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程赫冷笑,他滿不在乎回頭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兒子,突然說:“我就算跪在這里,又能怎么樣?” 程維哲并不理他,他一門心思悼念爹爹,對于程赫的挑釁完全不放在心上。 反倒是白笑竹突然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用嘶啞的聲音惡狠狠道:“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有沒有良心??!” 從小到大,就算那日在正屋被這幾個人羞辱,程赫也從未挨過打,而白笑竹的這個巴掌,卻仿佛最鋒利的那把刀,直直刺入他的心坎里。 整個人,他喜歡了整整三十年。年少時相識,后來陰差陽錯,他們成了這樣的關(guān)系。即便如此,程赫也依舊對他有求必應(yīng),覺得他是最好的那個人。 可是到頭來,白笑竹說翻臉就翻臉,他跟他那個好弟弟把他一個人關(guān)在竹園不聞不問,徹底讓他對生活絕望。 程赫眼睛里閃著怒火,他反手就是一個巴掌,把原本身體就不好的白笑竹直接打得躺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你活該,你看看你那個殘廢兒子,哈哈哈還想讓他孝順我,我呸,他以后路都不能走了,能孝順誰?。 ?/br> “誰讓你打他的!”程赫話還沒說完,就被程耀提著領(lǐng)子一把拉起來。 他年紀(jì)比程耀大,又是一身細(xì)皮嫩rou,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瘦得不成樣子,輕而易舉就被親弟弟提起來。 程耀最近煩心事太多,他以前一直壓抑自己的脾氣,現(xiàn)在,他也不用再壓抑什么了。 想到兒子痛苦的樣子和斷了的腿,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結(jié)發(fā)伴侶趴在地上瘦弱不堪,程耀心底里最后的那點忍耐徹底崩潰,他一拳狠狠打在程赫臉上,頓時把他打的眼冒金星。 “你……你憑什么……唔!”程赫忍著臉上的劇痛伸手去抓他,可程耀一雙手仿佛堅硬如鐵,他根本掙脫不開。 霎時間,原本寂靜的宗祠里便傳來拳頭擊打在身體上的鈍痛聲。 程維哲終于睜開眼睛,他看著眼前亂七八糟的局面,嘴角突然露出一個微笑。 程家的列祖列宗都睜開眼睛瞧瞧吧,瞧瞧程家現(xiàn)在的掌權(quán)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程耀打了很久,直到程耀連痛呼聲都發(fā)不出來了,這才松開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 白笑竹爬到他身旁,挨著他沉默不語。 下一秒鐘,他們兩口子就這樣肩并著肩,坐在地上痛哭失聲。 那哭聲十分壓抑,楊中元跟程維哲默默看著他們,心里也不知道是暢快還是茫然。是,程家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他們咎由自取,程維哲是恨他們,可是現(xiàn)在無論他們怎么樣,他爹卻再也回不來了。 楊中元伸手握住他的,低聲道:“就讓峰叔這樣看著吧。他們自己作孽,怨不得別人?!?/br> 第二日,他們早早又一同來到宗祠。這一次程赫被程耀用麻繩死死困住手腳,他嘴里塞了棉布,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只得僵直著脊背看向林少峰的牌位。 上午還好,可是等到了下午,程赫便一點一點,開始慢慢顫抖起來。 他身上的傷雖然上了藥,但程耀卻毫不留情,打他的時候下了死手。他現(xiàn)在只能這樣跪著,渾身上下的傷仿若火燒。 程赫半垂著眼睛盯著林少峰的牌位看,仿佛依稀能見那個英朗的面容嘲弄般地笑話他:“程赫,你以為最親的弟弟從來不把你當(dāng)兄長看。你最愛的那個人,根本打心底里瞧不起你。怎么,你如今嘗到了我當(dāng)年的滋味,好受嗎?” 好受嗎? 當(dāng)然不好受。 程赫使勁掙扎起來,他嘴里塞著棉布無法出聲,只能支支吾吾哼哼唧唧。 程耀如今對他半分耐心都沒有,他一巴掌打到程赫臉上:“老實一點?!?/br> 然而程赫仿佛著了魔,他不停掙扎,最后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他聽到嘲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每個人都在嘲笑他的無知無能,一個個陰森可怖的面孔從他眼前閃過,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拎著鎖鏈的黑白無常在向他靠近,想要索取他的命。 程赫渾身guntangguntang的,他搖搖晃晃跪在蒲團(tuán)上,突然害怕地流出眼淚來。 就算嘴里塞著棉布,在場的其他四個人也能聽到他使勁的求饒。 他在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br> 可是,沒有人會來救他。他一無所有,親情單薄,親骨rou已經(jīng)跟他脫離關(guān)系,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他自己。 平生第一次,程赫絕望了。 七日之后,面色慘白腳步虛浮的程耀與白笑竹走出祠堂。 程維哲跟在他們身后,依約遞上一張薄薄的紙,那是他們跟程家定的契約,保證不會用人證去告程維書。 白笑竹顫抖著接了過去,緊緊捂在懷中。 “維哲……”程耀低聲叫著侄兒的名字。 程維哲抬頭看他,陽光下青年人英俊的面容是那樣耀眼,他面無表情道:“我說到做到。二叔,我最后一次這樣叫您,今日之后,我便不是程家子嗣,您多多保重?!?/br> 他說罷,牽起楊中元的手便要離開,在他們身后,一個小廝慌張跑來:“竹老爺,二少爺又尋死了,你快去看看他吧?!?/br> 楊中元的腳步頓了頓,但程維哲卻緊緊拉著他的手,兩個人頭也不回,離開了程家。 當(dāng)日,程維哲順利離籍,他的名冊同楊中元的遷在一起,真正成了一家人。而林少峰的名字也從程家族譜上劃去,從此,程赫真正成為孤家寡人一個。 當(dāng)人都走之后,就只剩下程赫一個人留在宗祠里,外面大門緊鎖,程耀現(xiàn)在要多恨他有多恨他,根本不會放他出去。 一開始程赫還靠坐在門邊念念有詞,可是后來,他呆呆看著林少峰的牌位,突然開始害怕地大喊大叫。 他說,林少峰來找他索命,放他出去,救救他。 七日之后,程維哲最后一次回到程家取行李,特地在宗祠外面站了很久,他聽著這個叫了二十幾年父親的人神神叨叨時而高聲咒罵,時而低聲求救,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真如冤鬼鎖魂一般。 可這世上哪里有鬼? 要有,也只藏匿于人心之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