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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衣之下在線閱讀 - 第124節(jié)

第124節(jié)

    “謝謝娘!”今夏拿袖子胡亂抹眼淚,“銀子我自己拿吧?!?/br>
    “不用,你不知曉在哪里。”

    “不就在灶間釣魚簍子下面的瓷缸里頭么,您沒換地方吧?”

    袁陳氏楞了楞,回過神來沒好氣道:“你個死丫頭,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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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著支來的月俸和嫁妝銀子,今夏趕緊找到了岑福和岑壽。

    “一共是六十四兩銀子,夠不夠?”她把一包銀子擺到桌上。

    岑壽拿出自己的包袱:“我這邊湊了一百三十兩?!?/br>
    岑福道:“我已經(jīng)找人打聽過,他們還沒有為難大公子,應(yīng)該是還念著舊情。我尋思著再用銀子上下打點一番,大公子在里頭日子也不至于太難過?!?/br>
    “那……能見著他么?”今夏忐忑道,“不見著他人,我心里終歸放心不下。”

    岑福點頭:“這事我來想法子,你且回去等著?!?/br>
    接下來接連過了七八日,她都沒有等到岑福的消息,不放心去問,岑??偸钦f沒法子。

    “自從嚴家那件事之后,里外變動特別大,原先當(dāng)值的人現(xiàn)下也不熟?!贬0欀碱^嘆氣。

    岑壽在旁只皺眉,不吭聲。

    今夏無法,整日呆在六扇門內(nèi)坐立不安,直至這日黃昏,見楊岳匆匆忙忙進來。

    “陸大人的外祖母家也被抄了,方才我看見一大批女眷被押進京來,淳于姑娘也在里頭。”

    “??!那他的外祖母呢?”

    今夏一驚。

    “聽說她本就年事已高,遇上這樣的事兒,人便有些禁不住,在路上感染風(fēng)寒,還未到京城便死了?!睏钤赖?,“我想把淳于姑娘贖出來?!?/br>
    “這些女眷要送往何處,教坊司么?”

    今夏緊張問道,人一送進教坊司,再想往外頭贖,可就不容易了。

    “不知曉,但聽說想買丫頭的,可以先去挑?!?/br>
    “那你還不趕緊!”

    楊岳躊躇道:“我擔(dān)心我爹爹不同意,他不愿意,我便拿不到銀子,如何贖人?所以才來找你商量,怎么樣才能讓我爹同意?!?/br>
    “先把人贖出來要緊,你去老廖那里支銀子?!苯裣母降綏钤蓝叄绱巳绱诉@幫說了一通,“……你只管這樣說,不愁他不給你支銀子。到時候人已贖出來,頭兒再要反對,也沒轍了?!?/br>
    “真的?”

    “真的!你趕緊,萬一人被別人挑走了怎么辦?!苯裣拇叽偎?。

    楊岳被她說得一急,撒開長腿就去找老廖支銀子去了。

    沒想到陸家出事,竟然連陸繹的外祖母家也被牽連進來,現(xiàn)下陸家的狀況,與當(dāng)年的夏家何其相似,覆巢之下無完卵。今夏心中百味雜陳,剛想去看看這些女眷都被押在何處,才出六扇門,就看見岑壽匆匆忙忙過來。

    “快來,我哥找你!”岑壽招呼她。

    今夏奔過去,跟上他:“他在里頭怎么樣?好不好?怎得等了這么久,這些日子我都快急死了?!?/br>
    看她的模樣,岑壽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的神情沒有逃過今夏的眼睛。

    岑壽為難地別開臉,被今夏又給拽回來?!八降自趺戳??你快說呀!”今夏急道。

    “……其實是大公子吩咐的,他不想見你,叫我們別帶你進去?!贬瘔垡豢跉獾?。

    今夏一愕:“他不想見我?!”

    岑壽也很是煩惱:“我也不知曉究竟為了什么,他再三交代了,我和我哥也不敢違他的意思?!?/br>
    “那……現(xiàn)下是他肯見我了?”

    “不是。”岑壽急得直嘆氣,“大公子在里頭不太好,可能這些日子變故太多,老爺剛剛才離世,又出了這么大事情,他整個人都不太對勁。前幾日還肯吃些東西,這幾日連水都喝得很少,我和我哥都擔(dān)心……”

    只是聽著,今夏就已經(jīng)心急如焚。

    岑壽領(lǐng)著她到北鎮(zhèn)撫司后頭的小門,門口守衛(wèi)顯然已經(jīng)打點過,見他們到了便趕緊招手讓他們進去,岑福在里頭等著他們,引著今夏曲曲折折往里頭走。

    這還是今夏頭一遭進入北鎮(zhèn)撫司的監(jiān)牢內(nèi)部,比起她更熟悉的刑部大牢,詔獄內(nèi)潮濕陰冷,而且彌漫著一股終年不散的腐爛氣息。到處都能聽見哀嚎和□□,飽含著巨大的痛苦,錐子一樣扎入耳中,聽得人毛骨悚然。

    監(jiān)牢比起刑部的監(jiān)牢,更小,更加低矮。略高些的人被關(guān)在里面,想要站直腰都不太容易。

    今夏跟在岑福身后,曲曲折折地走,經(jīng)過一間又一間監(jiān)牢,看見內(nèi)中一個個或憔悴不堪或麻木呆滯或已不成人形的囚犯,心里一陣陣發(fā)緊。她不敢去想,陸繹現(xiàn)下會是怎生一個模樣。

    潮濕發(fā)霉的通道上,岑福毫無預(yù)兆地停住了腳步,轉(zhuǎn)向左側(cè)的那間監(jiān)牢。

    “大公子?!彼p聲喚道。

    監(jiān)牢中的那人一身灰袍,長長的黑發(fā)披散下來,看不清面容,靠坐在墻上一動不動。

    是他么?

    今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慢慢蹲□子,輕聲喚道:“是你么?”

    聽見她的聲音,灰袍人的身子微微一震,緩緩轉(zhuǎn)過臉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監(jiān)牢頗小,今夏從木欄中探手進去,輕輕撥開他臉上的頭發(fā),露出他清雋蒼白的面容……

    “這里不好,我叫他們不要帶你來的?!标懤[朝她微微一笑。

    岑福知情識趣地拉著岑壽走到稍遠處,以作避嫌。

    看見陸繹現(xiàn)下這般模樣,再想起他昔日何等風(fēng)姿卓絕,今夏心中酸楚,卻知曉自己絕對不能在他面前傷感。

    “這里不好,想來東西也不好吃,可總會過去的,所以你還是得吃點?!苯裣牡氖致聛恚兆∷氖?,朝他笑道,“我小時候在堂子里頭,那里也不好,可那會兒我也沒虧待過自己,吃得可多了,一群孩子就數(shù)我最胖,我娘一眼就看上我了?!?/br>
    陸繹低首看她的手,大概因為他的手冰冷之極的緣故,她的手顯得特別暖和。那股暖意通過手心直傳到他的心里。

    看見她好端端的,真好,他想。

    “因為你有金甲神人護佑,”他微微一笑,低喃道,“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今夏望著他,想到還在新河城時,他就像現(xiàn)下這般握著自己的手,對她說——“……別怪自己!所有的事情,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只是我需要一點時日。你只要好好活著,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任何報仇的事情……”

    驟然間,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攥緊他的手。

    “你說過,所有的事情,會給我一個交代的?!彼龁柕?,眼睛緊盯著他,目光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神情變化,“嚴家已經(jīng)被扳倒,你現(xiàn)下莫不是在拿自己的命想給我交代?”

    陸繹微微垂下雙目,一聲不吭。

    今夏再也忍不住,又是氣惱又是傷心:“你怎么能這么傻!你以為你這樣做,是在給我交代么?”

    “……這個仇太大,我也不知曉該怎么還你,現(xiàn)下這樣,正好。”他低聲道。

    “你……”今夏被他這一氣,腦子倒清醒了許多,“你要給我交代是吧?你知曉么,因為你在這詔獄里,為了能進來見你,我不光預(yù)支了半年的月俸、還問我娘把我的嫁妝錢全要出來。你聽清楚了,現(xiàn)下我連嫁妝都沒有,想再攢銀子,又得花好幾年光景,到那時候我肯定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你若要給我交代,就好端端從牢里出來,把我娶了,這才叫交代!”今夏拽著他,面對面,一氣把話說完。

    莫說陸繹愣住,因她聲音清脆,連同稍遠處的岑福和岑壽也是一愕。

    “你……你莫忘了我們兩家之間……”陸繹語氣不穩(wěn),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我祖父死了,你爹死了,嚴世蕃也死了,嚴嵩被發(fā)配邊塞,那些當(dāng)年發(fā)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你若把自己也搭進去,那……我想我也活不成了。”今夏頓了頓,“方才的話,我是認真的,我向我娘要嫁妝錢的時候,就朝她說了,不用嫁妝,我也能嫁出去,她才肯把銀子給我?!?/br>
    陸繹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不知為何,淚水不知不覺就滴落下來。

    今夏握緊他的手:“現(xiàn)下,該輪到你了。你答應(yīng)我,再難也要好好活著,別的事情都不用去想,只想著一件——我在等你!”

    陸繹定定看著她。

    “答應(yīng)我了?”

    陸繹伸出手穿過木欄,摸摸她的臉,微笑著點了點頭。

    “以后別來了,省著點銀子,等著我就好?!彼麌诟赖馈?/br>
    今夏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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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此后,今夏、還有岑福等人一直在致力于為陸繹昭雪。

    三年后,陸繹再次上折,首輔張居正也為其雪冤,認為陸炳救駕有功,非謀反叛逆jian黨。此時當(dāng)朝天子已非嘉靖,而是萬歷。萬歷下旨,赦免陸繹,免去追贓,并令陸繹官復(fù)原職。

    正是臘月里,江南飄著細細小小的雪花。

    上官曦帶著兜帽,手持貨單,在渡頭一樣一樣地清點此番自京城送來的貨品。一陣寒風(fēng)卷起,掀開她的兜帽,她伸手去扶,不留神貨單從手中松脫,被風(fēng)卷走,飄向河面。

    她還未去追,便見一抹人影飛身躍出,翩若青燕,足尖輕點過船篷,接住那張貨單,在空中旋身而回,最后落到上官曦面前。

    “堂主。”

    仍舊如舊日里那般,阿銳喚了她一聲,將貨單遞到她手中。他面上的舊痂已經(jīng)盡數(shù)脫落,但仔細看還是可看見條條傷痕。

    上官曦看著他,唇邊泛開一絲笑意:“喚錯了,現(xiàn)下我可是幫主。”

    阿銳一愣:“這么說,你和少幫主,不,和謝家公子……恭喜啊……”

    上官曦打斷他:“我沒成親,那兩壇子酒還在湖底沉著呢。謝霄去了西北,這偌大個幫無人料理,我?guī)椭蠣斪訒簳r料理著罷了。”

    “……”得知她還未成親,阿銳訕訕的,不知該說什么好。

    上官曦看看他,又望向水面,輕聲道:“等天暖了,你幫我把湖底的兩壇子酒撈上來吧。”

    阿銳看著她,嗯了一聲。

    京城中,雪下得正緊。

    淳于敏系上圍裙剛進灶間,便被楊岳攔住。

    “天太冷,我來包羊rou餃子就好,你莫沾手了,到里屋烤烤火吧?!?/br>
    淳于敏笑道:“我來幫你燒火,今日大哥哥從詔獄出來,我也該盡點心才對。他們什么時候能到?餃子可來得及?”

    “來得及。我聽今夏說,還要去圣上賜還的老宅看一眼?!?/br>
    陸繹走出詔獄,雪粒子打在他臉上,冰冰涼涼的,卻是久違的清新沁人。

    前頭不遠處,今夏牽著馬匹,笑意盈盈,正等著他,肩上積了些許雪,顯然已經(jīng)等了好一陣了。

    他走過去,輕輕替她撣落肩上的雪花,兩人之間,能有此重逢之日便已滿足,再無須過多言語。

    兩人翻身上馬。

    “那所老宅被封許久,里面定然是……”今夏不愿他看見破敗的老宅而傷情,“要不等過幾日,打掃好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