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被緊緊攥住,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那人扯住前行的崔莞又羞又惱,今夜過后,她這好不容易才爭出的清名,怕是要毀去五分……不,是毀去十之**! 連帶裴清的名譽也損去不少。 這人,真是,真是…… 崔莞已然是氣得不知該如何大罵,只待行遠后,也不顧前方的引路隨從,手上一用力,掙扎反抗,欲從劉珩的鐵爪下掙脫。 誰知早已將她心思摸透的劉珩,五指一松,側(cè)眸笑道:“崔兄不必心急,長夜漫漫,時辰尚早。” 聞言,崔莞本就發(fā)青的面色,登時漆黑如墨,不過,抬眸迎上那雙笑意盎然的眸子時,她莫名憶起方才在那棟閣樓中,眼前這人敞窗探臂的模樣,心中忽的一滯,惱意如潮,緩緩褪去。 瞟過那張雖步伐忽明忽暗,卻漸漸平復而下的小臉,“裴清”眸光微微閃動,卻未再出言逗弄,而是放緩步子,靜靜走在她身旁,一同沿足下小道,行向遠處。 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那兩道一高一矮,漸行漸遠的身影,王樊斂下心緒,再度揚起溫文爾雅的笑容,與余下的世家子們持禮話別。 待園中來客散盡,他方回頭,對一直緊隨在身后的管事沉聲道:“將夫人請到書房?!?/br> 從未見自家郎君露出這般冷峻神色的管事,稍怔片刻才急急行禮應道:“諾。” 王樊移眼掃向遠處另一道門邊,隱隱被幾道身影擁簇在中間的陸嵐,眸底冷意乍閃及逝,收回目光后,他一言不發(fā),拂袖前往書房。 陸嵐與王樊一般,與今夜應邀而來的姑子女郎寒暄,待將人一一送出門后,一轉(zhuǎn)身,就便王樊身旁的管事匆匆行來,她心頭微沉。 “夫人,郎君喚您前往書房?!?/br> “有勞?!?/br> 對王樊身前得力之人,陸嵐素來是和顏悅色,只是那垂首的管事此時若抬眼細看,定會發(fā)覺她清麗的面容,并不似聲音那般溫婉,眉宇間隱隱透出一絲沉凝。 不過,這一絲縈繞在眉間的沉凝,隨著陸嵐一步步行近王樊所在的書房,逐漸淡去,跨門而入時,已是了無蹤跡。 “夫主?!?/br> 嬌軟的嗓音,劃破書房中的寧靜,正端坐在長幾后,懸腕提筆,在凝光紙上疾書的王樊卻是頭未抬,筆未頓,依然凝神書寫信箋。 見狀,陸嵐的心不由又沉了幾分,往日里王樊待她雖疏離,可從未有過如此怠慢忽略之舉。 她袖中交纏的十指泛白,也未再喚第二聲,而是幾近無聲的行到書房右側(cè),擺在半敞窗欞下的矮幾旁,執(zhí)壺斟了一盞侍婢剛剛奉上,仍舊溫熱的茶湯,又緩緩走到王樊身側(cè),將茶盞輕輕擱在長幾一角,人也順勢跪坐而下。 不過,陸嵐對王樊知之甚深,盡管輕輕一抬眼,便可將他所書所寫盡覽眼底,但她始終垂眸而坐,未逾越半分。 陸嵐的舉止,王樊恍若未見,待寫下最后一個飄逸的字跡,抬手將湖筆擱于山行筆架之上,捻起落滿字跡的凝光紙,無聲地遞到她身前。 “夫、夫主?”一眼瞥見信箋上所寫之事,陸嵐鎮(zhèn)定的面容驟變,忍不住低呼出聲。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下) “夫、夫主……”陸嵐未接王樊遞來的信箋,匆匆一眼,面色煞白,原本強行耐住的心思嗡的一下,乍然間亂作一團。 這雪白的凝光紙上,一字一句,寫的竟是今夜她在暗中謀劃之事! 從暗中調(diào)換宴席飲酒,至如何將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蔭華榭挪入霧亦樓,再到設局潑污崔挽衣袍,點點滴滴,雖不是巨細無遺,可若是叫外人看了,也定以為王樊是這幕后黑手之一。 陸嵐后背一陣寒涼,她自認謀劃縝密,甚至除去挪動謝嫣的侍婢外,換酒,勸飲等,均是不著痕跡的挑撥旁人行事,就連引開卷碧秋闌二人,以及蔭華榭當值的侍婢,也是借用那幾名對王樊心生傾慕的姑子之手…… 本以為無人能察覺一二,卻不想,短短頃刻間,這一樁樁掩在夜幕下見不得光的伎倆,被人的羅列出大半,呈現(xiàn)在眼前。 且此人,還是她最該瞞住的夫主——王樊。 漠然的掃了一眼螓首低垂,露出半截誘人細頸的陸嵐,王樊將手中的信箋往幾面上一放,衣袍掀動,起身離席。 “夫主?!备O窣細響喚醒了陸嵐,一抬眼,卻見王樊繞過另一側(cè)長幾,頭也不回走向大門的身影,她長袖下的手陡然捏成一團,撐著幾,強壓心中翻涌的驚慌,咬牙站起身,戚戚言道:“夫主竟是連辯都不讓阿嵐辯一句?” 凄楚的嗓音,不知能軟化多少兒郎的鐵心,可王樊卻恍若未聞,足下的步履穩(wěn)穩(wěn)地,一步一步,頓也未頓。 “夫主!”眼看王樊就要行到門前,陸嵐心中一急,再顧不上女子當有的矜持,快步飛奔上前,探手扯住那片翻飛的衣袖,低聲泣道:“阿嵐與夫主自幼相識,即便算不得夫主和阿莞那般青梅竹馬,卻也曾共飲一壺酒,此時此刻,難道夫主真容不得阿嵐一句辯解之言?” 不知是因“阿莞”二字,還是因提及往事之故,王樊抬起的腳,空中微滯,繼而落回原處,人便這般停在了門前。 陸嵐心中微微一喜,正欲繼續(xù)出言,掌心中卻驟然一空,攥在手里的衣袖,已被扯去。 王樊側(cè)身而立,往日里高遠的雙眸含滿漠然之色,冷冷看向淚眼婆娑的陸嵐,“你還有何話要辯?” 疏冷平板,絲毫不帶半點波瀾的語氣,落入陸嵐耳中,心頭苦澀至極,她深吸一口氣,目露凄然,“我知曉,阿然恨我,怨我,當初若非我邀阿莞前往安康,也不會途中遭山匪洗劫,害得阿莞失了性命?!?/br> “可我早已悔了?。 彼晳Q哭,縷金線繡邊,華貴非凡的長袖下,緊緊蜷曲在掌心中的十指冰涼徹骨,“我與阿莞自幼相伴,即便姓氏不同,血緣非親,但讀書識字,習琴學畫,春至踏青,冬來賞雪,這一日一日,又豈會比旁人少去半分情誼?自阿莞出事這三年來,又有誰知我夜夜難眠,一閉眼便是那日山匪擄人的噩夢!” 一聲一聲宛若杜鵑啼血的哭訴在書房中回蕩,王樊靜靜看著眼前梨花帶雨,悲痛難抑的女子,眼底終是泛起了一絲漣漪,可這絕非是為陸嵐,而是為另一張清美的容顏。 三年,伊人已逝三年。 陸嵐言,無人知她三年夜不寐,可又有誰知他同樣三年遠走游歷,有家不回的決絕? 郊外踏春時初遇,玄武湖中泛舟賞蓮,還有熱鬧喧囂的廟會市集…… 這建康城中,失了一人,于他而言,卻是失了一心。 瞥及王樊眼底的恍惚,陸嵐突然一步上前,撲入他懷中,精致的面容微微昂起,一雙淚光盈盈的眸子望著王樊,哽咽道:“嫁入王氏,非我所愿,亦非我能阻,可我既已為阿然之妻,豈會不知夫妻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且我與謝氏姑子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又何必這般大費周章的算計于她?” “這對我,根本無半分益處?!?/br> “退一步而言,即便我當真要對謝氏姑子不利,也斷然不會選在今日,又在府中動手,哪豈不是……” “夠了!” 悲戚的哭訴,哀婉的神態(tài),非但引不來王樊一絲心憐,反倒讓那雙恍惚的眸子一清,那一絲漣漪蕩然無存。 一聲低喝后,他用力地,甚至是近似粗暴地掰開緊緊摟在腰間的玉臂,繼而抬手將倚在懷中那具溫軟的身子一推—— “王陸二氏聯(lián)姻所謂何事,你心知肚明,若非為此,你以為今夜會如此平靜?” “陸嵐,我王氏,并非是你陸氏,你最好將此話謹記于心?!?/br> 冷冽的聲音落下,王樊看也未看踉蹌倒地的陸嵐一眼,轉(zhuǎn)身跨門而出。 倘若不是顧忌王氏的名望聲譽,他根本不會迎娶這樣一個女子過門,更不會選擇將此事壓下,那張信箋,是敲打,可又何嘗不是在宣泄心中淤積的怒意。 他非是意氣用事,懵懂無知的少年郎,一言一行,皆需顧全大局。 今夜之事一旦傳揚出去,傷的只會是王謝二氏的情誼。 畢竟,無論如何,陸嵐乃是他王樊明媒正娶的嫡妻。 陸嵐雙眸圓瞪,含在眼中的淚水翻滾落下,怔怔望著已消失在門外的王樊,不敢置信方才將她推到在地的人,便是自己愛慕多年,溫雅有禮的王樊。 她識他七年之久,即便他在人前總是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可卻從未對誰有過這般粗暴的舉止,今日,今日…… 陸嵐緊緊攥住胸前衣襟,心中痛楚,難以言明一絲一毫,她緩緩垂首,一雙淚目中,忿恨,怨毒,哪還見方才半分凄然悲傷。 “……崔莞,你已死了,為何還霸占著他的心!” 穩(wěn)穩(wěn)前行的馬車上,闔目養(yǎng)神的崔莞鼻間莫名一癢,止不住打了一道響亮的噴嚏。 坐在車架上扯著韁繩的墨十八面不改色,心中卻在嘀咕,莫不是主子念人了? 當然,此話他斷不敢問出聲,老老實實的駕車駛回繪心園。 馬車行過北馳道,不遠處的玄武湖,正在月色下泛著粼粼波光,涼風習習,夜色靜好,令人舒暢不已。 可馭車的墨十八心中陡然升起一縷警兆,四下太靜,他擅武,聽力自是不弱,但此時,卻連蟲鳴都未聞及一聲…… 不對!他低聲一喝:“公子,坐穩(wěn)了!”手中的藤鞭猛地一甩——“啪”的一聲,驅(qū)車的駿馬吃痛,嘶鳴揚蹄,原本平穩(wěn)的馬車陡然如離弦之箭! 可就在此時,月下一抹寒光,破空朝墨十八射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此局究竟誰人設(上) 墨十八的低喝加之馬車突如其來的劇烈顛簸,崔莞悴不及防下狠狠地跌倒在車廂中,雖身下鋪著一層綿軟的錦墊,但這般重重一摔,仍是令她前胸后背一陣窒氣的悶痛。 不斷的震動晃蕩中,她勉強撐起身子,探手扶住窗欞,又將后背緊緊貼在車廂內(nèi)壁上,才堪堪穩(wěn)住身子。 崔莞心中雖驚慌,卻未出聲叫喚,墨十八乃是劉珩身旁的侍衛(wèi),行事又素來穩(wěn)妥,他既然這般做,自是察覺出了什么,她若在此時驚得又吼又叫,只會擾亂墨十八的心,沒準還會招來未知之險。 她縝密的心思,頃刻間便將車外事料中十之**,可惜,卻未思及最為關鍵之處。 此時,墨十八剛毅的面容上,一片慘白,他一手持韁,一手不斷揮動藤鞭,而左肩上赫然釘著一支弩箭!銳利的箭頭深入血rou,連帶著木制的箭身也刺入rou幾寸,鮮血直流。 對方顯然還未對他動殺心,不過是打算迫使他棄車,卻不想他硬生生抗下一箭,仍緊抓韁繩,穩(wěn)穩(wěn)的居于馬車上。 “倒是條漢子?!甭穹诼放哉游蓓斏?,對墨十八射出弩箭的人站起身,瞇眼盯著月下絕塵而去的馬車,“可惜了……” 駿馬嘶鳴飛奔,遇襲時,雖離繪心園仍有一段距離,但也不算太遠,墨十八手中藤鞭揮得虎虎生風,噼里啪啦不斷抽在馬臀上,疾馳的馬車卻顛得崔莞頭腦陣陣發(fā)脹,眼底一片生暈。 她本就在宴席上飲了幾樽酒,眼下又恰好是酒勁上頭之際,這一晃蕩,腹中陣陣排山倒海,險些抑制不住將所食之物嘔出。 崔莞緊咬下唇,臉上亦青亦白,好在眸中仍是一片清明,她雙手攀住窗欞,目光透過窗紗飄飛時的縫隙,隱隱瞥見車外飛閃的樹影,以及一抹自樹上破空寒芒而來—— 嗖嗖嗖!噠噠噠! 一排弩箭凌亂的射在車廂外壁上,崔莞眼中一愕,緊接著后背竄起一絲寒涼,她纖細的身子在顛簸中一顫,陡然憶起了臨淄河畔,那**的生死追殺。 ……是蕭氏! 下意識的,崔莞眼前浮現(xiàn)出蕭之謙那張笑里藏刀的俊臉。 當初自蕭氏別院中救出蕭謹時,她便是行在明面上的誘餌,而蕭之謙如此迫切的想得到兵書,又怎會輕易放棄搜尋蕭謹?shù)南侣洌?/br> 只是蕭謹已被劉珩悄然送往梁州,無論是在臨淄還是臨淄周遭,甚至建康趙氏府中,應該都尋不出半點蛛絲馬跡,蕭之謙斷無膽子尋上劉珩,這就必然會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這是繪心園敞開大門之前,崔莞便早已思慮過的事,故而平日里,若非萬分緊要,她亦不會離開繪心園,離開建康。 不過,她仍舊低估了蕭氏對兵書的必得之志,乃至于敢這般明晃晃的在建康城中設伏! 怎么辦? 崔莞心思急轉(zhuǎn),奈何這劇烈的震動顛簸下,人都難以穩(wěn)身,更何況她又非擅武之人,手無縛雞之力,在如此緊迫的險境中,能保持幾分清明,已是極為不易了,豈還能想出什么脫身之道? 比起崔莞,墨十八無疑更早的察覺出沿途繁茂的大樹上有埋伏的敵情,又一次堪堪避開偷襲的弩箭,他手中韁繩一甩,馬車驟然偏離原本所行的大道,拐入勉強容下一輛馬車通行的小巷內(nèi)。 此時玄武湖畔的宅子庭院,仍有零星燈火閃爍,然而對門外疾馳的馬車聲,卻不曾有一戶人家開門查看。 建康城中未設宵禁,夜間這般急急驅(qū)車,百姓早就習以為常,至多在心中抱怨兩句罷了。 柔和的月華下,墨十八的面色愈發(fā)白得駭人,左肩上的鮮血涓涓流淌,將身側(cè)的青衫染出大片墨色,他雖神情沉冷,心中卻是焦灼萬分。 對方來人絕非少數(shù),路上設伏之地,數(shù)不勝數(shù),幾乎每隔十丈便有一伏,莫說車廂外壁,便是他所坐的車架邊緣也插了不少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