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報出春風(fēng)樓的名兒,也不理會馭夫詫異的神情,她側(cè)頭靠在敞開的車窗邊緣,閉目養(yǎng)神。 驢車行起來不慢,習(xí)習(xí)涼風(fēng)透窗而入,沖散了不少難聞的氣味,令崔莞覺得好受了許多。 不多時,驢車緩緩?fù)O?,春風(fēng)樓近在眼前。 崔莞付了車資,轉(zhuǎn)身便往春風(fēng)樓去了。 剛踏入大門,一道尖利的聲音頓時傳入她耳中。 “喲,這青天白日的,竟有貴客臨門!” 崔莞側(cè)頭一看,一襲紅羅,高髻簪花的殷mama手持美人扇,扭著豐腴的腰肢,一步一步自幔帳后行出,涂脂抹粉的臉上冷笑連連。 “殷mama?!贝掭笐械门c她多做糾纏,直截了當(dāng)?shù)拈_口道:“我來尋……”“尋什么?你還想尋什么?” 殷mama氣急敗壞的嚷嚷,一雙細(xì)小的眼眸中怨念森森,“莫說是沉夢,連云姬你都休想見一眼!” 崔莞秀眉一蹙,剛要出聲,卻被一旁看熱鬧的歡客搶了先。 “云姬?殷mama,云姬不是半月前便贖身從良了?怎么,莫非是假的不成?” 此話一出,周遭一片附和。 殷mama氣息一哽,兩團(tuán)豐碩的胸脯起伏得愈加激烈了,她恨恨的剜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崔莞,咬牙擠出一絲笑容,對那歡客道:“云姬確已贖身,不過春風(fēng)樓的百花賽便要到了,新魁定不會比云姬差,介時還請公子駕臨,多多捧場才是?!?/br> “噫,云姬之姿,何人能及,何人能及……” 對于殷mama的相邀,那歡客不置與否,搖著頭,踉踉蹌蹌朝外走。 殷mama的臉色愈加難看,她回頭瞪向崔莞,卻不想眼前一片空,方才還站在一旁的崔莞,不知何時已然離去。 ☆、第八十八章 小巷深深再逢君(上) 云瑤贖身了,可是秦四郎所為? 踏出春風(fēng)樓的大門,崔莞心中壓下的迷霧冉冉升起,可尚未等她思索,便聽到一聲粗啞的,怯怯的呼喚。 “小姑子,崔……崔氏小姑子?” 崔莞回頭過,目及佝著身子,一臉猶豫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繼續(xù)叫喚的人,不由微微一怔,“趙叔?” 聽聞這聲清脆的回應(yīng),老趙雙眼頓時大亮,急急上前,“果真是小姑子!” 憑租牛車那三日,崔莞均是一身月白華服,而今日身上的衣著雖也精美,卻是一碧如洗的天藍(lán),若不是覺得那抹纖細(xì)的背影眼熟,加之那頂同樣覺得熟悉的帷帽,他根本不敢胡亂出聲。 “趙叔怎么會在此?”崔莞抬眼看了一下他身后,未見到那輛牛車。 老趙憨憨一笑,忙從懷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的遞于崔莞,“這是上一回那位小郎令我交予小姑子之物?!?/br> 小郎?百里無崖? 崔莞目光移到老趙手中,那是一卷帛紙,也不知被老趙隨身攜帶了多久,略有些皺褶,她取過帛紙,并未當(dāng)即展開,而是收入袖中放妥,繼而對老趙輕聲說道:“趙叔,你在此候了多久?” 老趙撓了撓頭,憨笑道:“莫約半月罷?!?/br> 半月前,那位曾與崔氏小姑子一同前往家中的小郎突然尋上門,留下一卷帛紙與一兩銀,讓他將帛紙交予崔氏小姑子,然而,他并不清楚這小姑子的住處,亦不敢隨意入內(nèi)城,只好來春風(fēng)樓外守著。 這一守便是半個月,好在有上一回得的金葉子與那為小郎留下的銀錢,倒也無礙。 半月么?崔莞眸底閃過一絲若有所思,隨后便溫溫笑道:“趙叔的牛車可在?我想租來一用?!?/br> “在,在?!崩馅w連連點(diǎn)頭,指了指身后不遠(yuǎn)處的巷子,應(yīng)道:“此處擁堵,不宜停車,我將車停在巷中,有阿梁守著。” 崔莞順著老趙所指,略掃了一眼那條位于春風(fēng)樓右側(cè)的巷子,果真看見小半截不起眼的車廂。 “不過……”指完牛車所在,老趙臉上忽的浮現(xiàn)出一絲為難。 崔莞垂眸,從荷囊中取出一粒碎銀,莫約半兩左右,這是她自銀飾上絞下的。 看見她的舉動,老趙連連擺手,漲紅了臉,急急說道:“小姑子誤會矣,誤會矣!”說著他才將心中為難道出:“巷子狹小,牛車怕是難以調(diào)轉(zhuǎn),唯有沿巷繞行,怕耽擱了小姑子?!?/br> “無妨。”崔莞輕笑應(yīng)聲,仍是將手中的銀粒遞于老趙,“這些時日,勞煩趙叔了?!?/br> “不勞煩,不勞煩?!崩馅w搖頭不接,后退一步,憨聲道:“無非是守在一處,再者那位小郎已給了一銀,不可在收姑子的銀錢了?!鳖D一頓,又道:“我去喚阿梁,姑子慢行?!?/br> 說完老趙朝著巷子去了。 崔莞無奈,只好將銀粒放回荷囊內(nèi),慢慢跟著老趙前行。 巷子深深,恰好容得下一輛牛車與一人行走的縫隙。 原本守在車上的婦人阿梁已經(jīng)下了車,見崔莞行來,忙垂首往后避讓,許是聽了老趙的解釋,目中雖怯,卻無懼怕。 三人一前一后上了車,崔莞坐在車廂內(nèi),而老趙與阿梁分坐在車前,問過所行目的,老趙便揮了揮鞭子,牛車慢慢動了起來。 搖搖晃晃的牛車中,崔莞閉目沉思,在心里細(xì)細(xì)琢磨著這些時日的所見所聞。 然,尚未等她理出半分頭緒,搖晃的馬車忽的一停。 竟有如此快?崔莞不由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仍舊是一堵破舊灰暗,長滿苔蘚的高墻。 這便是說,牛車仍在巷中。 “趙叔,怎么了?”崔莞蹙起秀眉,清聲問道。 “姑子,前頭停著一輛馬車?!崩馅w的聲音有些惶然,這巷子不但狹小,且還深長彎曲,故而繞過一道彎口,他才發(fā)現(xiàn)前方不遠(yuǎn)竟有一輛馬車。 不過,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在這又狹小又陰暗的巷子中,會有馬車。 須知,馬車可是唯有貴人才有資格乘坐??! 也不知是否擋了那貴人的路,萬一貴人發(fā)怒…… 老趙心中顫顫,坐在一旁的阿梁,同樣面色惶惶。 馬車?崔莞心中浮起一絲狐疑,她身子略向前傾,抬手撩簾,一輛青篷馬車便這么直直的撞入眼中。 仿佛知曉她撩簾而望,一道低啞磁沉的聲音緩緩在巷子中響起:“卿卿好狠的心,任憑我在此地引頸長盼,餐風(fēng)沐雨,也不早些來見。” 這聲音……崔莞猛然一顫,巴掌大的小臉唰的一下,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 是他! 是荒林小道上遇到的,那個心狠手辣的貴人! 憶起那**,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微微顫抖。 她曾說過,此生都不愿再碰見那樣一個人,可一轉(zhuǎn)眼,那人卻生生出現(xiàn)在眼前,堵在她的必經(jīng)之道上。 一瞬間,崔莞心中生出了跳車逃跑的沖動。 然,她忍下了。 若那人真是為她而來,雍城再大,又能躲到何處去? “一日不見,似隔三秋,卿卿何不上前一見,以解相思之愁?!?/br> 聽起來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卻含著毋庸置疑的迫人威勢。 老趙與阿梁臉色慘白,雙股戰(zhàn)戰(zhàn),險些就要墜下牛車。 掃了一眼渾身顫抖不已的兩人,崔莞心中歉意連連,再看向那輛青篷馬車時,眼底的驚慌,如暖陽下的春雪,一點(diǎn)一滴消逝。 既然無處可退,那便迎上去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的,慢慢的吐出。 氣盡心平。 崔莞咬了咬牙,輕巧的躍下馬車,朝那莫約十來步遠(yuǎn)的馬車走去。 一步一印,從輕浮到沉穩(wěn),當(dāng)她走到馬車旁時,已是步履從容,不疾不徐。 “崔氏阿莞,見過貴人?!贝掭篙p輕的,從容的福了一禮。 車中之人并未出言,也未看向她,而是慵懶的倚在窗欞上,一手端著一只精美華麗的白玉酒樽,輕輕晃動,時左,時右,眸光隨之輕轉(zhuǎn)。 巷子里一下便沉靜了下來,除去偶爾涼風(fēng)拂過時,馬車四角垂掛的銀鈴發(fā)出一陣一陣悅耳的叮叮鐺鐺。 崔莞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垂首斂目,一副恭敬之姿。 少頃,車中的男子斜睨了一眼她隨風(fēng)飄動的帷帽,突然開口,沉沉說道:“上來?!?/br> ☆、第八十九章 小巷深深再逢君(下) 崔莞下頜微仰,眸光極快的瞥了一眼居高臨下的男子。 俊美至極的容貌,如琳瑯美玉,即便是在這昏暗的巷子中,也無損一分一毫的光彩,那雙狹長的黑瞳,微微瞇起,流轉(zhuǎn)著一股對任何事物均不以為意的散漫。 然而,她不會天真的認(rèn)為,方才那句聽似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只是這貴人一時心血來潮的戲言,無需當(dāng)真。 崔莞斂回目光,未敢多看,于眼前這個男子,她有著難以言明的懼意,即便曾歷經(jīng)生死,亦無法忽視那一絲自骨子中透出的畏怯。 胸口深深起伏了下,她慢慢轉(zhuǎn)身走上前。 坐在車前的是一名莫約二十七八,身材高瘦的青年,見她行來,二話不說便躍下馬車,讓出位子,“小姑子,請?!?/br> 崔莞輕輕頷首,提起裙擺,優(yōu)雅從容的爬上了馬車,撩簾而入。 車廂內(nèi)不知燃著什么香,幽幽的,淡淡的,似春風(fēng)拂面,又似夜曇初綻,泌人心脾。 崔莞并未深入,后背貼著落下的車簾,垂首而坐,隱在長袖中的雙手微微蜷曲,交疊放置在膝上,指尖涼如水。 男子斜了她一眼,一口抿干酒樽中的佳釀,懶懶的靠在軟枕上,把玩著手中精致華美的白玉酒樽,一言未發(fā)。 崔莞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的跪坐在原處,若非胸膛輕微的伏動,整個人就好似一尊木雕般。 良久,男子薄唇輕輕一彎,“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酒樽不輕不重地置在橫于兩人中間的長幾上,懶懶地道:“斟滿。” 話雖輕,卻如驚雷,隆隆入耳。 崔莞平靜的眸子閃了閃,依言往前膝行幾步,挪到長幾前,一手挽袖,一手拎起長幾上的白釉琉璃壺,清澈的酒液如溪流,自鳳嘴中涓涓淌出,落入瑩白的酒樽中。 霎時,酒香迎鼻。 崔莞斟酒的手微不可查一顫。 這……是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