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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說自己有事,渾身都發(fā)抖得厲害,眼淚不停的往下掉。突然間所有委屈的情緒奔涌上來,千樹像是把之前人生受過的所有苦難都攢成眼淚,要在這次全都流完一樣。 因為太痛了,又要努力克制住自己不發(fā)出聲音,千樹沒有多余的力氣再去抓住浴缸邊緣。那截柔嫩的藤蔓跟著縮回熱水了,有艷麗的紅色逐漸從熱水底下浮現(xiàn)出來。 在重疊海浪似的劇痛中,千樹脖頸上那串原本還不太明顯的咒文,突然間變得赤紅顯眼起來。 是契約開始生效,新契約者的靈魂與人性要代替前任契約者的靈魂與人性了。千樹經(jīng)歷過一次,但上一次定下契約對她而言確實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久遠到她早就忘記了將人性和靈魂融進自己本體里,其實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情。 亡者本來是沒有人性,也沒有靈魂存在的生命。直到在漫長銀河似的光脈中,它遇到了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故人蟲師。 那時它還記得,這個蟲師曾在幼年也闖進自己領(lǐng)地,并留下了名字與左眼。 “啊,好難得,是很接近亡靈的蟲?!?/br> 銀發(fā)綠眸的男人走近它,沒有一絲威脅的,從自己懷里拿出包糖塊:“還不能離開光脈按照蟲的年紀來算,還是個小孩子?!?/br> “要吃糖嗎?” 一根藤蔓卷著糖塊吞噬,深陷在巨大樹干中央的小生命還不具備脫離巨樹的條件,那張過于漂亮的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還沒有人教過它要做表情,要說話。 銀古摸了摸她的腦袋,動作輕而溫柔:“好乖。真是個好孩子啊?!?/br> “我叫銀古,你叫什么呢?” “噯?還沒有名字嗎?說起來,古籍上也沒有記載過你這種類型的蟲感覺上也不太像是蟲啊。” “不介意的話,我叫你千樹可以嗎?” “???你想要知道這個是什么?這個嘛是糖,人類發(fā)明出來的一種食物。他的味道是甜的哦,就是小千你剛剛吃下去的味道?!?/br> “那種味道叫做\'甜味\'?!?/br> “好久不見,已經(jīng)有五個月沒有見面了吧?唔你已經(jīng)可以脫離古樹,自由行動了嗎?很厲害哦!” “小千,我給你帶了個禮物看,是糖哦!從一個沿海的村子里買到的,味道很不錯呢?!?/br> —— “痛,我好痛啊,銀古?!?/br> 少女哭著抱緊了男人,柔弱期的亡者甚至連一根像樣的藤蔓都延伸不出來。 銀古耐心抱著她,一遍遍的拍著她脊背:“抱歉,稍微忍耐一下很快就可以過去了?!?/br> 他的外套已經(jīng)滑落下肩膀,襯衫也被扯壞,肩膀和背上全是千樹無意識抓出來的血痕。這就是非人類妄圖改變自己本性,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就像刺猬要拔掉自己的刺,才能安心的滾進花叢里一樣。不把刺拔掉的話,它的刺會傷害嬌嫩脆弱的花。 少女哭到開始打嗝,左耳后面的咒文變成艷麗的赤紅色。銀古輕輕按著那塊生長咒文的皮膚,安撫的親了親她眉心。 血腥的甜味蔓延開,和周圍草木的氣息混在一起。千樹能聞到血腥味底下,銀古身上淡淡的煙味。 和皂角干凈的香味。 她蜷起手指,揪著銀古外套,指甲縫里的血在他外套上留下一朵小花似的印記。 “銀古,”千樹抱著他,不停的啜泣:“我好像可以聞到血以外的味道了?!?/br> 在她漫長的人生里,被銀古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部分。沒有定下契約前,沒有人性和靈魂的千樹,是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 除了死亡和災禍。 直到她遇見銀古。就好像是命運之中無法逃避的禮物,那個人類帶著鮮花和糖,來到她的余生。 —— 浴室門被破開,熱氣四散升騰,千樹腦子里脆弱的神經(jīng)被攪得越發(fā)混沌。她在濃烈的血腥味里嗅到干凈好聞的味道,外面鋪面進來的新鮮空氣到處擴散。 白色熱氣交織,她隱約看見雪色柔軟的發(fā),在霧氣里也濕漉漉的下垂著。 千樹的腦子卡殼了。她慢了許多拍的想著:銀古怎么來了? 下一秒她就被人強行從浴缸里撈了起來,寬大的浴巾將她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 五條悟板著臉,腦子里好像有幾百只烏鴉在呱呱叫;要不是被浴巾裹起來的小朋友臉色蒼白可怕,他這會兒已經(jīng)人要炸了—— 這小孩怎么回事?問了又說沒事,單獨洗個澡能洗到滿浴缸都是血! 千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明顯不正常,渾身上下好像都沒有半點血色,唯獨脖頸;那截蒼白纖細的頸子上,正印著一圈殷紅色咒文。 五條悟清楚記得,之前這串咒文可沒有這么顯眼的!相反,就在洗澡前,這串咒文還若隱若現(xiàn)得不仔細看都看不清楚。 不等五條悟出浴室,被他抱著,好像已經(jīng)要昏過去的千樹,忽然又醒過來了——她一眨眼睛,眼淚就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千樹一邊哭,一邊爬起來,抱緊了五條悟的脖子,哭得聲音都要啞了,還很委屈:“銀古,銀古我好痛——” “銀古我好痛嗚嗚嗚——” 她正哭著,忽然被人捏住脖子拽開;千樹又痛又懵逼,委屈的看著他看了第一眼,她猛然瞪大眼! 雪色柔軟的發(fā)梢下邊,一雙蒼藍色冷冽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的盯著她:“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