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她喝得慢一些,一杯酒能陪他三杯。她喝完三杯酒,兩個人同時將杯子推到一旁。 飯后,看了好一會兒的書,兩人洗漱之后歇下。顧云箏將兩杯水放到牀頭的小柜子上。 沉默一會兒,顧云箏撐肘拿過一杯水,喝了一口,又問他:“你喝不喝?別半夜折騰人?!闭f著話,已將另一杯水遞到他面前。 霍天北一笑,喝了兩口,“你這么一說,不渴也要喝了?!?/br> 顧云箏將杯子放回原處,熄了燈,回身躺下。 “怎么覺得你有心事?” “哪有?!鳖櫾乒~答道,“有些不妥當,總覺得乏得厲害?!?/br> “那就早些睡,明日還不舒服,就找個大夫看看?!?/br> “嗯?!?/br> 室內(nèi)安靜下來,呼吸的聲響都被放大幾倍。 顧云箏翻了個身,背對著霍天北,在黑暗之中睜著眼睛,靜靜等待。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一分一秒都變得漫長。 身邊人的呼吸變得勻凈,他已睡熟。她心情這才稍稍放松。 她主動陪他喝酒,讓他喝茶,酒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茶。 她在心里對他說聲抱歉。 是不是注定,她不屬于這里,她與他注定有緣無分。幾次想親口問問他,云凝說的是不是真的,可又怎能置堂姐的安危于不顧。 將盡子時,顧云箏悄無聲息地下地,取出早已備好的夜行衣,穿戴整齊,帶上匕首、長劍,靜靜等待。 子時鐘聲響起,顧云箏觀望他片刻,這才開門離開。 如今西域是霍天北的天下,他又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悍將,他所到之處,無人敢打擾,這客棧也就沒布置多少崗哨。 即便如此,顧云箏還是不敢大意,避過有人之處,如蝶燕般穿行在夜色之中。 趕至一戶懸掛著兩盞風燈的人家,進到院中,一名蒙面男子身側(cè)兩匹駿馬,正在等她到來。黃昏時她出門游轉(zhuǎn),就是尋找這里,是青杏給她指的路線。 男子沒有耽擱,帶顧云箏出門,直奔一條崎嶇的小路而去。馬蹄都包裹了軟布,馳騁在路上的聲音便不會那么清晰。 顧云箏回眸望了望來時路。 別了,霍天北。 但愿能走出你眼界,但愿此生再不會有交集。 但愿,你不是我的仇人。 如果你將我抓回去,那就讓我一世不要走出霍府,不要聽聞到任何門外事。 ** 黑暗之中,霍天北忽然醒來,覺得頭腦有些昏昏沉沉,倦意深濃。這有些反常。 沒有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讓他心頭一滯,探手尋找,身側(cè)枕畔已空。 她從到達這里之后的種種行徑,閃電般閃過他腦海。 明白了。 霍天北騰身下地,飛快穿戴整齊,用冷水洗臉之后,頭腦清醒過來,隨后召集人手做出安排。 等待手下報信期間,命人查看了他喝過的那杯茶。結(jié)果一如他猜想,她在水里動了手腳。 他唇邊現(xiàn)出一抹自嘲的淺笑。 原來,這些時日不過是他一廂情愿。 他留不住她,她從來沒想過留在他身邊。從她性情轉(zhuǎn)變的那一日至今時,她的目的都是離開。 他笑,滿帶譏誚。 留不住。對,他日后不會再挽留她,能給予她的,是禁錮。 有幕僚疾步到了門外,恭聲道:“侯爺,已經(jīng)有了大致方向。” 霍天北闊步出門,“布下包圍圈,不準傷了她!” ** 深夜的風寒涼蕭瑟,在馬上馳騁時,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 顧云箏不斷聽到鳴鏑箭清亮的聲音,預(yù)感很糟,心頭被陰霾籠罩。 每走一段路,引路之人便會更換,走的道路也都是人跡罕至的,可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霍天北還是沒有耗費太多時間就鎖定了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按理說,他應(yīng)該熟睡到天明,明日一早才會發(fā)覺她已不在。 是茶里的藥下的分量不足?不是。況且分量再多的話,他輕易就能看出問題。 難不成他異于常人,那杯茶對他毫無作用?否則,她真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在的地方,哪個人敢大半夜闖進他寢室打擾? 想完這些有用的沒用的,軍兵的馬蹄聲已經(jīng)隱約可聞,她開始面對現(xiàn)實,心念數(shù)轉(zhuǎn),勒住了韁繩,對蒙面的引路之人道:“我應(yīng)該是走不了了,你設(shè)法逃命吧。不,現(xiàn)在你還是找個隱蔽之處藏起來,若是繼續(xù)走動,大概會被軍兵抓獲。有緣再會?!?/br> 想到這是祁連城的手下,暗自嘆息一聲:低估霍天北手下追蹤能力的,不只有她,還有顧衡。 顧云箏策馬到了一片山林中間,速度時快時慢,也不管地勢陡峭或是平緩。 沒了任何人在身邊,她不再控制心頭的情緒,神色自懊惱、自責、煩躁轉(zhuǎn)變?yōu)轭j喪,到最后,是痛苦、絕望。 沒人能知道她這么做所為何來,也不會有人認同、在乎。 察覺出一隊人馬趨近的時候,顧云箏環(huán)顧四下,策馬去往地勢險峭之處。 追尋她的人之中,有人一馬當先,極速追趕上來。 感覺告訴她,是霍天北。 她的感覺是對的。 將要行至一個陡坡邊緣時,顧云箏的駿馬身軀猛然一震,向一側(cè)倒去。顧云箏騰身離開駿馬之際,匕首出鞘,對準霍天北胯|下駿馬狠力揮出。 霍天北的馬不能幸免于難。他騰身落地,循著她的身影而去。行至陡坡邊緣時,看到寒光一閃,頃刻間,帶著刺骨殺氣的劍尖抵上他咽喉。 “好快的身手。”他由衷贊道。 每到他動怒時,他的語氣就會變得不合常理地變得很溫和。顧云箏目光凜冽,“為何不出手?” “今夜不想傷人?!彼Z氣更加溫柔,“隨我回去?!?/br> 顧云箏道:“難道還看不出么?我不想留在霍府,更不想做你的夫人?!?/br> 霍天北言簡意賅:“看得出。不允許?!?/br> 顧云箏只得提醒他:“我現(xiàn)在可以隨時將你殺掉——值得用你性命賭么?” “錯看了人,錯信了人,死也應(yīng)該?!?/br> “……”顧云箏不理解,“你留下我有何益處?我不能甘愿,只能讓你家宅不寧。放了我,行不行?” “為何?” “……” 這時候,隨霍天北前來的將士趕了上來,他打個手勢,讓人們原地待命,對她說道:“隨我回去。” 顧云箏笑意涼薄,手中長劍向前推進分毫,“回去之后,你可能會將我囚禁、斬殺,若是如此,我不如與你同歸于盡?!?/br> 霍天北悠然一笑,“也好,黃泉路上不寂寞。”之后甚至催促她,“動手?!?/br> “你又何苦?!鳖櫾乒~咬了咬牙,卻不能說到做到。 霍天北給了她選擇:“被你騙了,可以用命買個教訓(xùn)。你騙了我,要用一生來還?!?/br> 顧云箏凝視著他,握劍的手依然穩(wěn)定,卻覺得長劍變得有千斤之重,隨時都有失力的可能。 “到此刻,你也沒有一絲殺氣?!被籼毂睆娜萏?,捏住劍身,“沒有殺氣,又何必耗費光陰?!?/br> 顧云箏煩躁起來,卻又無從改變現(xiàn)狀,能做的不過是握緊長劍不被他奪下。 霍天北語調(diào)倏然變得沉冷:“我不知該如何照顧一個女人,卻已盡心。我以為人不該輕易應(yīng)允什么,應(yīng)允了就要做到,你答應(yīng)留下,我從未懷疑是謊言。善待你不能接受,我也樂得輕松。你放心,不經(jīng)我允許,你此生休想離開?!闭Z聲未落,他猛然發(fā)力,要奪下她手中劍。 顧云箏本能地將劍往回帶、向后退去。他已錯轉(zhuǎn)身形,展臂去奪劍柄。 被他的手碰到之前,顧云箏自知敵不過這個看似平靜實則已是盛怒的男子,也做不到傷他性命,她再次后退,松開了手。方才心神都傾注在與他的對峙之中,使得她忘記了此時所處的地形,也就無從料到,會失足滾落下陡坡。 瞬息間的懸空、摔倒、滾落之后,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的時候,已被一個人抱住。 在這一刻,顧云箏被莫名的悲傷抓牢,險些落淚。 何苦,何苦救一個方才還對你拔劍相向之人。 地勢太過陡峭,兩個人向下翻滾的速度很快。陡坡上的野草之間,分散著諸多堅硬的碎石,人的身形碾過,疼得尖銳。 顧云箏闔了眼瞼,直到與他一同滾落坡底,才慢慢睜開眼睛。 霍天北放開她,坐到一旁。 顧云箏雙腿、后背疼得厲害,卻懶得起身,只是換了個姿勢。 上面有人高聲喚道:“侯爺!您怎么樣了?” “等著!”霍天北語氣不佳。 上面沒了動靜。 “鬧夠了沒有?”他看著她。 顧云箏像是忽然之間喪失所有氣力,不說話,靜靜躺在那里,望著星空。 “說話!”他語氣奇差,推了她一把,壞脾氣全然發(fā)作。 顧云箏全然沒有感覺似的,看也不看他。 “怎么了?又變回以前那副鬼樣子了?”他撐肘臥在她身側(cè),捏住她下巴,板過她的臉,“剛活得像個人就膩了?” 顧云箏垂了眼瞼,打定主意不看他,不理他。 霍天北忽然起身壓住她,雙唇殘暴地落下。與其說在親吻,不如說他是在宣泄心中怒火。 捏著她下巴的手似是鐵鉗一般,雙唇也被咬得生疼。顧云箏不能再平靜以對。是,他是該生氣,可她呢?她就好過么?她推他,推不開,想踢他,雙腿被他絞住用不上力。她索性用他的方式反擊,用力咬他,手揚起,沒頭沒腦地拍打在他后背。 他身形忽然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