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輕重緩急,取舍有道,他知。 “我會救你?!?/br> 一言落下,衛(wèi)臨將蕭謹護在懷中,看準時機破窗而出,恰好將車窗外的一名黑衣人踹下馬,隨即穩(wěn)穩(wěn)地落在馬背上。 他一手抓起韁繩,勒馬,轉(zhuǎn)頭,往馬車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 可剛奔出不足一里地,衛(wèi)臨卒然望見,前方的小道上,塵埃陣陣。 柔和的月華下,一抹欣長的身影,風馳電掣,如離弦之箭一般,呼嘯而至!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失之毫厘別千里(下) 為貓跑跑大爺加更 墨十三與墨十八相視一眼,嘴角均咧起一絲苦笑,不過心中卻是不約而同的松下一口氣。 主子不擅水,方才若真隨那馬車跌入河中…… 不敢再多思,墨十三往后掃了一眼,深吸一口氣,與十八一前一后縱身躍入湍急的河流中,身后一干墨衛(wèi),但凡熟悉水性者,皆如影隨形。 “阿莞……”衛(wèi)臨與劉珩一般,不識水性,只能急急策馬沿河追尋。 而墨二七懷中的蕭謹,心緒激蕩之下,又一次昏厥,墨二七自攜在身旁的瓷瓶中倒出一粒丹丸,塞入蕭謹口中,便是岑娘,也被塞了一粒,而后,一行墨衛(wèi)策馬追向劉珩。 月涼如水,喧囂過后,顯得有些冷靜的小道上,僅余下數(shù)具已無氣息的黑衣人尸體。 劉珩一騎當先,以往便是歷經(jīng)殺伐,也依然帶著雍容優(yōu)雅的身影,此時此刻,卻透出一絲慌亂,一絲狼狽。 翻飛的衣袍,接連揮動的藤鞭均向世人彰顯著他的焦灼與炙躁。 悔。 出生自此,他從未為任何一人,任何一事,悔過,此次,心中竟生出了一絲后悔之意。 究竟何處出了差池? 劉珩神色沉凝,時不時側(cè)眼望向河中,思緒卻止不住隨衣袍翻涌。 明明便是要借她之手,攪亂臨淄,好借此提早點破士族與寒門之間最后一層遮掩的薄紗,一池渾水之下,方能趁機攏緊臨淄世家之力,又可將墨衛(wèi)安插入臨淄。 如此,不是正是他迫切所需的局面? 但眼下,這股突如其來的悔意,如一把利刃,肆意在心中來回絞動,便是向來冷硬如磐石的心,亦止不住陣陣抽痛,令他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劉珩薄唇緊抿,對身后的呼喚恍若未聞,連連拍馬,夾在馬腹上的雙腿不斷收緊。 崔莞,這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小姑子,三年前這般,三年后仍是這般,一次又一次,輕而易舉的便能將他縝密的謀劃,頃刻盡毀。 河水湍湍流淌,距崔莞落水之處不足二百米,是一片迂回的水灣,河水流至此處,便會慢慢減緩。 此時,夜色如墨,河面上漸漸彌漫起一層薄薄的霧氣,一搜輕艓正悠然的游弋在粼粼波光之中。 雕花柱,琉璃瓦,絲竹隱隱,柔和的光芒自艙中透出,傾灑與河面之上,薄霧之中,搖曳閃爍,明滅半摻。 這艘輕艓看似隨波逐流,細心打量,卻不難察覺,正是朝那將沉未沉的車廂殘壁飄去。 劉珩陡然勒馬,靜靜立在河邊的小道上,清俊的面容上神情盡斂,仿若一塊華美的玉璧,溫潤動人,但無半分暖意,寶藍色的衣袍,被河面拂來的涼風掀動,怡然飄逸,好似要乘風歸去一般。 可一雙遠眺輕艓的墨眸中,卻慢慢浮上一絲沉冷肅殺。 “主子?!?/br> 墨二七領著一干墨衛(wèi)轟然而至,見劉珩靜立于河旁,亦不敢上前驚擾,眾人散與劉珩身后,隱隱將他護在中間,一雙雙警惕的目光齊刷刷落向河中的輕艓。 少頃,河風略微吹散了一絲薄霧,輕艓的甲板上,一道緩緩站直的修長身影,就這般出映入劉珩眸中。 秦尚! 劉珩眸底一厲,抓著韁繩的緊握成拳,可當他目光掠過秦四郎懷中的人兒,不由猛然一凝。 映著輕艓上的明燈,那張慘白的小臉上秀眉緊蹙,雙眼沉闔,一副痛苦之色,原本束發(fā)的綸巾早已松散,一頭烏濃如墨的青絲,濕漉漉的垂在半空中,有些許甚至卷在秦四郎的手臂之上。 而今的她,就這般軟軟被秦四郎抱入懷中,聲息全無,生死不知。 “秦尚!”劉珩薄唇緊抿,冷冷的吐出兩個字,既然秦尚在此,那么…… 他移眼掃向燈火輝煌的船艙,然而,仿佛早已知曉會有此舉一般,輕艓的雕花窗欞上皆蒙著一層薄紗,若是白日尚好,能看清幾分,可此時,卻有些差強人意。 劉珩只瞥及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透著七分熟悉。 果然是他! 相較于劉珩的冷厲,秦四郎卻是颯然一笑,“齊郡之時,殿下不顧止桑意愿,劫走止桑身旁得力之人,而今,亦勉強算是完璧歸趙罷?!?/br> “哦?”面對秦四郎的挑釁,劉珩不怒反笑,狹長的墨眸微微瞇起,慢條斯理的道:“當日孤曾說過,她是孤的人。” 秦四郎笑而不語,并未接下劉珩的話,即便他身為巴陵秦氏嫡子,比及一國儲君,仍稍遜幾分,更何況他如今已是…… 往事紛擾,他將懷中的崔莞,摟得愈發(fā)貼近。 一河內(nèi)外,兩道身影。 一道立于臨水之岸,跨著高頭大馬,居高臨下。 一道站在輕艓甲板,懷中緊抱佳人,輕笑吟吟。 夜空中,繁星閃爍,一輪上弦月隱于云霧之中,僅露出半面嬌羞的輪廓,涼風徐徐,河面上平緩清澈的流水映著搖曳的火光,浟湙,瀲滟。 劉珩與秦四郎,就這般隔空相望,四目相對,殺機暗涌。 仿佛察覺到靜謐的河水中那一絲不同尋常的躁動,秦四郎眸光微閃,含笑輕道:“這艘輕艓精致小巧,可經(jīng)不起折騰,若是再墜入河中,止桑倒是無謂,可阿莞卻是受不得了。”說著頓了一下,又勾唇笑道:“夜色雖好,但殿下還須早些回府歇息才是。” 劉珩眸色驟凝,他聽得出秦四郎言語中另有別意。 事實上,此時一連幾日離開建康,于他而言,輕可亂勢,重,則可致命。 “主子。”墨二七聞言,心中緊凜,策馬上前幾步,低低稟道:“蕭謹傷勢過重,若再耽擱,只怕……” 劉珩面如寒霜,沉默不語。 他何嘗不知,越耽延一分,蕭謹?shù)膫麆荼阍街?,可目及被秦尚擁入懷中的崔莞,他卻無法轉(zhuǎn)身,無法邁步。 平生,他頭一回得知,何為束手無策,進退兩難。 正值僵持之際,從那隔著薄紗的船艙內(nèi)傳出的一聲低低咳嗽,打破了這場僵局。只見秦四郎再未看劉珩一眼,微微轉(zhuǎn)頭朝著艙內(nèi)點了一點,隨即調(diào)轉(zhuǎn)船頭,乘著輕舟翩然而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上) 推薦滿3000加更 流水潺潺,那葉輕舟行得頗快,不過片刻,便化作一抹漸行漸遠的黑影。 河岸之上,習習涼風拂過,揚起一片岸柳沙沙聲,那道挺拔頎長的身影,仍駐立在原地。 他行事向來胸有城府,智計百出,一言一行均牢牢控與五指之中,然而此次,他失策了。 劉珩的雙拳緊攥,均勻的骨節(jié)泛起一抹駭人的蒼白,一雙濃于夜色的眸子,盯著已消失在薄霧中的輕艓,定定的立在馬上,不曾移半分。 非但是失策,仿佛一切計謀都付諸東流一般,進退兩難,便是一雙極欲探出的手,也無法動彈分毫,生怕一念之差,傷她,害她。 劉珩薄唇緊抿,眼底一片陰霾,他雖未作聲,可通身冷厲的氣勢,卻讓周遭的墨衛(wèi),無一人敢上前靠近。 墨二七心急如焚,十三與十八仍在水中泡著,而今能開口的,也唯有自己了。 猶豫片刻墨二七將心一橫,欲頂著劉珩的震怒上前勸說。 可還未容他邁出步子,卻見一直沉冷如磐石般的劉珩倏然扯韁揚鞭,揚塵而去! 眾墨衛(wèi)皆是一怔,繼而急急策馬,緊隨其后。 墨十三與墨十八,以及數(shù)名識水性,一同下河尋人的墨衛(wèi)亦不約而同上岸,顧不得身上淌水的衣袍,跨上在路旁悠然啃食野草的座駕,拍馬疾行。 劉珩行得極快,幾縷散亂的發(fā)絲隨風飛揚,那張俊朗臉龐再不復一貫的慵懶,戲謔,而是透著一股堅毅之色! “小東西,等著孤去接你!” ****** 崔莞并不知曉,因她,劉珩與秦四郎,曾在月下相逢,交鋒。 在幽暗的夢境中沉沉浮浮,不知時日,不知歸處,直至一陣陣錐心刺骨的劇痛逐漸蔓延入四肢百骸,崔莞終是慢慢地睜開了雙眸。 即便眼前仿若籠著一團云霧,朦朦朧朧,她仍能清晰的察覺到,自己似乎正趴在一張綿軟舒適的臥榻之上。 此處是……崔莞吃力的抬起頭,想看清身處何處,這略略一動,無以復加的劇痛再一次襲遍全身。 她不由軟軟的垂下頭,不敢再妄動一分。 不過,這一股劇痛,也不算全然遭罪,至少令崔莞朦朧的目光倏然恢復了以往的清透明晰。 她趴在軟枕上,移動眼瞳,慢慢打量四下陌生之景。 煙羅帳,卷珠簾,長檀幾,軟綢席…… 屋內(nèi)的擺設,樁樁件件均透出華美不凡的精致。 她明明在馬車上,被蕭氏之人追擊…… 突然間,崔莞憶起了蕭謹。 “來,來人!” 干澀的嗓音回蕩在寬敞的華屋內(nèi),仿佛聞及崔莞的叫喚一般,吱呀一聲輕響,合攏的屋門被人推開,一名身姿窈窕,容貌清秀的侍婢快步走入。 “姑子醒了?!蹦鞘替咀叩藉\榻旁,對上崔莞清透的眸子,面容不由流露出一絲欣喜。 聞言崔莞怔了一怔,她分明做著男裝打扮,又服了藥,任誰見了都將她錯認為是一名少年,怎么這侍婢卻喚她姑子? 由于馬車翻入河中之際,崔莞已然不省人事,故而并不知曉自己落水一事。 那名侍婢不知崔莞的心思,只見她目光怔怔,似乎正望著長幾上的白瓷梅紋壺,心中恍然,忙起身行至幾旁,倒了一盞清茶捧到崔莞唇邊,“姑子口干了罷?!?/br> 崔莞回了神,她盯了一眼唇邊的茶盞,干裂的唇瓣微抿,清澈的茶湯仿若甘泉一般,滑過灼燒的喉嚨,一口一口,不出片刻,盞中清茶漸盡。 那侍婢又起身捧了一盞。 溫熱的茶湯入腹,哪怕仍是渾身疼痛不已,卻也令人稍稍舒坦了一絲,崔莞吁出一口氣,強忍痛楚,輕聲問道:“我昏睡了多久?這是何處?我又為何在此?阿……我的家眷親屬可在?” 那侍婢將手中空了的茶盞擱置在錦榻旁的矮柜上,邊細看她肩頭上的傷口,邊含笑應道:“姑子莫慌,您受了極重的傷,已昏睡了整整三日,是我家公子出手相救,而此處是我家公子暫且居住的別院,至于姑子的家眷親屬,奴婢并不知曉,不過,奴婢好似曾聽公子提及,說是平安無恙?!?/br> 蕭謹無恙,哪怕尚未確認此事是真是假,崔莞心中仍略松了一口氣,她抬眸望向那侍婢,又道:“你家公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