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這里,是他魂?duì)繅衾@的故鄉(xiāng)。 他的父親爹爹,他的兄弟一直生活在這里,這里是他的家。 那個時候進(jìn)城的人很多,楊中元腳步有些踟躕,他想要趕緊回去,可這些年來發(fā)生的事情卻一一在他眼前閃現(xiàn),他竟有些猶豫了。 正所謂近鄉(xiāng)情怯,這話確實(shí)有理至極。 他的家,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嗎? 楊中元終于深吸口氣,再抬起頭時又變成那個御膳房里高高在上的楊總管。 因?yàn)槟弥芬瑮钪性芸炀捅环胚M(jìn)了城,那天他也并沒有直接去戶政所,只是漫步在丹洛街頭,仔細(xì)看著十幾年來這座城市的變遷。 自睿帝親政以來,大梁百姓安居樂業(yè),生活日漸富足。 早年就一直繁榮的丹洛城如今更是人聲鼎沸,街頭巷尾的叫賣聲不絕于耳,楊中元隨便進(jìn)了幾家布店金店,發(fā)現(xiàn)京城流行的樣子這里也能見到。 他細(xì)細(xì)問了價(jià)格,心里默默有了成算。 百姓們手里有了余錢,自然是要花的,如今丹洛城做什么買賣的都有,只要做得好,百姓自然會捧場。 回憶嘎然而止,而楊中元此時對家中的懷念與向往都已淡去,留下的只有對爹爹一個人的堅(jiān)持,無論如何,他總是堅(jiān)定認(rèn)為爹爹是他最親的親人。 楊中元想到這里,便悶著頭快步往戶政所走去。 作為曾經(jīng)的正九品宮官,他的路引有些特別,上面不僅加蓋了錦梁宮總管的印信,還要求戶政所免去楊中元的落戶費(fèi)。 戶政所的戶籍引正是正八品,他下面的戶籍辦事不過是從九品的芝麻官,原本見了楊中元這樣的離宮宮人還很不耐煩,等他看到戶籍上蒼年的印信愣了一下,臉上馬上堆起笑容來,忙請楊中元坐下喝杯茶。 楊中元臉上揚(yáng)起一抹淺笑,只溫和道:“大人快別客氣,草民如今出了宮就不是官身,勞煩大人給辦了事,回頭我要是在城里落了房子,還要再來打擾大人的?!?/br> 戶籍辦事直說哪里哪里,手里辦事的速度卻快了起來。 開玩笑,宮里的管事總管們是能跟皇上帝君講上話的,他們這些從九品的小官整個大梁不知幾凡,不要說皇上了,就是郡守他都沒見過呢。 楊中元見他好好開始辦事,臉上的笑意消了下去,默默盯著茶杯不言不語。 說起來,進(jìn)宮這些年他不僅學(xué)到了一手好廚藝,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可是琢磨了十乘十,對付一個辦事還不是輕而易舉。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楊中元的戶籍就落好了,他并沒有要求戶政所給他落在楊家祖宅,只說先放在戶政所里,等他一個月內(nèi)再來落地。 就這樣,他的出身名冊又從宮里遷了回來,他手里這張路引也會加進(jìn)去,證明他曾經(jīng)為皇家服務(wù)過,做過九品宮官。 有這樣一張路引,他無論以后遷戶到哪里,都不用交落戶費(fèi),倒是真方便。 “大人,草民有個事情想問?!睏钪性攘丝诓?,臉上露出些忐忑表情來。 戶籍辦事馬上應(yīng)道:“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盡管說?!?/br> “我這十幾年沒回家了,也不知如今丹洛城是什么樣子,想問問您如今哪里房子好些,若是我家里沒了人,我也好能有個棚屋遮風(fēng)擋雨?!睏钪性痪湓捳f得可憐,配上那張淳厚溫和的臉龐,倒也十分相宜。 見他這般樣子,戶籍辦事想了想,忙道:“公子,洛城如今人口很多,您要想在城中落戶也得偏著些,現(xiàn)如今只有北邊的藍(lán)鶴巷與雪塔巷還有空閑屋舍,但可能也不是太多了。” 這戶籍辦事專門管城里人口居住的,對這些情況自然了解,他說完這句,頓了頓又道:“不過那邊住的比較雜,人也哪里的都有,不是什么好地方,公子還是盡量回家找找,說不定你家人都在的?!?/br> 聽他說這個,楊中元臉上笑意更深,他半垂下眼簾,低聲說:“我曉得了,謝謝。” 等辦完事情出來,已經(jīng)是太陽偏西的時候了,楊中元站在戶政所門口頓了頓,還是決定先去北邊看看房子。 家里的事情無論多么復(fù)雜他都要帶他爹先行離開,而爹爹身體也可能不太好,即使他想月內(nèi)就離開丹洛城,想必也不太可能。 楊家是丹洛城的富戶,從他爺爺開始就經(jīng)營古董鋪?zhàn)?,到了他父親那一輩更是生意極好,他雖然不是正房爹爹生的,但打小被父親寵溺長大,要什么有什么。 如今這一切都已經(jīng)化為烏有,他只希望到時候哥哥和坤兄不要太過分,讓他和爹爹離開自己討生活,那便也可以了。 楊中元抬頭看看天,撇撇嘴快步往北邊走去。 他常年在宮里快步行走,腳程是非常快的,雖然對這里十分陌生,但他找準(zhǔn)了方向就一門心思往前走,很快就來到丹洛北面的那片民舍。 楊中元瞇著眼睛看這里的房屋,發(fā)現(xiàn)大多都是磚瓦小院,屋頂多數(shù)用了青瓦,院子都不大,也大多都只有三間正房,但看起來卻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這邊大抵都是尋常百姓的住所,楊中元見來往行人大多都是粗布短褐,心里更是定了定,他找了個面色和善的大叔問了路,便直接找到了藍(lán)鶴巷的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姓陳,是做人牙生意的,北邊的人家沒有他不知道的。 楊中元嘴巴甜,沒幾句話便問到了這邊要租宅院鋪面的人家,那人牙也是老人了,對這北面幾個巷子都門清,聽他問到鋪?zhàn)拥氖虑椋樕媳銦崆閹追帧?/br> 既然要開鋪?zhàn)?,那總得采買家具材料,以后要是做的穩(wěn)定,還會招些活計(jì)跑堂,一單生意就能做成老客戶,倒是方便。 楊中元自然知道他為何更熱情了些,忙說:“陳叔,實(shí)在不瞞你,我和爹爹在家里過不下去,想出來租個鋪面討生活,也不用太好的地段,賣的也只是粗茶淡飯,能維持生計(jì)就行了?!?/br> 人牙陳見他態(tài)度謙和人也誠懇,想了想便說:“雪塔巷還有一個小門臉,地段挺好,后院也有兩間小瓦房,旁邊是個生意不錯的茶鋪,就是……” 楊中元聽了人牙陳前幾句心中正高興,可聽到他最后又吞吞吐吐,心里便有些嘀咕,卻還是笑著問:“就是如何?” 那人牙陳左右看看,特地湊到楊中元耳邊壓低聲音說:“以前那鋪?zhàn)邮亲龌埳獾模髞硭业南喙鲜桥按?,那正君受不了,就一根繩子吊死在屋里……” 楊中元挑了挑眉頭,臉上裝作驚訝:“哎呀,還有這樣的事……那……” 花紙就是祭奠故人用的花圈紙錢等等一類,那是地地道道的白事生意,即使這戶人家不出這樣的事情,那鋪?zhàn)右膊缓脩{租出去,這樣一盤算,那價(jià)格肯定也會低一些。 對于那宅子里吊死過人,楊中元是根本不在意的,他在宮里待了十幾年,見過的死人還少嗎? 就是擔(dān)心周圍的百姓們對那鋪?zhàn)蛹芍M,不肯上他家做生意,這才是主要的。 楊中元想到這里,臉上不由一紅,結(jié)結(jié)巴巴說:“陳叔,實(shí)不相瞞,我和爹爹手里也沒多少閑錢,那鋪?zhàn)拥淖饨鹗嵌嗌???/br> 這鋪?zhàn)訑R到人牙手里,肯定要加一層皮。不過北邊到底生意沒有南邊好,又都是窮苦百姓,這事情沒出多少時候,頭一兩個月是根本沒人來問的,到這個月有那么一兩戶剛來丹洛城的人問過,卻在聽到實(shí)際情況以后都說晦氣。于是這鋪?zhàn)泳驮以谌搜狸愂掷锎蟀肽?,還是空著。 要說這人牙陳也實(shí)在,他如果不把事情給租客說,以那么低的租價(jià)肯定是很快便能租出去的,但他不想騙人,就算是外地人,也到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做人牙生意,最是不好啊得罪人。 楊中元看起來是個很實(shí)在的年輕人,態(tài)度也溫和,人牙陳也自然實(shí)話實(shí)說。 “小兄弟,我老陳做這中介生意從來不說假話,那鋪?zhàn)忧闆r我都給你說清了,價(jià)格也真的不貴。一個月只要十兩銀子便成,只不過人戶主要求了,必須一租半年,不用給押金,不想續(xù)了可以跟我講一聲就走,錢是不退的,要是續(xù)約就期滿后再簽六個月,簡單得很?!?/br> 一個月十兩,這個價(jià)格還真的不貴,就算不是鋪面,北邊這些巷子里很一般的宅院也要五兩到八兩一個月,鋪面至少要翻個兩倍,這樣算下來到底不虧。 楊中元心里倒是十分滿意,但他面上卻沒顯出來,看上去還是很猶豫不定:“陳叔,這鋪?zhàn)用暱倸w不好,到時候我家生意不好做,那不是平白虧了六十兩銀子,就連這些錢,我和爹爹也得跟人借才能勉強(qiáng)湊得齊?!?/br> ☆、006程維哲 陳叔見他似乎又不想租了,忙說:“小兄弟,我看你也面善,不如這樣,回頭我替你跟戶主談?wù)?,約莫五十八兩就可租六個月的,你也不用怕那鋪?zhàn)用暡缓?,這北邊討生活的人多了去了,來來去去忙忙碌碌的,誰還會記得去年那點(diǎn)破事,你就算當(dāng)宅子租了住,五十八兩也不貴了。” 那倒是,這人牙陳也沒說錯,鋪面的位置好,就算他和爹爹只單純住在那里,平時出門買個東西也是方便的,楊中元心里更定了定,口里卻說:“陳叔,我家里的事情我還得回去問問爹爹,不如這樣,他要是答應(yīng)了,我就過兩日來跟你去看看鋪?zhàn)?,要是看起來干凈整齊,那就定下,我要是兩日內(nèi)不過來,陳叔您租給別人也是使得的。” 見這事情還算有戲,人牙陳喜笑顏開地送了楊中元出門。 這會兒日頭已經(jīng)打西了,楊中元想著回去太晚惹那兩位老爺懷疑,便打消了今日就去看看那鋪?zhàn)拥哪铑^,直接往楊家快步走去。 他自認(rèn)看人還是很準(zhǔn)的,那人牙陳既然能把鋪?zhàn)拥氖虑楦v得這樣清楚,那鋪?zhàn)拥暮锰幩部隙]有多做胡說。他這幾個月無非是為了讓爹爹先養(yǎng)好身體,他自己也要慢慢適應(yīng)宮外的生活,等兩個人都調(diào)整好了,自然會一起離開丹洛城,所以那鋪?zhàn)蛹词共蝗缛搜狸愓f的好,也無妨的。 楊中元這樣自我開解一翻,心中又漸漸高興起來,他此刻已經(jīng)打算好,到時候爹爹住一間,他住那間吊死人的就行。 宮里一年到頭死多少人,每個屋子都很晦氣,他在那里住了十幾年,早就百毒不侵,根本不覺害怕。 至于做什么生意,楊中元低頭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滿是老繭和傷痕,比常人的要粗糙許多,那是經(jīng)年拿刀磨練出來的。 幼時他調(diào)到御膳房,一開始日子暫且不提,后來他勤勤懇懇,終于得了案墩的活計(jì),后來他上面的大宮人病死了,他刀工又好,便漸漸被御膳房的御廚預(yù)名看重,從最基本的案墩開始轉(zhuǎn)向配菜。 富貴人家的廚房都分三六九等,更何況是永安宮的御膳房。 他們做宮人的跟御廚不一樣,御廚是正經(jīng)的官身,最頂尖的御廚三家都是從八品,雖說比不得御醫(yī),卻也比宮人出身的宮官強(qiáng)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