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默他們?nèi)齻€人重新坐上車,lily剛系上安全帶,就忙不迭地問道:“菲爾,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菲爾看著她笑著道:“沒有問題。” 陳默聽見菲爾的回答,有些疑惑地笑著對lily用中文說道:“他說的是你問沒有問題?還是不想讓你再問了?” lily想了想,然后轉(zhuǎn)過頭看了看菲爾,她問道:“對不起,你的意思是。。。?” 菲爾爽朗地笑了起來,黑色的眼睛閃著快樂的光芒,“如你所愿,女士?!闭f完,還很紳士風(fēng)度地一低頭。 “我有一個疑問就是,你成績最好的時候,是因為有傷沒有參加奧運會嗎?” “是的,我獲得第二塊世錦賽的金牌后,就一直想獲得一枚奧運金牌,因為我已經(jīng)因傷錯過了一屆了。那年我訓(xùn)練得很刻苦,我十分肯定,自己拿金牌的機(jī)會很大,可是就在最后的一周訓(xùn)練的時候,我的膝蓋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問題,醫(yī)生給我檢查以后,宣布我不能參加那屆奧運會,如果參加,就要冒著斷腿的危險。那次真的是我的噩夢,我坐在家里的游泳池邊上,看著電視轉(zhuǎn)播的畫面,聽著解說員的解說,我閉上眼睛,想象著我就在賽場,聽著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想象著,雪粒打在我的雪鏡上噼啪作響,然后我睜開眼,回頭看見空空的泳池,真想一頭扎下去。” “我對自己說,我還年輕,我還有下一屆世錦賽,和下一屆奧運會,我養(yǎng)好了膝傷,精神百倍地回到了訓(xùn)練場,我訓(xùn)練得更加刻苦了,這次受傷,讓我意識到,其實上帝給我去爭取冠軍的時間并不多了,我要更加珍惜。然后,我拿到了最后一次世錦賽的冠軍,就在全力準(zhǔn)備我人生的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后一次的奧運會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br> 菲爾低下頭,看著他膝蓋下面空蕩蕩的位置,那本來是一個世界冠軍最驕傲的雙腿,應(yīng)該在的位置。 “我想現(xiàn)在,回答你剛才問我的問題,女士?!狈茽柾蝗徽f道,他低著頭,沒有抬頭。 “如果你不想,可以不用回答我的?!眑ily看著后視鏡,慢慢說道。 “不,你問的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很多遍了,其實我已經(jīng)問自己問得,記不清多少遍了。有時候,我的回答是堅定的,有時候,是模糊的,有的時候,甚至是難以啟齒的。我不是圣人,我也會后悔,甚至非常的后悔,如果沒有這一次的意外,也許,我對奧運會就不再有遺憾了,那時,我離這個夢想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得好像伸出雙手就可以抱到,如果我夢想成真,我將成為贏得高臺滑雪大滿貫的第一人?!?/br> “金斯頓的人和我一樣清楚,所以他們從來不問,因為不敢問,而我也從來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因為我也不敢回答。以至于,我和他們,我和我的家人,見到我的人,都把這個問題,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底。我后悔嗎?回想那一刻我沖出去的時候,我后悔嗎?” “因為我們是路人,所以我會說一些平時不說的話。而且。。?!狈茽柾nD了一下,說道:“你們是不一樣的,也許,我們還會在北京再見,所以,我想好好地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將會伴隨我的一生,無論我想不想,我都必須回答。” 開車的陳默和坐在副座的lily,兩個人沉默著,仔細(xì)地聽著菲爾說的每一個字。 “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都是我們無法選擇的,也是我們無法避免的。我們能夠選擇的,只有出生與死亡之間的這一段生活。你無論是活得精彩,還是活得平淡,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剩下的,全是活給別人看的,要么華麗耀眼,要么簡單平淡的表面,或者,像我這樣,前半生是命運的寵兒,后半生只剩下絕望與磨難,人生種種,悉難盡數(shù)。生和死,在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你人生不可爭辯的事實,但是,你可以選擇是否讓自己活得有意義,這個決定權(quán),在你?!?/br> “當(dāng)我在醫(yī)院里醒來,渾身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當(dāng)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再次站上滑雪臺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的時候,我后悔,非常非常地后悔,我想我只要遲疑幾秒鐘,也許我就不會這樣了?!?/br> “我沉默了整整三天,沒有說話,直到那一天,我救的那兩個小孩來看我,坦白地講,我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們怯生生地走進(jìn)來,我竟然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怨恨,為什么他們不好好地過馬路,為什么他們偏偏讓我看見?” “我知道我這么想是錯的,但是當(dāng)時,我就是無法控制我這么想,這時候,那兩個孩子中的一個,走到我的病床前,對我說:‘菲爾先生,我的爸爸mama對我說,你是天使,是上帝派來救我們的,你是嗎?” “他的話,他,的話,”菲爾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輕輕地吸了吸鼻子,“讓我當(dāng)時的恨意一下就消失了,他們還只是五六歲的孩子。我看著他們站在那里,看著我的樣子,我覺得那一刻,就是,就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一個人,應(yīng)該做的事情而已。我想,任何人如果會想到有一天會像我現(xiàn)在這樣,都不會沖上去了。做出那樣的舉動,更多的是一剎那的事情,這種事,是不能想后果的。” “所以,每當(dāng)我問起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個孩子的話。我想,是上帝選擇了我,而不是我去選擇了要不要沖上去這件事情,這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事情?!?/br> 陳默和lily沒有說話,車?yán)锇察o得,像是秋天的原野,只有一陣陣疾馳的風(fēng)聲,在玻璃窗外呼嘯而過,那聲音聽起來,如同你站在很遙遠(yuǎn)的地方,聽著更遠(yuǎn)處傳過來的,一陣陣輕微的鼓聲。 lily吸了吸鼻子,輕聲道:“雖然你沒有了雙腿,但是你有比我們更好的心靈?!彼f得如同一句低聲的耳語。 車?yán)锏娜齻€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也許是為了緩和一下剛才有些沉重的氣氛,陳默開口問道:“菲爾,你說的那個,就是你可以去參加北京冬奧會的,用的那種特制材料,是怎么樣的一種新東西?” “噢,它讓人難以置信的好,沉默,”菲爾說起這個,就不禁兩眼放光,“這種材料相當(dāng)輕,但是非常堅韌,對于我來說,它還有非常好的緩沖能力和良好的平穩(wěn)性,而且不需要特殊的設(shè)備加工,完全可以在普通雪板的車床上制作完成,這是我現(xiàn)在能找到的,最完美的材料。我希望最后我能帶著它去北京。” “這么好?那這種材料是不是很貴?”lily問道。 “嗯,因為他們也是剛剛研制成功,材料確實很貴,不過怎么說呢,我們加拿大有句俗話說的好,什么東西再貴,也貴不過夢想?!狈茽栃χf道。 “那你試過了嗎?”陳默興致勃勃地問道。 “還沒有,今天是第一次,他們說會專門為我做一套適合我的滑雪板,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試試了?!?/br> “真心地希望你能成功。”lily看著后視鏡,真誠地說道。 “謝謝。希望你是我的幸運女神?!狈茽栁⑿卮鸬?。 “但是達(dá)利他們不相信,”菲爾說道,他眼睛中閃爍的火焰黯淡了下來,“因為我嘗試過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傷痕累累,他們不想讓我再沉浸在對奧運會的期望中了,他們認(rèn)為一個普通的,向現(xiàn)實和命運低頭的菲爾,也許,對我更好?!?/br> “我想,我做不到像你這樣,一直。。。,”陳默突然開口說道,“試圖和命運的抗?fàn)?,絕大部分,都只存在于人的心里,而不是,真的去和現(xiàn)實拼個你死我活。那樣,太痛苦,而且,生活在你身邊的人也痛苦?!彼麖暮笠曠R里,瞥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菲爾。 “也許,這就是我們可以像現(xiàn)在這樣,談起這件事情的原因吧?”菲爾低聲說道:“坦白地講,在這點上,我從來就和別人想的不一樣,也許,這就是一個運動員的本性吧,當(dāng)我走上賽場的時候,我始終會告訴自己,這場比賽只有兩個你,一個想要放棄的你和一個要堅持到底的你。” 菲爾的話,讓陳默和lily兩人心里都驀地一驚。菲爾把頭轉(zhuǎn)向窗外,平靜地說道:“你們來的時間正好,這里的秋天,是加拿大最美的時候?!?/br> 陳默和lily看了一眼窗外高速公路兩邊,顏色逐漸變深的楓葉,在開始西斜的陽光下,閃爍著一種令人觸目驚心的紅,“北京雪人”高速駛過道路兩邊的路牌,并入了417號高速公路上的滾滾車流。 “你們在渥太華住在哪兒,住朋友家?”菲爾直視著前方,看著遠(yuǎn)處已經(jīng)逐漸出現(xiàn)的,城市繁華的輪廓問道。 “不,我們在渥太華沒有朋友,就想去那里住個酒店,玩兩天,再去下一站蒙特利爾?!眑ily說道。 “哦,現(xiàn)在可是旅游旺季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個時候走這條楓葉大道嗎?而且,你們肯定不知道渥太華的酒店有多貴吧?”菲爾笑著看著他們倆道。 陳默和lily互相對望了一眼,因為光想著到了地方再定酒店,這個問題他倆還真沒想到,lily皺著眉頭道:“會有多貴?” 菲爾沒有說話,想了想,問道:“你們想住什么樣的酒店?” “我們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想法,只要不是太貴都可以接受的,”lily邊想邊說道:“交通方便一點就可以,最好是有些當(dāng)?shù)靥厣??!?/br> 菲爾笑著道:“那你算是找對人了,女士。給我兩分鐘?!闭f完,菲爾拿出手機(jī),開始給人打電話,等電話接通之后,他好像換了一種語言似地和電話那頭的人交談,好像那人很為難,但聽菲爾的語氣好像那邊還是答應(yīng)了。菲爾笑著掛掉電話,對lily說道:“你們真是好運氣,他們還有房,不過可能價格有點貴,大約120加元一晚,雖然只是個青年旅社,但是在渥太華這里算是很便宜了,因為它的位置很好,離各個景點都很近,旁邊就是里多運河。他們這就把酒店信息發(fā)給我,我已經(jīng)和他們說好了,你們說我的名字,然后報你們車牌號的后四位,就可以了?!闭f完,菲爾要了lily的電話,把酒店的名字和地址都發(fā)給了她。 “太感謝了,菲爾。”lily微笑著說道。 “那個酒店離拜沃德市場很近,走路也就不到十分鐘?!狈茽柕?。 “對了,菲爾,我們把你放到哪里?”陳默問道。 “哦,你們就沿著417號路直行,然后朝里多中心那邊走,直接把我放到渥太華大學(xué)門口就可以了。你們的酒店離那里很近?!毖垡娭爝M(jìn)市區(qū)了,菲爾開始指揮著陳默。 “菲爾,我想問你一下,你剛才打電話說的是法語?”lily問道。 “是的,渥太華這邊是雙語教學(xué),你們再往東去,就是法語區(qū)了。” lily試著用法語和菲爾聊了兩句,陳默只聽見兩個人不時笑得前仰后合,但是完全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他只好專心開車,在菲爾的指引下,把車停到了渥太華大學(xué)在ruerideau路上的門口。 陳默停好車,就去后備箱給菲爾拿輪椅,lily下來幫他拉開車門,等菲爾坐進(jìn)輪椅,兩個人看著菲爾,只是微笑著,陳默拍著菲爾的肩膀,lily抓著推輪椅上的扶手沒有松手。 “嘿,我的朋友,你們將會有一段很艱難的旅程,我也真心地希望,你們可以完成這一次的穿越,希望,我們能在北京再見。” “希望,我們的旅程都能順利,北京再見?!眑ily輕聲笑著道,她說的是中文。 “北京再見?!标惸舐曅χf道,他說的也是中文。 lily看著菲爾接著道:“我們說的是中文,意思是北京再見?!?/br> 菲爾也笑了起來,笑得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他伸出手和陳默他們緊緊握住,“北京,再見。”他費力地從口中擠出這四個字,也是中文。 等到陳默把車停到“你好吉爾”青年旅店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快到傍晚時分了。 陳默了lily坐在車?yán)铮瑑蓚€人似乎都不不太想動,lily回頭望了一眼空空的后座,好像菲爾還坐在那里。 陳默拍拍方向盤,對lily說道:“你去前臺辦手續(xù)吧,我去停車,然后把行李過去,你辦完了就在大廳等我?!?/br> lily點點頭,下了車,朝著青年旅舍的門口走去。 陳默把車開到了酒店專門的停車場,確認(rèn)了酒店客人是可以免費停車的,才打開后備箱,把行李拿出來,推著行李往前門走去。他一路走著,發(fā)現(xiàn)這座青年旅舍和別的酒店很不一樣,從停車場看酒店的外觀,是一座很典型的喬治王時期建筑風(fēng)格的四層建筑,整齊的四方形,灰色的磚墻,煙囪狀的屋頂裝飾,不過最讓陳默不解的是,這里的窗戶從外面看,都是瘦長瘦長的,而每扇窗戶,都用粗粗的鐵條封住,讓人覺得封閉而陰森,他暗自嘀咕了一聲:“這酒店的窗戶怎么弄得跟監(jiān)獄似的,真不像是給人住的?!?/br> 落日的余暉照下來,把這座建筑拉出了一條長而怪異的陰影,陳默沿著陰影走著,覺得自己身上一陣陣地發(fā)冷,才想起自己的沖鋒衣,已經(jīng)被伊絲苔拉拿走了。他苦笑了一聲,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快步推著行李往前走,剛走到門口,才發(fā)現(xiàn)lily并沒有進(jìn)去,而是拿著手機(jī)在拍著酒店的門口。 “干什么呢???我說,還不進(jìn)去?我都快凍死了?!标惸舐曊f道。 “你別說,菲爾還真給我們推薦了一個有意思的酒店,”她笑著拍著照片說道,然后遞給陳默一個酒店的宣傳單,“這家酒店,以前就是一個監(jiān)獄。” “什么?!”陳默一下蒙住了,他往后退了兩步,看著酒店的正門。正門在里面,要上一個七八級的木質(zhì)臺階,經(jīng)過一個石頭拱門,拱門兩邊是游廊,再往里,才是一扇不大的棕紅色木門,銅質(zhì)的門把手,應(yīng)該是被人反復(fù)摩挲的緣故,在陽光下熠熠發(fā)亮,如同一盞散發(fā)著黃色光芒的小燈。陳默又看看手里的宣傳單,發(fā)現(xiàn)lily說的沒錯,這里,曾經(jīng)真的是一個監(jiān)獄。 這間酒店的前身,是卡爾頓縣的監(jiān)獄。監(jiān)獄建于1862年,監(jiān)獄里原先沒有供暖系統(tǒng),牢房里也沒有洗手間,后來,這里被改成了青年旅舍,酒店為了更好地滿足客人獵奇的心理,對整個監(jiān)獄,除了進(jìn)行翻新和必要的酒店設(shè)施之外,完整地保留了監(jiān)獄原先的樣子,里面的房間都是監(jiān)獄主題的,包括一個死刑室和禁閉室,酒店每天還有定期的免費導(dǎo)游,講述這座監(jiān)獄的歷史。陳默看完宣傳單笑著道:“還真有這樣的地方啊,怪不得我剛才停車的時候,覺得這間酒店感覺怪怪的。不過,”他問lily道:“你住這里沒事吧?會不會害怕?” lily抿著嘴唇笑著說道:“反正已經(jīng)讓他訂了,再說,如果真是像他說的那樣,這里是旅游旺季,酒店不好找,就先住下吧,咱們在這里也呆不了多久,也就兩三天的時間?!?/br> 陳默笑著點點頭道:“反正咱們都沒住過監(jiān)獄,這次也就是當(dāng)體驗一次了。那就進(jìn)去吧,我可是快凍死了,這里比多倫多可是冷多了?!闭f完,他就推著行李,和lily往酒店的正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