而東周現任皇帝,也就是從前的大皇子李赫,新封了皇后,據說是從姜國去的美人。據安插在東周的攤子來報,那皇后模樣,像極了沈湄儀。沐心慈只覺天意弄人。 沈湄儀,陰差陽錯,你終究還是完成了想要做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夢。或許,她正等著李赫向她報復呢。 “你來了?!?/br> 沐心慈對門外潛來的男子道。那男子見被識破,推開門,走進來。長身玉立,只是臉上有了些許的胡渣。正是李睿。 “如今你耳力倒是好得很?!崩铑@湫σ宦暋?/br> “遠不及紅花宮主耳力。”沐心慈道。 李睿被放逐出宮,卻被她軟禁在宮外的院子里。李睿失去了一切朝廷的力量,卻還有民間的力量紅花宮。李睿安心培養(yǎng)紅花宮,用“玉笛”的名號,在江湖上混出些名頭。 李睿是王相,沐心慈知道,只要他還活著,就難以阻擋他向前的腳步。如今的李睿,比起當年年少的李睿,沉穩(wěn)了很多。已近而立之年,畢竟是不同了。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若要殺我,當年便殺了。所以我覺得,你,不會殺我?!崩铑Uf的篤定。 的確,沐心慈不打算殺她。 “你來找我,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當然不是了。你從十二歲就跟在我身邊,我夜夜看著你,看著你在我臂彎里長大,你此番又要嫁人了,我怎么能不來看看你呢?” 李睿是在諷刺她,沐心慈不會聽不出來,卻也生不起來氣。當看淡那些往事,你會發(fā)現連生氣都是多余。李??闯鲢逍拇鹊囊馀d闌珊,轉身欲離去。李睿本是打算悄悄來看一眼沐心慈,沒有多做停留,在皇宮中逗留非常不明智! “無論你今后會嫁給誰,誰也無法改變你是我女人的事實,只要你還叫沐心慈,我李睿就是你生命中永遠無法忽略的存在?!?/br> 李睿走了之后,想起剛才的話,又覺得那話著實可笑。這個女人,他早就已經綁不住了。 李睿出了天蟬國皇宮,與紅花宮的屬下會合。 “稟宮主,前日有個自稱是您大哥的人請您道朝月城天風酒樓一敘?!弊o法稟告道。 大哥? 護法連忙將一把折扇拿出來,呈給李睿?!斑@是那位公子留下的信物,說看見這個宮主就知道他是誰了?!?/br> 李睿打開折扇,扇子上題這兩行詩:雨后空山如淚洗,舍前春池月西沉。 竟是他,李昭。 李睿收好折扇,如約在七日后天風酒樓等李昭。 李昭穿著一身青衣粗布,下巴上有青黑的胡渣。李睿差點認不出來這個人是當年的皇帝李昭。李昭笑著,在李睿面前坐下。兩人坐在酒樓的二樓,從這里看寬闊的街道正好。街上的雪已打掃干凈,今日是天蟬國皇帝與姜國女皇成親的日子。 “沒想到,你也沒能留住她?!崩钫押攘吮疲瑢⒕票缘囊宦曒p輕發(fā)在桌上。“當初我本還在后悔將她讓給了你?!?/br> 李睿哼了一聲,不屑道。 “你怕斗不過我,詐死逃走,如今還有什么資格說讓不讓?!?/br> 兩人一同看向樓下,趕赴皇宮里參加喜宴的大臣官員隊伍,挨挨擠擠,好不熱鬧。 李昭云游各地,在編寫一本地理志,想要取代舊有的《九州志》。東邊的土地他已經踏遍了,這兩年一直在天蟬國和曾經的陳國這一片游走。 姜國女皇與天蟬國皇帝成婚之后,常住在天蟬。姜國大臣紛紛進諫要天蟬國將都城遷到樂安城來。既然兩國已經等同合并,遷在一處也無可厚非。天蟬國眾人還沒來得及反對,女皇沐心慈卻是第一個不同意的。至于原因為何,除了親近的幾人,別人都不知曉。 九幽的墳墓在天蟬國皇宮后山,她怎么可能走!逗留在朝月城,為的不過是離他近些。若說要遷走墳墓,讓九幽背井離鄉(xiāng)、死后都不得安息,沐心慈是怎么也不愿的! 蘇昱在延月宮批奏章。自九幽死后,沐心慈整個人如蒙塵的明珠,失去了光彩,對于政事也不如從前那般熱衷,一直逼迫自己當個好君王,不過是為了不負姜國百姓的期待。 就算內心再堅強,她也終歸只是個女人。在他蘇昱的眼里,沐心慈一直只是個女人而已。 “陛下,這些姜國來使快馬加鞭送來的奏章?!崩罘苍囂降膯柕?,“陛下要看嗎?” 蘇昱看了一眼那些奏折。 “拿過來?!?/br> 蘇昱把那些奏章都批閱了,蓋得是自己的印戳。姜國的奏折千里迢迢送來著實不方便,說起遷都,他其實不反對,只是他知道沐心慈是不會同意的。 蘇昱心口那道傷痕又輕微的犯疼了。蘇昱放下毛筆,捂著心口壓低聲音咳嗽了兩聲。時而他腦海里會莫名的突然涌起沐心慈的臉,心口陣陣犯疼。那道傷痕之下,還有一道疤,是沐心慈當年刺的。 蘇昱批閱完奏章,回去兩人同住的朝曦宮,卻是不見沐心慈影子。 “女皇去哪里了?” 婢女怯怯,吞吞吐吐。 “去……去……” “說?!碧K昱冷道,但其實心頭已經猜到她去了哪里。這一年多來,她除了那男人的墳前,還會去哪里。 “去了后山……” 果然。 蘇昱無名的怒火躥起,兩三步踏出殿外。外面正下著雪。蘇昱突然覺得看著這下的沒完沒了的白雪很煩,一年到頭,半數的時間都是這樣白雪紛飛的,真是好心煩!每到這個時候,這女人就愈加常去那墳前。 該死! 等蘇昱怒沖沖的走到后山下,看見那山間女子朦朧的身影,踽踽獨行,說不出的哀傷,心頭所有的怒氣,剎那間都消散。 蘇昱嘆了口氣,無奈。 “我該拿你怎么辦……” 蘇昱上山,沐心慈在九幽墓前焚了香,安安靜靜的,什么都沒說。沐心慈看見他來,看了蘇昱一眼,又重新埋下眼去,將墳前的積雪刨開,凍得雙手通紅。 蘇昱一把抓過她的雙手,握在手里,想說重話罵醒她,又說不出口,只無奈道:“好歹戴上手套啊……” 沐心慈看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悸動,又歸于平靜。那一瞬的悸動,是因為他和九幽一模一樣的臉吧。沐心慈的眼神很平靜,現在的她,不會哭,也不會笑,整日都是這樣的。 蘇昱見沐心慈一副行尸走rou的樣子,氣急敗壞。 “我在跟你說話,聽不見嗎?” 沐心慈沒有看他,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 “我聽見了?!?/br> “那為什么不回答?我是你夫君,你有義務回答!” “……” 沐心慈終于刨開雪,手撫摸著那泥土。九幽,就埋在這片泥土之下。只有這樣,她仿佛才能感受到他的溫度。時常,她會在深夜來這里,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回憶著九幽的冰涼柔軟的唇,溫暖的胸膛,寬厚的背,回憶著,他們在姜國皇宮里每個日夜,每一次親吻…… 那么的甜啊。 “你還要等到什么時候!”蘇昱拽過沐心慈,讓她正對他?!八懒?!身體都爛了,他死了!你知道嗎?” “你走!別打擾我?!?/br> 沐心慈掙脫開蘇昱的鉗制,不理會他。 蘇昱又怒又無奈,苦笑一聲:“我把他還給你還不好嗎?我把命還給他!” “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便逍拇刃念^一,堵住耳朵。蘇昱那句話,讓她無端的心頭一跳。 蘇昱走了,沐心慈獨自在九幽墳前呆了好一會兒,直到香焚盡了,才離開。 沐心慈剛走沒多久,九幽墳前又出現了兩個人,一個蒼老不堪,不便雌雄,一個是青年男子。 “確定就是這個墳?”那老人問旁邊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一腳踹飛了地上的香燭,對著九幽墳墓一臉痛恨,咬牙切齒道:“對,就是這個。”這青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在沐心慈和九幽手里受盡折磨的西涼大皇子,斗于澶。老人,正是當年在上坡上救了他的那個高人,星芒的三徒弟、紅蓮夫人曾經的情敵,飛雪。 金釵匆忙趕來的時候,沐心慈正在看姜國送來的奏章。蘇昱都批閱過來,從那批示上就能看出,他確實做得很認真。 “陛下!女皇陛下!不好了!”金釵急道。 其余宮女太監(jiān)識趣的都退了下去。 “說吧,何事如此慌張?” “公子的墓,公子的墓昨夜被掘了!” “什么!!” 沐心慈扔了奏章,連披風都沒有披,直接沖出了大殿。金釵急忙趕上去。沒過多會兒,蘇昱也得知了消息,往后山趕去。 九幽的墳墓被挖開,棺中已經空了!沐心慈又怒又急。是誰,究竟是誰偷走了九幽!讓她捉到一定將他碎尸萬段! 沐心慈立刻下令封鎖皇城,出動暗衛(wèi)尋找。 “別急,我?guī)湍阋黄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