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少頃,僵持在城門前的隊伍又一次緩緩挪動,只是方才那一幕,使得引得眾人不在高談闊論,而是私下湊在一起竊竊低語。 顯然,仍是有人看出了蹊蹺。 外頭的情形如何,崔莞與秦四郎并不知曉,兩人靜靜的坐在馬車中,在常山與一干侍衛(wèi)的“護送”下,緩緩朝郡守府行去。 崔莞面色還算平靜,她垂首闔眸,靜靜聽著馬車外整齊沉重的腳步聲,心中細細的思索開來。 方才秦四郎與那侍衛(wèi)的話,許是風雪的緣故,聽得不是太清晰,但仍入耳十之**。 張顯自前幾日開始便差人候在城門前,想來是根據(jù)先行一步的阿昌所言,推斷出秦四郎的行蹤。只是不知那個阿昌究竟與張顯說了什么,張顯竟如此惱怒,甚至不顧巴陵秦氏之名,想強行帶走秦四郎。 隱隱的,崔莞覺得此事似乎與自己無關(guān),可她仍舊泛起一絲莫名的慌亂,心口一直砰砰地跳著,仿若有什么事即將發(fā)生,她甚至迸出一道念頭,立即離開秦四郎,離開齊郡,走得越遠越好…… “阿莞?!狈路鸶惺艿搅舜掭傅牟话玻厮睦尚煨煺f道:“你不必擔心,入府之后,你便與樓叔呆在一起罷,我會吩咐他照看好你?!?/br> 不必擔心么? 崔莞暗嘆一口氣,抬起頭,迎上秦四郎平靜的目光,“張顯尋你,只怕是不安好心。” 秦四郎眼神微不可查的一亮,頷首言道:“我知?!?/br> “極有可能會在今夜動手?!贝掭复鬼烈?,并未留意到那雙璨若星辰的眸子,她心中愈思愈明朗,繼而又慢慢說道:“若是能拖至明日再入府,興許就無礙了?!?/br> 張顯這般急匆匆的要秦四郎入府, 連士族赴約時必先沐浴更衣之舉,都設法回絕了,足以見得所謀之事已迫在眉睫。 只要避開鋒芒,待明日光明正大的前往郡守府,齊郡百姓定然會知曉秦四郎出現(xiàn)在齊郡,并且受邀前往郡守府一事。 到時候,張顯便是想動手,也需顧忌世人悠悠之口。 崔莞能看透之事,秦四郎又如何不知? 只是…… 秦四郎眼前浮現(xiàn)出常山眉宇間那抹若有似無的煞氣,想必今夜的郡守府,他是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了。 隨著崔莞與秦四郎的低聲細語,受侍衛(wèi)環(huán)繞的一馬二驢三輛車,緩緩停在了一座高大輝煌的朱漆門前,一方黑牌上,以金漆描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那邊是“郡守府”! ☆、第一百二十八章 芙蓉夜宴美人劫(上) 禍福旦夕,事已至此,便是崔莞想走,只怕也脫不了身了,她沉下心,一臉平靜的下了馬車,也不在意四周齊刷刷投來的驚異目光,垂首跟在秦四郎身后,慢慢踏入那扇高大厚重,氣勢威嚴的朱門。 秦四郎不比尋常世家子,自是有資格由正門而入,如此之舉落在外人眼中,張顯也算是一番禮待,并未當眾折了秦氏的顏面。 入門后,崔莞即便垂著頭,亦能瞥及一堵高大的蕭墻下,穩(wěn)穩(wěn)停著一輛用于代步的青帷小車。 郡守府占地頗廣,往來無白丁,皆是身嬌rou貴之人,這種青帷小車莫說在此,任何一戶朱門廣院中都少不得備置一二,建康的華貴之族更甚,最多可置下近百輛小車,所用的帷帛也精細華美,色澤艷麗,載著一個個容貌或秀麗或俊美的貴人,緩緩駛?cè)敫哒笤褐?,亦如繁花綻放,錦繡繽紛。 此盛景,崔莞曾親眼所見,故而對這小車并未覺得意外,仍舊老老實實的跟在后頭。 這輛青帷小車,自是為迎秦四郎而來,他登上車后,雖仍有空余,卻未喚崔莞上前,而是穩(wěn)穩(wěn)的落坐,看也未看她一眼,任由駕車的侍婢揮動馬鞭,緩緩駛向燈火輝煌的內(nèi)院。 崔莞與樓管事等人靜靜的跟在車旁,聽著車軸嘎吱嘎吱的轉(zhuǎn)動聲,她心中慢慢舒了口氣,若方才秦四郎開口喚她上車同乘,只怕未到明日,她這個突然冒出的“朗朗少年”便會被多方盯著秦四郎的耳目納入眼中了。 而且加上阿昌這個尚不清楚的意外,極容易讓人尋到蛛絲馬跡,到時候縱使她有過人之智,也難以逃脫厄運**。 幸好秦四郎也是明白事理之人,漸漸沉下心,崔莞跟著小車七拐八拐,終是在雙腿酸軟之際,停在了一處燈燭熠熠的庭院前。 “今日天色已晚,秦四郎君舟車勞頓,家主特地囑咐小人轉(zhuǎn)告郎君,可在此安歇,一切瑣事,留待明日再言?!睂⑶厮睦捎朐褐?,領(lǐng)路的管事一臉諂笑的稟道。 “有勞?!睒枪苁律锨埃柘铝四枪苁孪肟拷厮睦傻呐e動。 瞪著樓管事等人的一臉冷色,那管事心中直打鼓,若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內(nèi)院管事也就罷了,將貴客引到庭院后,便是盡了責,大可轉(zhuǎn)身離去。 然而他今夜在門前迎人,乃受了郡守之命,要想盡法子湊上前與秦四郎搭話,好讓他套問訊息,如此一來便可順順利利的將早已備下的“隱秘”光明正大透出去。 可惜這勢頭還沒開,他卻要叫人給打發(fā)了。 想到郡守陰沉的臉龐,那管事只得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又一次諂笑開口道:“也不知秦四郎君喜好,院中備置若有不妥之處,郎君盡可與小人言明?!?/br> “不必了,你可回去稟報郡守大人,秦四對今夜款待一事,不勝感激?!钡穆曇袈齻鏖_,此時的秦四郎神情疏冷,眼波輕轉(zhuǎn)間,言行舉止中,一身華貴氣勢顯透無余。 這才是巴陵秦氏嫡系血脈展示在外人面前真正的面儀容,連帶著樓管事這些下人,也挺直了腰背,一臉清傲。 而這一世的崔莞,本就是清冷之人,即便沒有刻意流露出拒人千里的漠然之色,那張面無表情的小臉也令人望而卻步。 那管事顫顫的掃了一眼眾人,心中突突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數(shù)步,作揖行禮,倉惶離去。 這**,無論是崔莞還是秦四郎,均未安眠,然而這**卻格外平靜,除了偶爾雖夜風飄來的隱隱靡音,再無半點聲息。 不但是今夜,此后一連四、五日,皆是平靜安寧,郡守府中上下對秦四郎一行人禮待有加,并無半點怠慢之處。 若非那**親在馬車中,她曾耳聽聞秦四郎與那侍衛(wèi)針鋒相對,崔莞甚至以為張顯確實只為盡地主之誼而邀人上門。 不過,張顯如此大費周章將人請回府,為何就這么輕飄飄的放置在一旁不加理會了? 崔莞疑惑,可心中的不安仍時不時的透出,示意她此處不可久留。 思索片刻后,崔莞決定去尋秦四郎言明。 恰巧,她剛踏出屋門,便看見秦四郎白裳墨發(fā),衣抉飄飄,緩步而來。 看著一襲白衣勝雪的秦四郎,崔莞腦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個念頭:好似秦四郎的衣著,皆為白裳,就連那日在碼頭籠罩在她身上的裘披,也為白狐皮毛所制,自雍城到齊郡莫約半年中,她還從未見秦四郎身上穿過其他色澤的衣袍。 “阿莞面容呆呆,目光卻灼灼如陽,盯得止桑不知該進還是該退了?!?/br> 秦四郎今日的心緒顯然極度佳,非但臉上的笑容如沐春風,甚至平素從未有過的玩笑之言也脫口而出。 不過,此話一出口,他便回了神,再看崔莞時,清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赧意,足下的步伐也減慢了幾分。 崔莞立在門前,雙眸微垂,掩去了眼底的不自在,待秦四郎走到面前時,她再抬眼,眸光坦然已無半分扭捏,清清朗朗的道:“四郎君仙姿玉骨,阿莞不過凡夫俗子,有幸目及,自然驚為天人。” 清朗的聲音遠遠傳開,崔莞邊大聲贊譽邊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四周,而后又向前碎碎兩步,走近秦四郎身旁,低低說道:“天氣變幻莫測,何不這幾日雪后初晴,盡早上路?” 夜長夢多,畢竟誰也不知接下來會發(fā)生何事。 在崔莞沉凝的目光中,秦四郎心中微微一暖,臉上的笑容愈發(fā)和煦,他頷首溫和的道:“你可放心,我已經(jīng)和張顯言明,待明日一早便可啟程前往臨淄?!?/br> 明日?崔莞雙眸一亮,輕笑道:“如此便好。” 雖說崔莞想立刻離開齊郡,但也僅是想想罷了,臨淄雖離齊郡相隔不遠,少則也有數(shù)百里,而今天寒地凍,若無萬全準備,也難以行至臨淄。 不過,只要過了今夜,一切便能平安揭過。 崔莞抿了抿唇,竭力壓下心底的那一縷若有似無的不安。 ☆、第一百二十九章 芙蓉夜宴美人劫(中) 秦四郎吩咐明日啟程后,樓管事等人的臉色均如烏云盡散,露出了歡喜的笑容,這幾日在郡守府中雖平靜,但每時每刻無不是屏氣凝神,生怕出什么差池,而今終于能離去,豈無不悅之理,返回各自屋中后,紛紛開始著手收拾行李。 而樓管事則親自帶人外出,購置出行所需之物。 這便是張顯讓崔莞感到疑惑的另一處,郡守府內(nèi)的家奴護衛(wèi),并不拘禁一行人的言行,便是那大門,崔莞都曾試著與樓管事一同外出,結(jié)果根本無人阻攔,兩人順順利利的走出了郡守府。 此前崔莞曾與秦四郎相商,不必理會過多,徑直離去前往臨淄,可惜城門前之事如崔莞所料,傳遍整個齊郡,而得知秦四郎棲身郡守府中,每日上門拜訪之人絡繹不絕,還都是齊郡有名望的公卿世家,不可拒,亦拒不得。 畢竟,若想在郡守府中安然無恙,他仍需借助一些齊郡士族之勢。 故而這三日,日日在齊郡名門之間不斷周旋,使得秦四郎這個不善左右逢源的出塵謫仙,簡直是度日如年。 今日清早,他試探著表露離去之意后,張顯倒是干脆,非但不阻,還爽快的令人著手安排車馬。 秦四郎自是婉拒,即便張顯為城門前一事尋了個毫無破綻的理由,這幾日的又處處施于善舉,卻并未令他心中警惕盡消。相反,仍是令秦四郎生出了一股與崔莞相同的緊迫與不安。 這股不安直至下晌,樓管事來回稟啟程之事備妥時,他心中才稍稍放寬了一些。 然而,到了傍晚,起初領(lǐng)著一行人進入內(nèi)院的那名管事,染著一身夕光踏入了院子,他躬身站在屋外傳話,“四郎君,我家家主在芙蓉園內(nèi)設宴,為四郎君踐行?!?/br> 這并非是張顯第一次宴請秦四郎了,除去第**外,這幾日每到明月東升,張顯都會差人來邀秦四郎赴宴,而席上所請之人也均是各大世家公子。 沉吟片刻,秦四郎仍是應了。 踐行宴,自是以他為名,若他推脫不前,那么非但得罪張顯,也會令前幾日的一番苦心逝如東水,到時候,便是出了郡守府,也未必能順利到達臨淄。 不過,秦四郎也非坐以待斃之人,他喚了樓管事進屋,低低囑咐了幾句,樓管事面色含憂,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頭應下,匆匆離去。 當天邊最后一縷夕光落下,夜幕降臨大地,郡守府大門盡敞,一輛輛香車寶馬接踵而至,在家仆侍婢的恭敬中緩緩行入。 無人留意的一處角落里,一抹黑影蟄伏許久,待門外來客慢慢變得稀少后,才不留痕跡的沒入陰影中,徹底消失不見。 少頃,一襲盛裝的秦四郎叮囑已然返回的樓管事照看好崔莞,便攜著那名吳姓護衛(wèi)前去赴宴,只是他剛行至院中,便碰上了匆匆而來的崔莞。 “阿莞?!鼻厮睦蔁o奈的嘆了一口氣,他本不欲讓崔莞知曉夜宴一事,不想仍是瞞不住她。秦四郎轉(zhuǎn)身踏出直通院外的青石道,沿著草叢中的鵝卵小道往崔莞所在的回廊走去。 崔莞原本只是習慣用過晚膳后出門溜圈,不知怎的就溜到了前院,遠遠的,她便望見了一襲白衣的秦四郎,可此時的秦四郎,除去那身熟悉的白衣外,頭頂玉冠,腰系碧佩,足蹬珍履,這一身華光,襯得他清逸俊美容顏,比那傾灑在院中的月華仍要閃耀。 這身盛裝,他定是要去赴宴罷? 崔莞心中不由一咯噔,下意識便往前急急走了幾步,但極快又頓住了腳,秦四郎并非無知小兒,她又何必瞎cao心? 這樣一想,再抬頭時,崔莞卻見到那個正散發(fā)出明月一般皎皎華光的男子,正朝她大步走來。 是啊,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翩翩美少年,就這么不顧眾人驚愕,不顧草屑沾衣,大步的朝她走來了。 即便崔莞早已心如止水,此時此刻,也不禁泛起一絲淡淡的漣漪。 慢慢的,崔莞垂下眼眸,抿了抿微干的唇瓣,一點一點撫平心中的悸動,待秦四郎來到身前時,即便尚未完全恢復,卻也無礙于她從容面對了。 “張顯之宴?”崔莞抬起頭,清亮的雙眼中滿是認真,“三大世家均赴宴么?” “是?!鼻厮睦勺旖青咧唤z溫笑,與崔莞相處,他不必費太多心思口舌,這小姑子太聰慧了,往往一縷蛛絲馬跡,便能一言道破其中的機鋒。 聞言,崔莞眉頭輕蹙了下,這幾日秦四郎雖未言明,卻也不曾刻意隱瞞他與齊郡世家的交鋒,故而對于此時面臨的局面,她仍是知曉的。 借著巴陵秦氏之名,秦四郎刻意結(jié)交了一些在齊郡名望勢力頗盛的世家,其中最有威懾力的便是吳氏,蕭氏,以及司徒氏這三大世家,有這三家支持,便是張顯都要忌憚幾分。 如此一來,秦四郎赴宴,理應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可不知為何,崔莞的心底的不安卻再度涌現(xiàn)。 “不過是場踐行宴,耽擱不了多久,至多月上樹梢便可散席?!鼻厮睦蓻]錯過崔莞微微蹙動的細眉,以為她心中惶惶,便緩緩輕笑道:“今夜我歸來之前,你便與樓叔呆在一處罷。” 崔莞怔怔的看著他,心中悄然蕩起一抹苦笑,她何德何能,令這樣一位謫仙掛心。 何德何能啊…… 看著崔莞微滯的模樣,秦四郎淺淺一笑,轉(zhuǎn)身沿著來時的小道,返回青石道上,候在一旁的吳姓護衛(wèi)急急上前拂去他衣擺下沾上的草屑,又隨著一同出了門。 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白影,崔莞數(shù)次張口,想喚他留下,可每當話到嘴邊,又哽住,慢慢咽了回去。 秦四郎與她不同,背負著家族名望的世家子,一言一行均不由己,上一世,她見過的還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