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重逢 事實證明,人不可能老是走狗屎運。 比如此刻昏迷在山洞前無人問津的二小姐。 此時,剛剛立夏不到十天,炎夏似未清醒,晚春卻死活停留著不愿離開,是以,這夜風(fēng)依然是帶著些許涼意的,何況這山中歲月本就比那低矮平原處流逝得更加緩慢。 于是二小姐在吃痛暈過去后,伴著那夜半的嗖嗖涼風(fēng),終于給她刮回了絲絲陽氣。 我果然是個命硬的,這是剛剛恢復(fù)神智的二小姐腦袋中閃現(xiàn)的第一個想法。 這次,沒有夫子救她了。 好在,那濟城已經(jīng)在不遠(yuǎn)處,隔著也就十多里地,忍忍吧,見到j(luò)iejie就好了。 但是,事實又再次證明,二小姐著實太高估自己的身體承受力了。 她半夜在山洞旁醒來時只覺得渾身很是疼痛,卻叫不出哪里最為痛苦難忍。幸虧這拐杖一直未曾離身,也未被那群鄉(xiāng)民順手牽羊,她掙扎著爬過去摸起拐杖,極為艱難的站起來,一步一步的往山溪邊走去,不能這么蓬頭垢面的去見jiejie。 在溪邊趴著,洗掉那滿臉血污時,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現(xiàn)在這張臉出現(xiàn)在jiejie面前,估計她也認(rèn)不出來,她摸了摸自己那洗掉血跡依然疙瘩滿布的臉,無奈的搖了搖頭,多虧了這張丑臉和自己的平胸,一路行來,還算平安。只是,我又把我身邊的朋友丟了,也許真的有天罰這種事兒吧? 二小姐難得頹了下下,轉(zhuǎn)瞬又恢復(fù)了精神,阿福本來就屬于山林,跟著我只會沒得吃,哪里比得上在這山林里自在為王?二小姐自我安慰著自己,抬頭望了望中天的那輪圓月,拄起拐杖,在滿月的陪伴下,往山下走去。 結(jié)果,第二日,她的背上就如同燒著了一般,痛的她幾欲再次昏死。她伸手摸了摸背肋,這種熟悉的痛感,嗯,不錯,花了三個月剛剛長好的肋骨貌似又開裂了,而且這次雪上加霜的是,背上的兩塊蝴蝶骨好像也一并折了,看來這拐杖短時間是真的離不開自己了。 今年流年不利哇,出門沒看黃歷哇! 于是,這段本來不長的距離,二小姐忍者劇痛,愣是走了足足兩天。一路上依舊挖了幾頓薺菜,等她終于來到濟城南門時,二小姐激動得簡直熱淚盈眶,要不是身體不便,她真想跑過去好好親親這給她發(fā)了赦令的大門,門口守衛(wèi)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著眼前這個又哭又笑的、看起來腦筋很有問題的精神病乞丐,目光憐憫,沒有多說啥就放她進(jìn)去了。 二小姐此刻拄著的拐杖真正成了一根打狗棒,原因無他,濟城豐饒,流浪的乞丐比別處多得多,連流浪的野狗野貓也比其他州縣來勢更加洶洶。二小姐終于明白,作為一只井底之蛙,往日的自己有多么夜郎自大了。這濟城的大小足足是她那家鄉(xiāng)鮫城的十倍之多,當(dāng)二小姐作為一個普通乞丐站在一條普普通通的街道上時,感受到了那份來自王都的壓迫。 寬闊的大街,可以容納三十匹馬并肩飛馳,街道兩側(cè)的店鋪之間竟然無法看清對面的人,也無法直接喊話聯(lián)系,到底是王都??!二小姐感嘆著,真夠繁華氣派的,喏,前面有個送親隊伍,瞧這架勢,竟然比jiejie那時候的風(fēng)光大嫁更有派頭。 那隊伍敲鑼打鼓往這邊行來,百姓們皆自覺往兩側(cè)店鋪前四散,給這喜氣洋洋的隊伍讓出了一條路,二小姐突然想起jiejie出嫁時的事情了。 那天她得了爹的嚴(yán)令,不得外出,要早早送jiejie出嫁,野慣了的二小姐只得在家里作,她爬上那棵高大的梧桐樹的樹冠,在上面扒著,搖啊搖,看著遠(yuǎn)遠(yuǎn)的,一匹白馬上一個紅通通的人大搖大擺的朝安府走來,后面是一頂通紅的空轎,再后面是一條長長的隊伍,抬著一個個系著紅綢繡球的紅色箱柜,等著用這豐盛的妝奩將那新娘子換回去。二小姐突然就有些反感,怎么我家爹媽寶貝了十六年的人你們像貨物一般說拉走就拉走呢?就像一場買賣。她突然就覺得,這新郎官太討厭了,或者說,換哪個新郎官來二小姐都不會喜歡,她以為她忘記了,直到在這陌生的濟城,那熟悉的反感又再次涌上心頭,為什么男人家娶個親都要游街啊,彰顯身份地位?又不是要殺頭,為啥非得用一樣的禮數(shù)呢? 落魄乞丐二小姐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思考人生,順便聽著旁邊兩位老人家八卦: “王家獨生子娶了這賈太師家的獨生女,眼瞅著就要飛黃騰達(dá)了”,左邊的老漢如此說。 “可不是,就是不知道這賈太師咋想的,那么多人求娶他閨女,他竟然把她許給了這王家兒子當(dāng)填房,聽說那王家兒子還有個三四歲的兒子,這賈小姐一嫁去就得給人當(dāng)后娘,嘖嘖,真是可惜!”右邊的大爺如此嘆。 “是啊,聽說這王家少爺?shù)故巧靡槐砣瞬?,就是命硬了點,頭一個夫人剛?cè)⒒貋?,還沒一年就死了,留下這沒娘的孩子,著實可憐。”左邊的老漢接著八。 “就是,聽說這夫人還是個富戶家的女兒,好像打鮫州還是哪兒來的,也是可憐,偷偷跟你說哈”,右邊的大爺壓低了聲音,“我聽人家說,他家那頭一個少奶奶根本不是什么難產(chǎn)死的,倒像被人活活折磨死的,那接生的穩(wěn)婆不是那于大夫的老娘嗎?老人家都過來人了,什么沒見過,不過是被威脅著封了嘴罷了。” “那你是咋知道的?”左邊的大爺很單純。 “咳,這不是上個月那于大娘沒了嗎?臨走前一個勁兒說著什么對不起那王少奶奶,于大夫覺得蹊蹺,就追問了幾句,那于大娘已經(jīng)老糊涂了,說了個顛三倒四,于大夫順著捋了個大概,好像是說,那產(chǎn)婦平日里就被打得厲害,胳膊腿兒的都沒幾處好地兒了,人也虧虛的厲害,所以那孩子就早產(chǎn)了,能不能生下來都是問題,結(jié)果這王家人讓于大娘無論如何把孩子保下來,必要時候,咔——”右邊的這位“說書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朝左邊這大爺使了個眼色,“知道了吧?這于大夫一家行善積德一輩子了,臨了臨了的,被逼著害死了一條人命,那于大娘臨老那陣子天天說瘋話,說什么夢見那少奶奶來索命,看樣子竟是活活嚇瘋了。這不是巧了,上個月我那二小子高燒,大半夜的抱著去了于大夫那藥鋪,正好見著于大娘那副樣子,那于大夫也是心情郁悶,我就陪著他喝了點酒,然后他一時醉了個頭,就稀里嘩啦的把這些家丑都倒了出來,我可只告訴你了,你莫要外傳,要是被那王家人知道了,咱們可都沒有好果子吃?!?/br> “唉,夭壽??!王家人要是真敢這樣那可太傷天理了啊!” “可不是?可是這豪門大戶的,哪家沒有幾個冤死的鬼?何況那死了的少奶奶那么一個異鄉(xiāng)人,山高皇帝遠(yuǎn)的,誰會替她做主啊?當(dāng)真也是可憐!” “說起來,那賈太師難道就不打聽打聽?難不成就不怕自己的閨女也被這樣害死?” “咳,這你就不清楚了吧?那賈太師現(xiàn)在正得意,借王家人十個膽兒他們也不敢,別說打罵欺負(fù)了,就是哪天這賈小姐一不高興去賈太師旁吹個風(fēng)兒,他們王家也得全玩兒完,這下可不得當(dāng)個佛爺一樣供起來?” “那敢情,這是娶了個祖宗回來啊?” “那可不?人吧,都賤,越是這種看起來風(fēng)光的大家門戶越是這德行。聽說原來的那少奶奶很是溫婉,人長得漂亮又知書達(dá)禮的,結(jié)果落這么一下場。這賈小姐倒是一直聽坊間流傳,說像極了賈夫人,十足一個河?xùn)|獅,要不怎么賈太師到現(xiàn)在連個妾都不敢納呢?我估計這王少爺后半輩子也跟賈太師差不多?!?/br> “那可就是他自己活該了?!?/br> “沒錯!” “嘶——我怎么覺得這兒突然有點冷啊?” “咳,你站風(fēng)口上吹風(fēng)呢,可不是冷?” “奇怪了,剛剛還挺正常的,突然這是怎么了?要變天嗎?” 兩個大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這些所謂的豪門八卦時,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蛤蟆臉的乞丐正聚精會神聽著。 王家?娶親?賈太師?少奶奶?被折磨而死? 這一連串的信息像驚雷一般突然就在二小姐耳邊炸響,可憐她本來只是無聊聽了點八卦,正想找人問問這王宅怎么走,卻不想聽來了這么一段意料之外的故事? 難道是jiejie? 不,不可能的,jiejie這么聰明,不會遭到這些的,何況算命的都說她是個興家旺夫的貴女,絕不會這么凄慘離世的。 可是,王家?濟城有幾個王家?而且娶的還是從鮫州來的? 不,也不可能,濟城比鮫城大這么多,過得無比風(fēng)光的王姓家族何止一二,從鮫州嫁來的新婦又何止一二? 眼見那白馬上一身紅衣的新郎官游街已過眼前,而她卻只顧聽八卦,渾忘了看那新郎官的模樣,最終,她還是按捺不住,停止了天人交戰(zhàn),忍著背上的劇痛,一瘸一拐的跟在這鑼鼓喧天的迎親隊伍后,追了上去。 子夜時分,濟城西南角的荒冢群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只見那身影走走停停,似乎在挨個查探什么。這個身影拄著一根棒子一樣的東西,走得極慢,月影下,好像個三腿怪獸在這墳丘里蹣跚。約一個時辰后,那身影停在了一處墳塋前面,突然那拐棍“啪——”掉落在地,在這夜深人靜的荒墳堆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低吼,接著那身影也一屁股跌坐在了那處。 那墓碑上簡簡單單寫著幾個字兒,王安氏之墓,卒于青陽岐王五年丁未八月十三。 沒有名字,沒有稱謂,沒有挽聯(lián),沒有生平,荒冢一堆草沒了,荒冢下睡著的是,二小姐尋了許久的終點。 久別之人盼重逢。 及至重逢悔恨生。 這,究竟是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