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船尾所發(fā)生的一切,崔莞俱是不知,她踏上木梯,轉(zhuǎn)身便要返回所居的艙房,可剛走兩步,陡然看到一道身影飛快的自她門前跑開! ☆、第一百零三章 小樓夜下誰人訪(上) “吳汐?” 看到那抹一瘸一拐慌不擇路的身影,崔莞蹙起了眉頭。 頂層的艙樓只有一個出入口,那便是崔莞艙房前莫約十來步的木梯,而且艙樓僅有橫豎兩條雕花廊,稍稍抬眼,便可一覽無余。 吳汐忍痛小跑幾步,才發(fā)覺眼前根本無路可退,加之被崔莞認出,她索性不跑了,一瘸一拐轉(zhuǎn)過身,慌亂的瞟了一眼站在艙房門前的崔莞,繼而垂首含胸,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崔莞的目光經(jīng)她微露的下頜掃過那只輕輕踮在地上的纖足,面容雖平靜淡漠,眼底已掠起一絲警惕。 她可不曾忘卻,登船的第**,吳汐那番挑釁言行。 “你怎么會在此?” 沉默片刻,崔莞率先張了口,她聲音清冷,如船下湍流。 “我……”吳汐嗖的抬頭看了一下崔莞,只覺得眼前容貌看上去平凡普通的崔莞,只是這般靜靜的站在遠處,一雙墨玉般的眸子清清冷冷的,便令人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壓迫。 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如周薇所說的那般,是一個供人狎玩的孌童。 她忽然覺得嗓子有些干澀,掩在長袖下的雙手十指交纏,不安的絞動,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尋錯了艙房?!?/br> 尋錯?崔莞秀眉微揚,眸光漸冷,目光輕輕掃了一圈四周,又落回吳汐身上,淡淡地說道:“若我未看錯的話,這層艙樓為秦氏四郎所居,吳氏,好似并不在此罷?” “你!”略含譏諷的話落在吳汐耳中,她心頭不由一惱,可一抬眼,對上崔莞那雙烏黑幽深的眸,口中的怒言又吶吶的說不出了。 周遭的氣氛,再度沉凝而下。 吳汐垂眸而立,避開那兩道仿若探穿人心的目光,掩下的瞳仁飛快地左右移動,躊躇片刻,烏發(fā)下的額角泌出了一絲絲薄汗。 崔莞靜靜的站著,眸光如風,不疾不徐,今日吳汐的出現(xiàn),確實在她意料之外。 不過,那**周薇現(xiàn)身后的所為,以及吳汐的神色變化,均讓崔莞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就好似……看到了上一世的曾信與自己。 故而,她未將那夜之事宣揚出去,一來想以此作為挾制周薇的把柄,以免日后總要費心思多加防備,二來亦是予吳汐一條退路。 若今日,吳汐仍幫著周薇…… 崔莞眼底猛然閃過一絲冷冽。 吳汐并未發(fā)覺崔莞的神色變化,心中夷猶許久,她終是將牙一咬,抬起頭,目光定定的望向崔莞,嘴角微啟,正要出聲—— 偏偏就在這時,艙樓底下隱隱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以及女子清脆歡悅的笑聲。 倏然,吳汐面色一變,再顧不得許多,強忍劇痛,跛著腳,急急奔向木梯。 與崔莞擦肩而過時,她步履微頓,低低的到了一句:“當心。” 這兩個字,極輕,幾乎尚未出口,便被拂面的涼風掃去。 只是,恰好落在了該落的耳中。 崔莞雙眸輕瞇,若有所思的盯著吳汐匆匆忙忙,可稱得上是連滾帶爬般離去的身影。 方才那道隱約的笑聲,雖有些陌生,但她仍聽出了是出自何人之口。 應當是方才跟隨在周薇身旁的女子之一。 吳汐聽聲匆匆離去,加之那句若有似無的“當心”…… 崔莞側(cè)頭看向那兩扇合攏的艙門,略微遲疑了一會兒,緩緩抬起手貼在厚重的門扉上,屏住氣息,用力一推——“砰”的一聲輕響,艙門大敞,狹小的艙房霎時盡收眼底。 屋內(nèi)未見一絲異樣,幾榻壺盞,甚至榻上的棉被,仍舊是她離去時有意擺放的樣式。 崔莞細細的環(huán)視一圈,懸著的心放緩緩落下,可隨后,卻在門檻后發(fā)現(xiàn)一張尚不及巴掌大,靜靜躺在地上的帛紙。 這是…… 她并未合上門扉,而是任其敞開著,屋內(nèi)的情形,在外可一覽無余。 雖說秦四郎所居的艙房離此略遠,可樓管事卻與她對門而居,興許見吳汐一位孤身小姑子,又未前往秦四郎的艙房,護衛(wèi)便沒有出面驅(qū)逐,不過崔莞相信,若在此時她出了事,那些隱在暗處的護衛(wèi)應當不會置之不理。 無論怎么說,總歸在外人眼中,她暫且算是“秦四郎的人”了,即便是為了秦四郎的臉面,樓管事也不會任由她在眼皮底下出事。 崔莞眸光輕轉(zhuǎn),彎身拾起地上的帛紙,翻看前,仍是謹慎的微屏氣息。 略微泛黃的帛紙上,寥寥數(shù)筆,落下幾個殷紅字跡,看起來,似是以指作筆臙脂為墨,只是書寫時顯然有些慌亂,字跡顯得十分潦亂。 仔細辨認了一番,崔莞終于看清了帛紙上所寫之意,與此同時,她面色沉凝如水,那雙宛若曜石般眼眸漫上了一縷徹骨的寒涼。 居然起了這樣的心思! 她看起來,就真的如此軟弱可欺? 崔莞緩緩將手中的帛紙揉成一團,用力地,緊緊地攥在掌心中。 “阿莞?” 突然,一道清朗的聲音穿門而入,“你怎的不合門?” 崔莞回頭。 敞開的門外,一道身著青衫的健碩身影,一張露齒輕笑的臉孔,是已經(jīng)許久不見的衛(wèi)臨。 看著衛(wèi)臨深含善意的笑容,崔莞眼底的冰寒一點一點褪去,她不著痕跡的將手中的帛紙團兒拋入袖中,頷首輕聲說道:“屋內(nèi)狹小,難免有些憋悶,趁著白日秦四郎君外出,敞開門,也好順一順氣?!?/br> 聞及崔莞所言,衛(wèi)臨下意識錯眼掃了掃屋內(nèi),確實是狹小了些,尚不及他所居的艙房一半大,想著,他不由又道:“聽說船會泊在渭南渡夜,明日一早才會啟程,你若想順氣,何不上岸走動一番?也可一觀渭南之景?!?/br> 崔莞含笑搖了搖頭,“若想觀景,此處甚好,登高望遠,一覽無余,又何須費心費力,去做旁人眼里的景中人?” 衛(wèi)臨并不識字,只覺崔莞所說好似也有一番道理,他撓了撓頭,靦腆笑道:“阿莞所言甚是?!?/br> 隨著衛(wèi)臨抬手撓頭,手臂內(nèi)側(cè)一小塊破損堂而皇之的展露在崔莞眼前,她甚至能看見袖中那抹白色的內(nèi)裳。 崔莞眼眸微微一定,忽的勾起唇角,輕輕說道:“衛(wèi)大哥,你的衣袍破了。” ☆、第一百零四章 小樓夜下誰人訪(下) “?。俊毙l(wèi)臨隨著她的目光側(cè)頭一看,臉上轟的一下漲得通紅,急急將手垂下,遮掩那處破損,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這,這……我,我失禮了。” 說著他轉(zhuǎn)身便想走,卻被崔莞及時喚住。 她笑容清澈如泉,無一絲嘲諷之意,“衛(wèi)大哥,你將衣袍換下,我?guī)湍憧p妥罷?!?/br> “不必了,不必了。”衛(wèi)臨連忙擺手,可剛擺動兩下,又急急將手攏回,緊緊貼在身旁,紅著一張臉,眼中滿是羞赧,“怎可麻煩阿莞?” “無妨,若非當初衛(wèi)大哥仗義執(zhí)言,阿莞也走不到今日,論起來,還是阿莞先麻煩了衛(wèi)大哥?!贝掭肝⑿Φ溃骸皼r且,穿針引線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何來麻煩?” 衛(wèi)臨聞言,心中浮起一絲猶豫,身為護衛(wèi),他隨身所帶的行禮少之又少,衣袍也僅是帶了兩件,如今破損了其一,往后怕是會有諸多不便。 只是他念頭一轉(zhuǎn),又不住的搖頭,“不妥不妥,所幸船就泊在岸邊,我還是上岸購回一件新裳罷。” 崔莞纖長的眼睫輕輕一閃,她彎起唇角,輕輕說道:“如此也好,趁著天色尚早,衛(wèi)大哥還是盡早去尋一尋,可否能購到相似的衣袍,對了,購好衣袍,還須得去尋巧手的繡女,好將族徽暗紋繡上袍角。” 巴陵秦氏乃是名門望族,與一般的小門世家不同,但凡秦氏的家仆,無論管事護衛(wèi),還是侍婢雜役,一年四季,一季一人二裳,從色澤到料子,樣式至暗紋,均有森嚴的章程,不得偏差一絲一毫。 上一世,曾信博得權(quán)勢后,曾效仿過此舉,故而崔莞心中甚明,同時也知曉為防有人以假亂真,借機生事,每個名門世家衣袍上的暗紋,繡法均有不同之處,一般外頭的繡女難以仿制。 果然,這番聽似提醒,實則點明的話語,令衛(wèi)臨面色不由一垮,他又何嘗不知崔莞所言之意,只是…… 頓了一頓,他抬眼瞟了一下立在屋中的崔莞,明媚的暖陽自那扇半開的窗子錯漏入屋,落在她身側(cè)的長幾上,瓷壺映出的微光柔柔的灑向一旁的窈窕身姿。 略顯朦朧斑駁的光影中,她臉龐優(yōu)雅的輪廓,恍如云中皎月,清輝流轉(zhuǎn),徐徐涼風揚起幾縷碎發(fā),拂過那雙仿若墨玉一般清潤的眼眸。 剎那間,衛(wèi)臨心頭突突,漫起了一絲讓他無所適從的陌生律動。 他慌忙垂頭。 崔莞并未發(fā)覺衛(wèi)臨的異樣,她平靜地說道:“若不然,還是讓我來縫罷。” 這一次,衛(wèi)臨沒有推拒,他抬起愈發(fā)漲紅的臉,低低說道:“這身袍子穿了幾日,已有些污濁,我換下洗凈再…再縫罷?!?/br> 聽言,崔莞心中松了一口氣,她淺淺一笑,道:“好,恰巧今日天氣頗為晴朗,適宜洗衣?!?/br> 衛(wèi)臨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急急往自己所居的艙房跑去,跑走時還不忘夾緊臂膀,怪異的姿勢看得崔莞有些忍俊不禁。 待衛(wèi)臨走后,她便合起門扉,獨自一人靜坐在屋內(nèi)翻看書簡,用過午膳沒多久,屋外便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與女子綿軟的嬌聲,偶爾還夾雜一兩句男子溫和的回應。 秦四郎訪友歸來了罷?崔莞抬頭瞟了一眼映在門上的憧憧人影,隨手翻去正好看完最后一字的書頁。 上一世雖習得不少詩詞,卻均是與風月爭**有關,與而今她所行之道大相徑庭,因而,為了將足下的荊棘小道踏成青云大道,她需要汲取更多學識。 待到踏入稷下學宮之際,即便辯不過那些學富五車的名士大儒,亦可身姿挺而不縮,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不慌不忙,不卑不亢。 眼下,離明年開春,尚有數(shù)月,可崔莞覺得還不夠,時間過于緊迫,她所需的太多,太多。 因而沒有閑暇空余再浪費在其他瑣事之上。 崔莞斂回眸底沉凝的冷色,繼續(xù)習讀手中的《中庸》。 這一看,便看到了傍晚,衛(wèi)臨抱著洗凈晾干的袍子叩門時,她方擱下手中的書冊,揉了揉酸澀的眼眸,上前開門。 衛(wèi)臨不但將衣袍洗凈,還抽空上岸購回一包針線,崔莞接過他手中的事物,讓他明日再來取。 “有勞阿莞了?!毙l(wèi)臨支吾兩句,又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包,擱在小幾上,而后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崔莞看了眼他幾欲是落荒而逃的模樣,目光移向小幾上的小包,打開一看,里頭包著幾塊圓形米糕,仍帶些許余溫,應當是剛出鍋不久。 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崔莞闔眼長嘆,衛(wèi)臨真心待她,可她卻…… 想到此,崔莞抓著衣袍的素手不由縮緊幾分,可隨即又慢慢地,慢慢地松開了。 那包米糕,她到底沒有食用半塊。 轉(zhuǎn)眼,夜色漸濃,隨著甲板上的絲竹聲樂慢慢散去,燈火輝煌的艙樓亦逐漸暗下,僅剩一盞盞雕梁過道中雖夜風來回搖曳的燭籠。 隨著此起彼伏的鼾聲,高懸夜空的圓月仿佛不勝其擾般,躲入了云霧中,天地間黯淡一片。 一道黑影踏著烏濃的夜色,悄無聲息的穿過一條條昏暗的過道,直直摸向登上頂層的木梯。 由于船上均是貴客,侍婢護衛(wèi)眾多,根本無需船主費心,加之也不敢隨意滋擾,巡夜的人便只在艙樓外巡邏,如此,一時間竟無人察覺那道黑影已經(jīng)踏上了一階木梯。 秦四郎此行所帶的護衛(wèi)不算多,除去衛(wèi)臨便只有那吳姓護衛(wèi)以及另外四名共六人。 現(xiàn)下,三名護衛(wèi)守在秦四郎屋外,一名守在木梯旁的拐角處,而余下二名,并未當值,正在艙房中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