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除夕 當(dāng)山洞中的火苗只剩下縷縷灰煙時,二小姐早已把頭枕在來福肩上,沉沉的睡過去了。而后她感覺趴在什么人的背上,如一片樹葉般輕盈,飄飄忽忽,如墜云霧,她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里她著五彩霞衣,揮著斑斕的水袖,立在彩云之上翩然起舞,那絲竹聲聲不絕于耳,滿目芬芳盡皆流連,遠(yuǎn)處,一方金色宮殿在仙風(fēng)中若隱若現(xiàn),陣陣鶴鳴直上云霄,然后,二小姐就在這片仙氣繚繞中醒過來了。一睜眼,面前仍是自己的雕花大床,二小姐安安穩(wěn)穩(wěn)睡到了天光大亮,已是許久未曾如此放松了,二小姐懶懶的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今日乃是夫子休課的第一天,臘月過半,已是新年將至,頑童們吆五喝六的飛回各自家中準(zhǔn)備過年。這個年對于熱鬧慣了的安府而言,著實顯得過于冷清。仆從遣去大半,門客也走了七八,偌大的安府里,只有安小姐逗貓走狗的身影在四處徘徊。 自打二小姐與來福一笑泯恩仇后,二小姐去鬧市大街上尋釁滋事的概率直線下降,安府里常聞二小姐嘹亮的歡聲笑語。此刻,來福正與二小姐蹲在地上看幾只貓兒打架,“小姐,哪只是阿福啊?你常常說我與阿福很像,但不知有多像?” “阿福沒在這兒呢,它可是它們的老大?!倍〗忝嬗械蒙?,掐腰仰頭,仿佛在介紹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吶,你看,大黃是這群狗狗里的老大,可是它卻打不過阿福,上一次我親眼看見,阿福抱著大黃的頭一頓胖揍,大黃都被打哭了呢?!边h(yuǎn)處,那本來叼著骨頭玩兒得正歡的、據(jù)說曾“被打哭了”的大黃聽到二小姐的話,似乎能聽懂一般,哀怨的朝二小姐吼了一嗓子,帶著小媳婦兒一般的委屈。來福更有興趣了,于是拖著二小姐開始滿院子的搜尋阿福的蹤跡。 終于,在午飯的魚香蔓延時,一只挺著大肚子的黒貍花肥貓一扭三拐的出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來福終于見到了據(jù)說“跟他很像”的那個阿福。 阿福緩緩走到二小姐腳邊,用頭使勁蹭了蹭二小姐的腿,帶著幾分諂媚幾分撒嬌。二小姐把手邊剔了魚刺的魚rou放在腳下,阿福用跟它那肥碩的身軀毫不成比例的嬌嗲叫聲向二小姐表示了感謝,然后文縐縐的吃著嘴邊的魚rou,順便給來福甩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兒。 “我竟然被一只貓鄙視了?”來福有些不敢相信。難得見來福吃癟,二小姐在一旁憋笑,屢戰(zhàn)屢敗的記錄終于因為一只肥貓而改寫了。 而阿福和來福似乎天生八字不合,當(dāng)來福就阿福的身材與他自己相差甚遠(yuǎn)來反駁二小姐那莫名其妙的“像”言論時,肥貓在一旁“哈~哈~”的威脅嘶吼,二小姐與來福斗著嘴,順便抱著阿福參戰(zhàn),安老爺與夫人則笑瞇瞇的看著眼前這兩個小朋友有一搭無一搭的無聊斗嘴,都是暖暖的會心一笑,自從大小姐出嫁后,安府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這種生氣了。 眨眼間,除夕已至,安府在忙完了例行的祭祀后,把下人婆子們都聚在一起吃了一頓熱鬧的團(tuán)圓飯。來福與二小姐緊鄰而坐,每天例行的斗嘴時光依然如約而至,一向笨拙的二小姐每每落于下風(fēng),被毒舌的來福不著邊際的損上好幾回,氣得二小姐每每做勢要打,那據(jù)說跟來福很像的肥貓依舊在一旁幫腔,吵個人仰馬翻時再被老爺勸止,一餐年夜飯吃的是盡皆歡樂。 飯后,二小姐拉著來福去前院空曠處放那堆煙花,二小姐點著一個二踢腳,“咻~啪~”煙花升空,在天空中炸出一個大大的紅色牡丹花,二小姐的“門客們”盡皆圍在旁邊,似乎也被煙花感染,歡呼雀躍;來福不甘示弱點著一個泥墩子,“呼~砰~”,在天空中炸出一朵金色的菊花,撲簌簌的從夜空中隱沒,然后此起彼伏,藍(lán)色綠色的橙色的銀色的,各色禮花在天空中綻放,火樹銀花夾雜著陣陣歡快的童音和狗吠貓叫在大宅里盤旋,門口大紅燈籠高高掛,迎著兆豐年的飛雪,安府大門緊閉,過了一個熱鬧喧囂但是卻溫暖祥和的除夕夜。 “小姐,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從哪兒看到我跟這貨像的?何況它是怎么把自己吃成個球兒的?”放煙花的空當(dāng),來福依然不忘損損那只肥貓。 肥貓憤怒的朝著他大大張嘴“哈~”了一聲,二小姐趕緊把這都快比她腰還粗的肥貓抱了起來,一邊順著毛安撫著它,一邊獻(xiàn)寶樣的對來福說,“你看,你們的眼睛是不是很像?” “……回小姐,根本不像?。《?,您養(yǎng)這么只……貓能干嘛啊?我看它除了能吃外好像別的用也沒有啊,我來福好歹還能陪您讀書啊?!?/br> “哈~”阿福又是一聲憤怒的嘶吼。 “誰說沒用的,阿福是我見過的最最聰明的貓了,它可比你聽話多了。” …… …… 等天空中最后一朵煙花寂滅,二小姐和來福已經(jīng)仿若置身云端,周身盡皆煙塵。這個除夕算過了吧?過了年我就12歲了,這么想著的時候,二小姐突然想起,時至今日都未曾問過來福年方幾何? “回小姐,過完年我就13歲了”,當(dāng)二小姐問起時,來福這么答道?!澳泸_人,你明明看起來比我還瘦小。”“是真的,小姐啊,來福以前乞討為生,哪里有辦法吃飽飯啊……”“……”兩個孩子一邊討論著究竟誰年紀(jì)更大一邊往后院走去,聲音漸漸走遠(yuǎn),帶著滿身煙火味兒。 忽然,一聲幽咽的樂聲傳來,二小姐頭皮一陣發(fā)麻,緊緊抓住來福的右臂,“什……什么聲音?不是鬼吧?” “不是鬼,應(yīng)該是簫聲,好像在大花園里,要不去看看?” “不……不要了吧,萬一是鬼在吹簫呢?” 來福連哄帶拖的,終于把二小姐拖到了那二進(jìn)大花園,兩個小鬼頭隱匿在廊檐的陰影下,抬頭看著前方,那個小小的涼亭下,有人裹一身白色狐裘,對著晦暗的夜空悠悠咽咽吹著什么, “是爹?” 二小姐目光如炬,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個清瘦的身影正是平日里見慣的父親,只不過此刻的父親卻又不像二小姐眼中的父親,那個人影清冷的如同謫仙人,仿佛隨時能乘風(fēng)而去一樣。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好一個飄逸俊秀的人啊,來福一邊在心底里暗贊著,一邊合著那古老又生僻的古曲輕輕吟唱。而那位飄逸的謫仙人卻全然不知,此刻有兩位未經(jīng)人事的少年已然拜服于他的狐裘下。 二小姐以前只是知道父親曾三次落第,一介落魄書生不得以回來繼承家業(yè),卻完全不曉得原來父親也是這么一個風(fēng)骨俊逸的出塵人物,這把幽咽的洞簫更是刷新了二小姐僅有的審美,她竟從不知父親有如此才情風(fēng)致。 然而不等二小姐擦擦哈喇子,那簫聲卻突然休止,背對他們的安老爺用他慣常的溫和嗓音喊了一句: “出來吧!” 晦暗不明的天光里,兩個鬼鬼祟祟的小人從廊檐處推推搡搡的蹭了出來, “爹?!倍〗忝菜乒郧傻南蚋赣H行禮。 “嗯,這么晚了還不去睡,在這兒聽什么墻角?”安老爺努力想擺出大家長的架勢來。 “您不也沒睡嗎?還有閑情逸致穿成這樣在這里吹簫,嚇唬鬼啊?”二小姐腹誹,卻識相的乖乖低著頭,一副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樣。 安老爺看著難得乖巧如貓的女兒,輕嘆一口氣,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fā),難得仔細(xì)看了看這個素日里不著調(diào)的混世魔王。 憑良心說,二小姐的長相與安老爺幾乎一模一樣,一樣高闊的額頭,一樣筆挺的鼻子,一樣堅毅的下巴,連那雙烏溜溜的家雀眼都是一般無二,只是,安老爺這臉上滿是溫和靈慧,不若二小姐般有股癡蠢的戾氣。 安老爺就這么怔怔看了女兒半晌,直到二小姐伸出手來在安老爺眼前晃晃,他才回了神,看著眼前剛剛到自己胸部一般高的瘦弱女孩,安老爺心里突然像灌進(jìn)了一股溫泉水一般,突生一股憐愛。 “反正都來了,要不要陪為父下盤棋?” “我不會?!倍〗愀纱嗟拇驍嗔税怖蠣旊y得的溫柔遐想。 “……好吧,我教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