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他見楊中元看他,又是冷哼一聲,把楊中元嚇得趕忙低下頭去。 也不過如此嘛,楊中元低頭想著,已經(jīng)把心底的那點難過徹底剔除了出去。 他看出來了,他哥哥坤兄?jǐn)[明不想讓他進(jìn)家門,可無論他們說什么,他今天卻必須要進(jìn)這個門。爹爹還在這里,他根本不能離開。 “敏華,他是我弟弟……”在正堂里冷場了一盞茶的功夫之后,楊中善才終于開口說道。 這句話把孔敏華說得一愣,他還真沒想到這位居然是正主。下一秒他那雙單皮眼就瞇了起來,正主……可更不能回來了。 “哥,你這些年過得好嗎?”楊中元軟著聲音,小聲問道。 楊中善并不太適應(yīng)這個從小飛揚跋扈的弟弟如今變成這個膽怯模樣,卻還是說:“我很好,父親……五年前過世了,現(xiàn)在楊家由我做主?!?/br> 他說完,一雙跟楊中元如出一轍的鳳眼仔細(xì)盯著他,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別樣的情緒。可片刻后他有些失望,這個弟弟似乎真的變得膽小懦弱,聽了父親的死訊,只顧著摸摸流著眼淚,話都不會說了。 “好了,不要哭了,認(rèn)識一下,這位是我的正君,你叫聲坤兄吧?!睏钪猩扑坪鯇λ麆硬粍泳涂薜拿『懿粷M意,拉過身旁孔敏華的手,淡淡對弟弟說道。 楊中元被他說得一抖,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他這會兒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可憐,小貓似地叫了一聲孔敏華:“坤兄……” 孔敏華對他的樣子十分厭惡,他家里就有這么一個慣會撒嬌傻哭的小爹,他父親喜歡得緊,真是惡心。 “恩,你既然回來了,又叫我一聲坤兄,那家里的事情,坤兄可要跟你好好說說?!?/br> ☆、003留下 楊中元低下頭去,手心緊緊攥了起來:“坤兄,您說?!?/br> 他聲音很低、很小,孔敏華瞇起眼睛死死盯著他的頭頂?shù)陌l(fā)旋,卻無從知道他到底想著什么:“你既然叫我一聲坤兄,那我也自當(dāng)為你盡心盡力,只是你之前讓門房進(jìn)來傳的話我實在是不太愛聽,你已經(jīng)是大人了,說話怎么那么不經(jīng)心呢?” 楊中元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孔敏華連他得以進(jìn)了家門的那句話都記在心里,倒也不是個簡單的主。 他抖了抖,低聲道:“這話是宮里面叔叔教的,他說好些人回了家家里不肯管,如果實在不行就去找戶政所,總會有口飯吃的……” 這話說得倒真心酸,孔敏華頓了頓,還是慢悠悠講:“怎么會呢,我和你哥哥是那么狠心的人嗎?“ 孔敏華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楊中善抬頭看他一眼,卻沒說話。 楊中元用眼角的余光把他們一來二去的動靜都看進(jìn)眼中,心中不由一動。說實在的,他這個大哥即使再摳門,也不能不顧人倫道義把久別歸家的他拒之門外,現(xiàn)在他和這位坤兄卻似乎并不情愿他回來,那么情況只能有一種他父親臨終之前,對他肯定另有安排。 想到這個,楊中元腦海里便活絡(luò)起來,他父親雖然在送他進(jìn)宮這一件事情上分外狠心,但從小到大到底對他不錯,在離別之前心懷愧疚給他留些宅院銀錢,也是有可能的。 可他大哥這樣,顯然是不想給了,或者是給不出來? 楊中元按捺下激動的心情,抬起頭可憐楚楚道:“坤兄,您人真好?!?/br> 雖說很多年未歸,但他到底是楊家子孫,一雙鳳眼跟他哥哥一模一樣,長相上卻更清俊一些,跟楊中善年輕時有五六分像。 孔敏華見他這個模樣,心里不由有些可憐他,但這念頭只是稍縱即逝,眨眼間便了無痕跡:“小弟,坤兄知道你這些年過得艱難,但你要知道你到底不是正君所出,當(dāng)年父親離世之前未對你多做安排。如今你突然歸家,我和你哥哥都想對你多有關(guān)照,可家里也不能白養(yǎng)一個閑人……” 楊中元心中冷笑,見他哥哥竟一句話未說,就已經(jīng)對家里的情況大致了解了,這樣看來,整個家里最有話語權(quán)的肯定是他這個坤兄。 “坤兄,我在宮里做了那么多年宮人,是什么活計都會干的,家里只要能給我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我會努力干活養(yǎng)活自己的……”楊中元說著說著,又哽咽起來,“只是,只是我爹爹不知怎么樣了?” 他說的這樣可憐,楊中善也到底還沒冷心腸到六親不認(rèn)的地步,聽到這里主動開口道:“你爹很好,一直在后宅吃齋念佛,過得很清靜,你不要去打擾他了。家里……也不缺你一口吃的,先住下再另行打算吧?!?/br> 楊中元忙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謝謝大哥,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孔敏華顯然被楊中善突如其來的態(tài)度驚到,但面上卻依舊十分鎮(zhèn)定,淡淡吩咐楊平:“楊總管,安排……他住到西廂吧?!?/br> 他既沒說楊中元的身份,也沒說指派個人給楊中元使喚,態(tài)度已經(jīng)十分明白了。 楊平剛剛才沉浸在楊中善留下楊中元的喜悅里,轉(zhuǎn)眼間就聽到孔敏華的這個吩咐,他又有些難以置信,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能安靜望向楊中善。 可楊中善卻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自家的總管和親弟弟,拉著孔敏華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正堂。在他身后,一直面無表情的孔敏華卻突然對楊中元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把他看得一陣哆嗦。 他們走后,西廂陷入一陣沉默,好半天之后楊中元才小聲問:“平叔,我記得小時候,西廂是客房吧,現(xiàn)在呢?” 楊平回頭看他可憐巴巴瞅著自己,只能嘆了口氣道:“小少爺,你隨我來吧,西廂,住著也挺好的。” 楊中元低下了頭,已經(jīng)明白了楊平的意思,卻并沒有生氣。 既然他們不想讓他歸家,他也正好不想留在這里,只是不讓他見一面爹爹,事情總歸是有些古怪的……楊中元眼神一凜,如果讓他知道那兩個“兄長”真的薄待他爹,那他也絕對不會手軟了。 西廂一直是楊家的客房,這邊下人不多,也只冷冷清清有那么四五間空房,楊平幫楊中元挑了一間還算干凈的讓他休息下,卻也不敢違抗主人的命令給他分派個小廝使喚:“小少爺,這家里人手不足,您先勉強(qiáng)忍幾日,等家里招了新的下人,我再給您挑個機(jī)靈點的過來?!?/br> 楊中元對這些身外之事并不太上心,他知道這是坤兄給他下馬威,卻并不當(dāng)回事,只一味地安慰楊平:“平叔,你說的哪里話,我在宮里都是伺候別人的,現(xiàn)在找個人伺候我還不適應(yīng)呢,打水洗衣這些小事我做的可好,你不用擔(dān)心?!?/br> 他這么說,楊平更是難過,卻只能把廚房水房的位置告訴他,叫他不要餓著自己。 等到楊中元都笑瞇瞇應(yīng)下了,他才嘆著氣離開。 他走后,楊中元把那個一直背著的包袱隨手扔到桌上,輕手輕腳蹭到窗邊仔細(xì)往外看。 跟他想象中的一樣,家里雖然有些地方變了,大體格局卻還是擺在那里。因為是客房,所以西廂跟后宅之間還隔了一個小花園,但到底跟永安宮沒得比,很快便能認(rèn)清方向。 楊中元坐下來定了定神,他腦海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念頭,最終的心思還是無論怎么樣,都要帶他爹離開這里。 既然敲定了主意,楊中元也冷靜下來,他悠然自得地把包袱打開找了兩件樸素干凈的外袍換上,先在屋里睡了一個時辰,等到飯點的時候他也不用人叫,自己就清醒過來,換了一副表情上廚房討吃食。 興許是得了楊總管的口信,廚房的人雖然不至于刻薄這位久未歸家的小少爺,卻也并不多親近。給他的晚膳跟后宅那位差不了多少,雖然并不豐盛,但也能叫人吃飽。 楊中元對這些渾然不在意,他甚至討好似地感謝了廚房的掌勺,這才自己拎著食盒回了西廂。 他的來去這樣迅速,對于身后那些七嘴八舌的議論都沒有回應(yīng),反倒叫廚房里的幾位老師傅都很詫異。這位少爺,幼年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果然這些年過得并不好吧…… 楊中元回了西廂,認(rèn)認(rèn)真真吃完了飯,把盤碗收拾好后又去水房打了熱水,然后就早早躺在床上陷入夢鄉(xiāng)。 很快,他就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午夜時分,楊府一如既往地安靜,有一個漆黑的身影悄悄挑開西廂唯一一間有人住的房間,然后躡手躡腳進(jìn)門摸索起來。 屋里很空,只有衣柜、木床與一組桌椅,那黑影先在窗邊的木桌上摸了摸,在什么都沒找到之后又把注意打到了衣柜上面。 果然,這一次并沒有讓他失望,他輕輕把里面一個不重也不輕的包袱拿出來,就著并不太明亮的月光翻找起來。 里面自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套半舊不新的衣褲,還有一張薄薄的紙。黑影對著月光仔細(xì)辨認(rèn)了半天,也只依稀看到上面寫著路引兩個大字,便沒有繼續(xù)看下去,轉(zhuǎn)而翻找起別的來。 按理說這包袱里東西不太多,但卻并不太輕巧,黑影找得耐心而仔細(xì),沒多一會兒就在那件衣服的袖口里找到了一個小荷包。 他用手掂了掂分量,覺得里面的銀錢可能也并不是太多,便把頭轉(zhuǎn)向了蓋著厚厚帷幔的雕花床上。 他有些不死心,卻又不敢明目張膽過去瞧看,就在心中糾結(jié)不安的時候,那帷幔后面的人突然翻了個身,嘴里還吧嗒了兩下,似乎是要清醒過來。 黑影嚇得一個哆嗦,迅速把被他翻亂的包袱收拾到原狀,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西廂。 在他身后,楊中元猛地睜開雙眼。黑暗中,他眼睛里一片清明,嘴角卻又有一絲嘲弄和冰冷。 只有傻子才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包袱里,這些年來他在宮中攢下的銀錢票據(jù),早就貼身縫在中衣里,家里的情況十分不明朗,這些他日后生根立命的東西是片刻都不會離身的。 黑影腳步輕快,一路從西廂繞過花園,又從后宅的偏門進(jìn)去,片刻間就來到后宅里最精致華麗的那一棟閣樓。 月光很明亮,這會兒正照在黑影臉上,竟是個十分面善的年輕男子。 他伸手在門上敲了兩長一短,很快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便開了門,把他迎了進(jìn)去。 他跟著中年男子上了樓,然后有些拘謹(jǐn)?shù)財]平了袖子上的褶皺,這才低著頭進(jìn)了正屋。 正屋里面這會兒正點著明亮的油燈,偌大的屋子里鋪著花紋繁復(fù)的地毯,顯得十分富麗。 屋里正坐著兩個年逾三十的男子,一個鳳眼半閉,一個薄唇輕抿,顯然正是楊府如今的主人楊中善與孔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