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仿佛早有所料,秦四郎眉宇間顯露出一絲無奈,“趙氏族長病逝,天下得知兵書藏于何處之人,唯有蕭謹,即便不是我,也會有旁人。”話落,他又意有所指的道:“劉珩亦是如此?!?/br> 可惜,崔莞的心思盡數(shù)落在先前一番話上,并未聽明。 趙氏族長,那豈不就是蕭謹?shù)耐庾娓福?/br> 難怪蕭謹會流落在外,趙氏本就勢弱,再失去至親庇佑,想必趙氏族中待蕭謹,也不如從前了罷?甚至危及自身之時,便將蕭謹推出,阻擋災(zāi)禍。 “阿莞?!鼻厮睦啥似饚咨系牟璞K,輕輕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湯,面含歉意的道:“我可應(yīng)承于你,絕不會傷蕭謹性命?!?/br> 不傷性命?蕭氏也未要阿謹?shù)拿?,但那刑訊逼供的手段,還不如一刀殺之。 崔莞垂下眼簾,掩住眸底涌動的復(fù)雜之色,低低言道:“冒昧一問,你身后之人,究竟是誰?” 關(guān)于蕭謹一事,她未與秦四郎繼續(xù)糾纏,道不同不相為謀,她若要護住蕭謹,定會必不可免的對上秦四郎。 然而,她不愿。 不愿終有一日,要與這彷如朝暉一般,一點一點驅(qū)散她眸底陰暗,一步一步助她走到而今的溫潤少年,兵戎相見。 不愿那不顧一切依賴著她的蕭謹,成為士族與寒門之間爭斗的棋子,亦如上一世的西閣崔氏。 可縱使她不愿,卻無計可施,兩相權(quán)衡,必有一舍。 除非,她能勸服秦四郎脫離寒門。 提及身后之人,秦四郎的神情微微僵凝,唇角彎起的淺笑慢慢斂下,他將手中的茶盞擱置回幾上,沉聲應(yīng)道:“那人……阿莞還是不知為好?!?/br> 崔莞秀眉微蹙,她朱唇輕啟,卻不想尚未出聲,秦四郎忽的站起身,低低笑道:“今日尚有些許瑣事許處理,過兩日,我再來看你。” 他說罷,竟是轉(zhuǎn)身下席,快步離去,素來從容的姿態(tài),透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狼狽。 不過,秦四郎行了五、六步卻又頓住足,回首揚眸,凝望著仍坐在**樹下,神情微愕的崔莞,輕聲道:“阿莞,你著女裳,比男子裝扮,更令人心悅?!?/br> 這番話,好似說于崔莞聽,又好似只是一聲喃喃自語。 只是話落之際,他悠然的眉宇間,染上了一絲無法抹除的陰郁,轉(zhuǎn)過頭,再無停頓,直直的離開了崔莞休養(yǎng)的庭院。 待秦四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崔莞方斂回目光,靜靜掃了一眼身上華美的裙裳。 醒來當(dāng)日,箋青喚她姑子時,她就曾起疑,而后想想,也不難猜測,她身受重傷,渾身染血,凈身上藥之際,定會令人察覺身軀上的隱秘。 可待傷勢好轉(zhuǎn),她能下榻之后,透過擺放在矮柜上的那面銅鏡,赫然發(fā)現(xiàn),原本偏向少年的容貌已盡數(shù)復(fù)原,便是頸子也光滑如初,再不見那枚充做男子喉結(jié)的隆起。 劉珩于她喝下的藥,盡解。 ☆、第二百零二章 背后之人顯真容(上) 那日過后,崔莞又與秦四郎見過數(shù)次,不過,似那日般涉及士族與寒門之言,卻不曾再有,每每崔莞欲將話引向其上,均會被秦四郎不著痕跡的移開。 所幸,與蕭謹有關(guān)之事,秦四郎問一回三,甚至崔莞未問及的情形,他亦主動相告。 崔莞始終懸著的心,終于慢慢落下。 阿謹平安無恙,被劉珩送往隱秘之處養(yǎng)傷,無人可尋及,至少目前是如此。 秦四郎凝望崔莞姣好的側(cè)臉,尤其是她眉端那抹隱隱的松懈,抿了抿唇,掩下了泛上心頭的輕悵。 “阿莞,你無需多慮,靜心養(yǎng)傷便是,余下之事,可交予我?!鼻厮睦商ы艘谎厶爝咃h起的夕光,又到當(dāng)離去的時辰了,“這段時日瑣事甚多,怕是無法時時前來?!?/br> “嗯?!贝掭傅偷蛻?yīng)聲,并未開口挽留,事實上,無論秦四郎何時到來,均會在金烏西垂之時離去,從未耽延到入夜。 詢問過緣故,秦四郎僅是微微一笑,而后她也未再多言。 秦四郎瞟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猶豫片刻,無聲的嘆了口氣,起身離去。 一葉知秋,就在繁茂的枝頭樹梢染上第一縷秋意時,崔莞身上的傷已然痊愈,唯有不足之處,便是左手仍不能隨心所欲的動彈,略用力,左肩的傷患處仍會隱隱作痛。 不過,倒是無礙與日常瑣事,而且,無需旁人攙扶,她亦可在庭院自行走動了。 秦四郎果如其言,未再出現(xiàn)過一次。 這日清晨,用過早膳之后,崔莞便遣開箋青,獨自一人朝外走去。 自從入了這庭院,一連數(shù)月,她均是抬頭只望一方天,不知身在何處。 她曾對箋青旁敲側(cè)擊,可箋青頗為謹慎,任憑她如何拐彎抹角的打探,均口角緊抿,只在一次無意中,透出“建康”二字。 建康,大晉的皇都,上一世,她便是在這座巍峨瑰麗的都城中,引火**,灰飛煙滅。 這一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又回到這座浮華奢靡的城池之中,而且,是身不由己。 ……荒謬。 崔莞清透的眸底閃過一絲自嘲,隨后便收斂了心緒,沿著回廊緩步慢行。 這座別院似乎頗為寬敞,僅是她休養(yǎng)的院子,便與臨淄城外那處農(nóng)莊相差無幾,彎彎曲曲的雕花回廊,甚是雅致,兩旁的奇石名卉也獨具匠心,幾乎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以秦四郎所言,秦氏落敗,那么他又如何能在建康置下這樣一處碧瓦朱甍,丹楹刻桷,處處透出華貴非凡的別院? 并非崔莞低看秦四郎,建康城不同別處,莫說秦四郎,便是整個巴陵士族在此,亦不過是滄海一粟,無法匹及。 故而,這座別院,應(yīng)當(dāng)不是秦四郎所置,只是,秦四郎既將她安頓在此處養(yǎng)傷,且一連數(shù)月來,她又不曾見過一個外人,也便是說,這別院已是在秦四郎的掌控之下。 而有能力置下別院,又大方轉(zhuǎn)手,贈與秦四郎的……不必細猜也可得知,是他效命之人。 崔莞一邊思索,一邊穿過庭院,行到了院門前,隨后,便被人抬手攔下。 “姑子見諒,公子交代過,您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勞累,姑子還是回屋歇息罷?!?/br> 阻在門前的,是兩名莫約三十出頭,膀粗腰圓的婦人,一看便是做慣了粗活,抬起的手上滿是泛黃的圓繭,這樣的婦人,力氣絕對不比尋常男子弱。 秦四郎差兩名孔武有力的婦人守門,又不允她踏入院子半步…… 這是要軟禁她么? 崔莞秀眉微挑,怒意在心間一點一滴聚集,她掃了兩名婦人一眼,冷聲道:“讓開?!?/br> “姑子恕罪。”那兩名婦人垂首含胸,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但臉上并無多少恭敬之意,抬起的手臂與結(jié)結(jié)實實阻在門前肥碩身子,也未挪移半分。 言,對方不聞不理。 闖,…… 崔莞可不認為,以自己如今這樣一副涼風(fēng)拂過便搖搖欲墜的嬌弱身子,能敵得過兩名手扛肩挑的婦人。 但讓她就這般空手而歸,心中又覺不甘。 氣氛霎時便僵持下來,直至在院中尋不到人,匆匆趕來的箋青出現(xiàn),崔莞方轉(zhuǎn)身拂袖,怒意沖沖的回了屋。 “姑子?!彪S后踏入屋的箋青,瞥見榻上一臉沉冷之色的崔莞,心中惴惴,公子臨行前萬般交代,不得讓姑子知曉此事,可誰曾想,今日姑子會支開她,獨自尋到院門去。 “你且先出去罷,我乏了?!贝掭秆垡参刺?,淡淡言道。 她雖怒秦四郎如此作為,但無論箋青,還是守門的兩名婦人,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箋青小心的看了崔莞一眼,垂首吶吶的道:“諾?!?/br> 說罷,她幾欲無聲的退到門前,就在即將轉(zhuǎn)身跨門而出之際,又聞及一道清冷的聲音。 “秦四郎何時歸來?” 秦四郎?箋青眨了眨眼,一臉疑惑。 崔莞略有些不耐的蹙起眉,再次開口道:“你家公子何時歸來?” “奴婢不知。” 箋青確實不知,原本秦四郎甚少回別院,若非這些時日崔莞在此養(yǎng)傷,只怕他早已將此處拋諸腦后。 “……下去罷?!贝掭笩o力的揮了揮右手,秦四郎離去時是與她坦言,這段時日無法前來,卻未說歸期何至。 莫不是他一月未歸,她便候上一月,一年未歸,便在此靜候一年? 不過,世事無常,便在崔莞思量這如何才能擺脫自那日起便時時跟在她身旁的箋青,又如何尋一道難以拒絕的說辭,好跨出院門時,機會便自行尋上了門。 “小姑子,我家主子召你前去一見?!?/br> 倚著軟枕靠在**樹下闔目養(yǎng)神的崔莞循聲抬眼,便見到兩名容貌俊秀的少年,俏生生的立在回廊之下,一紅一綠,側(cè)眼揚眉,一臉傲慢之色。 瞟了一眼,她又闔上了眼。 見崔莞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性子略微急躁的紅裳少年細眉一豎,張口便要斥罵出聲,箋青急急上前屈膝一禮,低聲告罪,而后便朝崔莞小跑而來。 “姑子,您還是快去罷?!惫{青的聲音中,透出無法抑制的驚恐,她壓低聲音,顫顫的道:“主……主子的脾性,不喜久候?!?/br> ☆、第二百零三章 背后之人顯真容(中) 為貓跑跑大爺加更 崔莞唰的睜開雙眸,她方才以為,那兩名少年口中的主子,是秦四郎,直至箋青也將其喚為主子,她才恍然。 對秦四郎,箋青素來是稱之為公子。 那么,她口中的“主子”,應(yīng)當(dāng)是購下別院之人,也就是秦四郎身后的主子! 不過,崔莞并不認為,她與這位“主子”有話可言。 “姑子……”箋青顫著聲,一雙杏眼中隱隱可見水霧繚繞,她欲求崔莞,卻又不敢太過明言,只好泫然欲泣的望著崔莞,眸底滿是哀求之色。 崔莞看了一眼箋青,又抬眸掃向廊下的紅花綠葉,慢慢站起身。 瞥見她的舉止,那兩名少年不約而同冷哼一聲,昂首便往外走去。 “多謝姑子?!惫{青抬袖拭去眼角的濕潤,向崔莞行了一禮,又伸手一引,為她引路。 崔莞便隨著箋青慢慢朝外走去。 待箋青引著崔莞行到院門前時,恰好瞥見遠處的一紅一綠兩道身影轉(zhuǎn)過回廊的拐角處,了然無蹤。 守在門前的,仍是前兩名婦人,卻并非前幾日所見的臉孔,不過倒也有幾分相似,同是膀粗腰圓,孔武有力。 只是這一次,兩人均老老實實的立在院門兩旁,并未上前阻攔,任憑崔莞從容自在的踏出了門扉。 這是崔莞數(shù)月來,第一次離開起居的院子,她隨著箋青,仿若閑庭漫步一般,不疾不徐,看似隨意打量四下景致的眸子,實則暗暗尋著可行之路。 箋青心急如焚,卻不敢過于催促,低低的提點幾句,便悶聲引路。 這座別院,果如崔莞先前所料,極為寬廣奢華,沿著精致的雕花廊一路前行,幾乎是五步一亭十步一閣,華美之度,不亞于她休養(yǎng)的院子。 她慢慢隨著箋青穿園過橋,直至行到一棟臨湖而建的木樓前,方止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