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畫揚(yáng)手往他眼前揮了幾下，關(guān)何睫毛一動，方是發(fā)現(xiàn)她醒了。

    “你想什么這么入神？”

    “沒什么?！标P(guān)何微微一笑，岔開話題，“你睡得可真久。”

    “這什么時辰了？”

    偏頭去看滴漏，奚畫自己都嚇得咋舌。

    想是累得很了，多休息一下也是好的。關(guān)何在她手上握了一握：

    “先把衣服穿好，我去拿吃的?！?/br>
    “哦。”她剛點(diǎn)完頭，又自嘲道，“睡之前吃，睡醒了還吃，這日子過得可頹廢?！?/br>
    “難道要天天累著才高興？”他笑道，“你都瘦了一圈了，正好補(bǔ)補(bǔ)?！?/br>
    聞言奚畫就去捏自己的臉，一揪下去是沒什么rou，她不在意地?fù)P揚(yáng)眉：“胖又不好看?！?/br>
    關(guān)何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出門。

    用過飯后，天色已經(jīng)大黑了。

    由于院子里床榻只有一張，為了避嫌。關(guān)何還是派人又搬了一張放到碧紗櫥外，只把自己的床讓給她，中間隔了扇曇花雨絲的屏風(fēng)。

    然而睡了一下午，奚畫此刻自是毫無倦意，趁著夏夜星辰燦爛，她索性把竹凳放出來，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常德比起平江要熱很多，幸而這是在山里，前幾日住客棧的時候倒把奚畫悶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覺。

    山間草木繁盛，枝葉茂密，一抬頭樹枝遮天蔽日，只能從一方小小的空隙里看到疏疏朗朗幾顆星。

    關(guān)何亦挨著她坐下，兩人望著穹窿看了一陣，忽然同時開口：

    “我有話問你?！?/br>
    互相都愣住，奚畫笑了起來：“你先說吧?！?/br>
    “……我其實(shí)也沒什么要緊的，還是你先說?！?/br>
    她兩個拇指在腿上不停的攪著，似在考慮怎么言詞。

    “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娘解釋這事……”奚畫轉(zhuǎn)頭去看他，“她好像比我還信任你，若是讓她知道你是……”

    她頓了頓，后半句話并未說完整，又問他：“你……就不能不做殺手么？”

    良久沒有回答的寂靜。

    奚畫正琢磨著要不要說，你覺得為難我就不問了。關(guān)何卻忽然應(yīng)聲：

    “小四……其實(shí)，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么事？”

    他垂眸看著院里灑了一地的月光，輕輕道：“我之所以來到書院，便是為得一個任務(wù)。有人雇重金，要我殺一個人。”

    奚畫不自覺咽了口唾沫：“殺誰？”

    “……眼下我還不能說。”

    她有些不解：“為什么??？”

    關(guān)何認(rèn)認(rèn)真真對她道：“這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br>
    “本來讓你來山莊我已是冒了極大風(fēng)險，想著莊主不知道最好，可如今他看到了你，怕是往后會以此要挾我?！?/br>
    “要挾你？”奚畫想不太明白，“你果然還是得罪他了？”

    關(guān)何避而不答：“明月山莊有很多秘密，有些連我不曾曉得，知道得越多你就越危險，我怕到時候莊主就是不殺你，也會派人時時刻刻盯著你。屆時莊內(nèi)高手如云，恐怕就是我……也不能護(hù)你周全?！?/br>
    “我……我懂了?！彼c(diǎn)點(diǎn)頭，“不問就是了。”

    關(guān)何輕嘆口氣，抬手撫上她臉頰，唇邊噙著笑，眼神溫柔：“我已和莊主說好，等此事一了，我就離開山莊。不用等很久，就在今年年底。到那時，我們便成親，好不好？”

    奚畫微微怔了一下，立時笑道：“好啊?！?/br>
    “你……”問的太快，她也答得太快，關(guān)何尚有些不確定，“你當(dāng)真愿意嫁我么？”

    奚畫玩笑道：“嫁你可以，你得拿八抬大轎娶我進(jìn)門才行哦?！?/br>
    瞧她綻開笑顏，關(guān)何心中感動，月光照處眼底似有淚花，也微微一笑：“好，八抬大轎哪里夠？便是鋪十里紅妝都使得。”

    “這話可說大了，到時候沒有，我看你怎么辦？”

    “有的?！彼故钦f得真摯，“怎樣都會有?！?/br>
    “那你往后是不是都不殺人了？”奚畫問得小心翼翼。

    “嗯?！彼c(diǎn)點(diǎn)頭，“待得此間事了，我便再不涉足江湖?！?/br>
    “你從前……”她頓了頓，“你從前殺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你認(rèn)識他們嗎？”

    聽她問這個，想來是心里尚存顧慮，關(guān)何也不知怎么回答才不會令她討厭自己，思忖了好一會兒。

    “我在中原認(rèn)識的人不多，除了山莊，也就剩下書院之內(nèi)的……一般這種事都是莊主安排，我也很少問，不過大多是商場上的生意人，也有在朝堂上做官的，但是近幾年官府查得嚴(yán)格，也就不常接這種生意?！?/br>
    奚畫哦了聲，突然緊張地看他：“那有普通的老百姓么？就是像我這樣的……沒什么錢也沒什么地位，平日里安安分分過日子的。”

    “小四。”他搖頭笑得無奈，“沒有人會花大價錢殺這種人的，你覺得值？”

    “……”端得是這話說得很有道理，盡管聽著有點(diǎn)子身份歧視在里邊，但奚畫不僅沒惱，反而高興。

    “那好，太好了！生意場上得罪人是常有的事，富貴人家一有錢了都是財(cái)大氣粗，把誰都不放在眼里；至于那當(dāng)官兒的么，眼下朝廷里清廉的官兒能有幾個？肯定也是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貪官，死不足惜?！?/br>
    說完，又覺得不妥，她忙輕打了幾下嘴巴子：“哎呀，到底是死者為大，不能這么說，不能這么說?！?/br>
    忙雙手合十朝明月拜了拜，嘀嘀咕咕道：

    “罪過罪過，我方才無心的，啊無心的……”

    聽她這番話一字一句雖是自我安慰，卻是在為自己開脫，關(guān)何心頭酸澀難當(dāng)，又是感動又是欣慰。這一刻，只感慨自己前世到底修了多少福氣，今生才能遇上她……

    思及如此他伸手緩緩拉她入懷，下巴抵在她頭頂，閉目輕嘆。

    “我一定會讓你好好的……”

    奚畫握上他的手，十指一扣，也低低道：“你也要好好的?！?/br>
    “嗯、嗯?！彼刂仡h首，將她又摟緊些許。

    頭頂繁星閃閃亮亮，院里樹影橫斜，枝頭上立著只白隼，眼睛瞪得奇大，在往這邊瞧。

    眼前飛過一只夏蟲，關(guān)何抬手揮去，驀地想起什么來，低頭對她道：

    “對了，我還有事要對你說?！?/br>
    奚畫正看著月夜出神，心不在焉：“嗯，你說?！?/br>
    “其實(shí)……我不是漢人?！?/br>
    “哦……哦？誒？！”她猛地從他懷里坐起身，訝然道，“你不是漢人？”

    “嗯?！标P(guān)何擔(dān)心地觀察她表情變化，“你很介意嗎？”

    “嗯……不不，不是?！币粫r快沒反應(yīng)過來，奚畫愕著兩眼似乎難以置信，“你不是漢人，那你是？”

    “我生在西夏，長在中原。”關(guān)何朝她笑道，“出生時由于國中兩派內(nèi)斗，民不聊生，爹娘就帶我逃到宋地，不想后來又逢上宋金交戰(zhàn)。一戰(zhàn)打過去沒有及時撤出城，等醒來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br>
    不承想他還有這樣的過往，奚畫心疼地看著他：“那后來呢？你怎么又到這里來了？”

    “我是在定州乞討的時候被莊主撿到的?！彼忉尩溃澳菚r他還不是莊主，只問我愿不愿意跟著他，因?yàn)闆]有吃的，我自然是選擇隨他一起。再后來到了山莊就開始日日習(xí)武，莊里那段時日也不太平，老莊主還未過世，大公子就開始蠢蠢欲動，幾波人打了一年，直到大公子病死，莊主才接手山莊的?！?/br>
    現(xiàn)在想起來，也難怪莊主會發(fā)那么大脾氣。

    當(dāng)初說好的追隨他，結(jié)果到頭來自己卻食言了……

    關(guān)何歉疚地望著虛里傷神：“莊主能走到今天也吃了不少苦，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我卻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是我對不住他?！?/br>
    瞧他好像十分自責(zé)，不過這個時候拿什么話寬慰也都不過是旁觀者之見，奚畫不好開口，只輕輕牽著他的手，未言一語。

    ☆、第65章 【我無爾詐】

    在山莊小住了兩日，到底是人生地不熟，奚畫并不敢亂跑，只成日在屋里呆著，偶爾逗逗鳥。

    但關(guān)何好像很忙，除了吃飯別的時候極少見到他。

    后來實(shí)在是無聊得很了，她便偷偷溜出門，可還沒走多遠(yuǎn)，卻被一個笑容很是促狹的男子領(lǐng)著去找關(guān)何。

    那是她第一回看見他訓(xùn)練人箭術(shù)，動作和言語都甚是嚴(yán)厲，底下一幫人聽他呵斥，連大氣也不敢出。

    怪不得瞧他騎射那般好，讓雷先生教他，倒是委屈他了。

    剛拉了一弓，關(guān)何余光就瞥到一旁雙手抱臂滿臉堆笑的西江，視線再一偏就瞧到他旁邊站著的奚畫，他微微皺起眉，放下弓就朝這邊走。

    “你帶她到這兒來作甚么？”

    西江兩手一攤，聳肩道：“人家在找你呀，我這不是助人為樂么？”說完，卻拿手掩在嘴，悄聲對他耳語：“特意帶姑娘來瞧瞧你的風(fēng)采，保管叫她對你另眼相看。怎么樣？是不是很夠兄弟？”

    “胡說八道。”關(guān)何無奈地?fù)u搖頭。

    從來都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在心底寧愿她一直記著書院里的那個關(guān)何。畢竟，夜北并不是什么好人。

    “小四，回去了?！?/br>
    他剛走上前，奚畫已自自然然去牽他的手。

    “這就走了？你不忙啦？”

    “也沒什么好忙的……”低頭見她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瞧，關(guān)何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作甚么這樣看我？”

    “沒有?！鞭僧嫃澭垡恍?，“方才見你教人射箭，感覺好奇怪，我好像都不認(rèn)識了你?！?/br>
    “……我很奇怪？”他心里不由不安起來，“是太兇了，還是教的不好？”

    “那倒沒有。就是覺得和平時的你不一樣?！彼m是隨口一說，并沒多想，但關(guān)何卻不自覺胡思亂想。

    果然……

    以后還是多留心些。

    “可這會兒我也悶得慌?！彼龘蠐隙霸蹅儙讜r能回平江?。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