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本圖書由(慕寒雪影)為您整理制作 ============== 君心應(yīng)猶在 作者:華燈初裳 ============== ☆、第一章 嫁衣如血灼誰眼 月朗星疏,天地間鍍上一層柔和的銀輝。 敞亮的廳堂中,雙囍高貼,紅綢飛揚,賓客們圍繞著一對新人言笑晏晏,恭賀之語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崔莞神色木然的立在一片陰暗的屋檐下,目光緊緊盯著廳堂中兩道穿著大紅華服正在交拜天地的身影,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緊緊咬在貝齒中的唇瓣,已經(jīng)泌出一絲殷紅的鮮血。 一門內(nèi)外,恍如兩世,廳堂內(nèi)笑語歡快,似春意盎然百花綻,懸鈴木后卻是冷淚點點,如寒冬肆虐芙蓉謝。 “咿?誰在那?” 一道綿軟的嗓音忽的在崔莞身后響起,她飛快地抬手拭去腮邊的淚珠,唇角緊抿,冷面無情。 “原來是你。”隨著一聲故作驚異的嗤笑,一個容貌娟秀的女子緩步而至,水靈的眸子先是看了眼廳堂內(nèi)已經(jīng)禮成起身的新人,隨后才落在崔莞神色淡漠的臉上,柳眉輕挑,惡意諷道:“聽聞你近日臥榻不起,今夜竟還有力氣從西閣走到這兒,倒是十分難得。” 每每看到這張如芙蕖般濯清的容顏,都讓她妒恨不已,可一想到今日的大婚的盛況,心底的快意又止不住噴涌而出。 她眸光流轉(zhuǎn),掩嘴輕笑:“怎么,當(dāng)日你獨占郎君**愛時,就不曾想過會有今日?” 崔莞靜靜的站在原地,對著一句一句接踵而至的譏諷恍若未聞,目光始終凝視著那道欣長的人影。 女子最見不得她明明和后院那些**姬一樣失魂落魄傷心至極,卻偏偏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摸樣,嘴里不由嘖嘖兩聲,再度嗤笑道:“崔氏阿莞,你費盡心機亦枉然,玩物始終是玩物,郎君永遠不會像這般光明正大的抬你進門?!?/br> 說著一頓,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拍手笑道:“是了是了,我怎的忘了,你不過是個**賤妓,連做妾都不能,又豈敢妄念明媒正娶?” 這句極盡惡毒的話,仿佛一把寒光冷冽的匕首,狠狠地扎入崔莞的心窩,血如泉涌! “閉嘴!”崔莞猛地轉(zhuǎn)過身,清冷的目光中含滿戾氣,如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獸。 纖細的女子驀的打了個冷顫,驟然記起,眼前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女子,并不似表面那么簡單,否則也不會在那么多美人中脫穎而出,獨占郎君三年。 她當(dāng)下心生懼意,忍不住后退了幾步,失聲道:“你,你莫要亂來!” 女子的驚呼在熱鬧的喧囂面前,不過是海納百川中的一滴水,根本引不來任何一個人的側(cè)目。 看著她的驚慌失措的摸樣,崔莞僅是冷冷一笑,轉(zhuǎn)身便沿著腳下的卵石小道緩步朝西,仿佛涼風(fēng)一吹就倒的身子卻挺得如蒼松般聳直,不曾回頭,不再眷戀。 那女子望著崔莞漸漸沒入黑暗中的身影,一臉惱羞成怒,她張嘴想咒罵,卻不知為何一個字也吐不出口,就這么呆站在原地,目送崔莞遠去。 子時剛至,廳堂的宴席已散,灼灼紅燭下,三丈軟紅春帳宵。 突然,一陣刺耳的銅鑼聲響徹夜空! “走水!走水了——” 正在消受美人恩的郎君心頭猛然一震,迅速起身下榻,連散落在地的外袍都來不及拾起,僅著一條單衣便沖出門,只見西邊夜幕下,點點紅芒漸漸興盛,濃煙滾滾,陣陣呼喝和急促的腳步聲隱隱傳到了正院。 那個方向,是西閣! 似乎記起了西閣是何人的居所,郎君臉上的急色慢慢褪去,僅剩濃黑如劍的雙眉仍舊微褶,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踏下臺階,往西閣去了。 被冷落在榻上的新嫁娘眼中閃過一絲怨恨,隨即整理好凌亂的衣物,喚來一名熟悉府邸的婢女陪同,也跟著追了出去。 若是崔莞在,定會認出此時跟在新嫁娘身旁的婢女,正是方才在懸鈴木下對自己冷嘲熱諷的女子。 剛靠近西閣,雜亂聲中陡然傳來一陣凄婉的琴音,郎君俊秀的臉沉凝如水,他冷哼一聲,疾走幾步跨入院門,剛想叱喝卻霎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得呆若木雞。 西閣精致的沉香畫樓完全籠罩在大火內(nèi),兇猛的火焰舔著千金難尋的沉香古木,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院子里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氣,滾滾濃煙直沖天際,后隨風(fēng)飄散。 烈焰中,一抹窈窕的身影,一襲如火般艷麗的大紅嫁衣,一把嵌綴明珠的焦桐琴,一張冶艷如灼的絕色容顏。 “崔氏阿莞!”回過神的郎君眼底充滿陰鷙,原以為不過是誆他過來的手段,沒想到這女人竟真要**! 難道她不清楚,今夜是他大喜之日,若是見了人命,就太不吉利了! “還不快救人!”郎君冷聲下令,目光卻從即將葬身火海的女子身上移開,看向正急急趕來的新婦。 待新婦走近,他語氣不由放柔了幾分:“夜深露重,怎的不披件外裳。” 新嫁娘還未來得及回應(yīng)這聲體貼的關(guān)懷,猛的被這場景駭住,臉白如雪,“怎,怎會這樣?” “回夫人,是崔氏趁人不覺燃的火?!币幻鏖w的婢女跪倒在地,惶恐的回話。 “好了,此事我自會處理妥當(dāng)?!崩删龑⑹艿襟@嚇的新婦攬入懷中,低聲輕哄,眸光卻穿過火海,深深的望著仍在淡然撫琴的女子,心頭蔓起一縷細若懸絲的遺憾。 對崔氏阿莞這樣萬中無一的絕色美人,他自是喜愛,可也僅僅是男子對美人喜愛的天性罷了,哪能同前程權(quán)勢相比,若不又怎么舍得將她一次次送上貴人榻,以謀求今日之位。 也罷,只要別死在今夜便好,他日厚葬一番,也算對得起這三年的情分了。 郎君再度吩咐務(wù)必要將崔莞救出,言畢便摟著新婦轉(zhuǎn)身離去,由始至終都不同那深陷火海,曾被自己捧在手心呵護備至的女子說過一句話。 崔莞亦不開口,哪怕火焰纏上嶄新的珠履和艷麗華貴的嫁裳也不呼一聲,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僅是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就在他即將走到影壁前,她突然放聲大笑,如癲似狂,“朱弦斷,明鏡缺,曾郎,曾郎……” 如有來世,我必毀之! 瘋狂的笑聲交纏著凄厲的琴音,似一曲哀婉的葬歌,隨著煙霧盤旋而上,響徹夜空。 郎君驚愕的回過頭,恰好目睹一截?zé)龜嗟臋M木對她當(dāng)頭砸下…… 轟然過后,曲斷,人終。 ☆、第二章 浮華如夢一朝醒(上) “阿莞,阿莞!” 陣陣急促的搖晃下,崔莞驀地翻身坐起,右手捂著劇烈跳動的心窩大口大口地喘氣,細密的汗珠子隨擺動緩緩自額前滑下,滴落在左手緊緊攥住的麻被上。 那雙瞪得大大又充滿怨恨的眸子映在粗陶油燈幽暗搖曳的火光下,著實讓人覺得恐怖。 喚醒崔莞的女子駭?shù)猛笮⊥肆藘刹剑哙轮f道:“阿莞,你,你這是怎么了?” 輕柔含顫的嗓音,卻讓崔莞攸的打了一激靈,徹底驚醒過來,她猛地抬起頭循聲望向去。 半明半暗中,不過三四步遠的地方,立著一個身子嬌小,面容勉強算得上是清秀的女子。 可這張臉,這張怯中含憂似乎在為她擔(dān)心的臉,卻如烙在骨子里的魔魘,讓崔莞就算下到幽冥成了厲鬼也忘不掉! “阿,音!”崔莞死死的盯著有些驚慌失措的女子,冷冷自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干澀嘶啞的聲音乍響在幽暗的小屋內(nèi),叫人忍不住渾身發(fā)寒。 往昔如噩夢般籠上心頭,**楚館中的肆意凌辱,達官貴人榻上曲意奉承,甚至烈火燎身的錐心劇痛,一切的一切,皆源于眼前人! 怎能忘? 讓她怎能忘! 崔莞恨不得食其rou,飲其血,連骨頭渣子都嚼碎了咽下腹方能舒緩心中半分怨氣。 阿音被崔莞狠戾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心里甚是不明,臨睡前崔莞還和往常一樣同她有說有笑,怎的這會兒卻…… 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阿音氣息微微一窒,忐忑地捻了捻袖口的補丁,不自覺又往后退了小半步,避開崔莞冷箭般的目光,低聲道:“你哪里不自在,若不我去請郎中?” 說罷也不等崔莞答復(fù),她慌忙轉(zhuǎn)身便出了門,連油燈都顧不上端了。 直到阿音的身影消失在門前,崔莞也沒再做聲,到底不是當(dāng)初性子純良喜怒隨心的少女,沒有輕易被仇恨沖昏頭而忘了現(xiàn)狀。 她分明已經(jīng)死了,死在曾郎為她費盡心思尋來沉香古木,又精心修繕成樓的西閣中,烈焰焚骨,怕是灰飛煙滅半點不剩,又怎會看到阿音? 換而言之,即便她僥幸未死,以阿音的身份,也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曾府。 那么,此時此刻的一切,究竟是真還是幻? 一連串想法在腦海閃過,崔莞心中隱隱生出一個荒誕的念頭,她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移動墨玉般清冷的眸子,打量起周遭的一切。 狹小昏暗的土屋,簡陋寒酸的擺設(shè),破舊的窗欞一眼就能望到屋外濃厚的夜色,甚至連她身下蓋著的,都是一條縫滿補丁的破絮,就別提她身上那身粗布麻衣了。 哪似處處透著奢蘼華貴的西閣,沉香樓,白玉榻,明珠引,金銀器,穿的是綾羅綢緞,食的是珍饈佳肴,器物擺設(shè)無一不是珍品。 可就是這樣一間普普通通的小土屋,卻讓崔莞即便面對貴人也能保持淡然的心猛地激動起來,她用力的咬了咬下唇,絲絲疼痛讓急促的心跳略略平復(fù)了些。 頓了頓,她突然抬起雙手。 借著不過黃豆大小,被夜風(fēng)吹得來回搖曳的燈光,崔莞清晰的看見一雙雖白皙卻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掌心還嵌著一枚枚發(fā)硬的薄繭。 這根本不是那雙白皙纖麗,細嫩如玉,能撫出一曲曲動聽天籟的紅酥手! 倘若這還不夠的話…… 崔莞顫抖的撫上自己的雙頰,摸到的不是光滑柔軟的肌膚,而是粗糙的麻布。 想都未想,她一把扯下覆在臉上的麻布,端起被阿音遺忘在矮桌的陶燈,起身下榻。 木門靠右的窗欞下擺著個木架子,其中一條腿還短了小半截,靠石塊墊著才能放穩(wěn),架子上頭擱著一個陳舊的木盆,里頭盛了半盆子清水。 崔莞隱約記得,似乎是用來做梳洗之用。 她快步走到木盆前,臨了卻又有些猶豫,躊躇片刻,最終還是將牙一咬,舉著陶燈湊到木盆上方,垂眼往下望—— 看著水面上映出的容顏,崔莞瞬間瞪大了雙眸! ☆、第三章 浮華如夢一朝醒(中) 水面上的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巴掌大的小臉帶著一抹未長開的青澀,下頜微尖,肌膚瑩白,五官精致妍麗,尤其是一雙墨玉般清透溫潤的眸子,映著躍動的火光,流轉(zhuǎn)出一絲冶艷入骨的媚色,卻不過剎那便深深的埋回眸底。 可惜,本該是傾城絕色的容顏,卻叫雙頰上那幾道猙獰的疤痕給生生毀了! 崔莞垂下眼簾,定定的看著左二右三共五道如蜈蚣般蜿蜒在臉頰上的疤痕,心中無喜無悲,只有一聲如釋重負的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