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他心里也有她,但她選擇疏離以對,忽略他的幫襯,不在意他的安危。這對于有些人而言,是涼??;對于有些人而言,卻是寬仁——她明白他的意思,也只能報以悵然一笑。 隨即,祁連城道:“我近來無事,閑得手癢。知道了這件事,又有點興致,少不得設(shè)法弄清原委。你不需要我?guī)鸵r也是一樣,我有什么進展會命人知會你一聲?!?/br> “多謝?!彪S后,顧云箏又問,“你也不知當初太后是詐死?” 祁連城笑道:“皇上手里一直有一批心腹,再者這種事又非尋常人想得到的,是以,不曾察覺?!?/br> 的確是這個理。元熹帝給多少人的感覺恐怕都是幼稚、沉溺于酒色、沒有城府,誰又能想象得到這么一個人,會做出逼著母親詐死且將人安排在寺廟里的事? 第二日,被禁足的云凝行了冊封禮,就此成為云貴妃。 事情有點蹊蹺——按理說,元熹帝不應(yīng)該還有這等興致。 事實上,元熹帝也的確沒有這心思,一副把之前說過的話全部都忘掉了的樣子,但是霍天北不允許,請他下旨冊封。 元熹帝本來是有點兒不情愿,但是前方有捷報傳來,想著這是霍天北給他逐步解決掉麻煩的好開端,也就爽快點頭。 隨后,顧云箏進宮,要給貴妃娘娘道喜。 元熹帝猶豫了一會兒,告誡云凝不要亂說話,否則明日就把她打回原形。 云凝點頭,笑得特別安心——安心要把所知一切都告訴顧云箏。 兩女子相見之后,云凝把來龍去脈全部與顧云箏說了,神色復雜地問:“按你推測,太后娘娘是不是與云家事有關(guān)?” 如果沒有霍天北之前的言論,顧云箏一定會點頭附和,但是此刻覺得他說的的確有點道理,便只是道:“即便是我覺得兩件事有關(guān)聯(lián)也沒用,什么事不到水落石出也不能下斷言。” 云凝無助地握住了顧云箏的手,“我身邊這些人是有些過人之處,卻架不住大內(nèi)侍衛(wèi)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們左右,根本走不出宮門,日后我只能依仗你與侯爺相助了?!?/br> 顧云箏不敢滿口應(yīng)下,是因并無十足把握,“我會盡全力,若是不能幫到你,你也不要責怪我。” 云凝感激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已是萬般感激?!?/br> 顧云箏離開之前叮囑幾句:“不論什么事,都不要急躁,暫緩一時也是有益無害。你走到如今不易,沒到最后關(guān)頭,還是不要與皇上決裂?!辈徽撘酝鯓?,不論情分深淺,她也希望云凝能夠好端端地活著,不要一意孤行。所以沉默片刻,又加一句,“想想熠航,你總不會連他也不想見到了吧?” 云凝紅了眼眶,卻是抿出個微笑,輕輕點頭,“你的話我都記在心里了。” 顧云箏回到府里,聽燕襲稟明一件事之后,困惑不已。 燕襲告訴她:太后從之前的棲身之處被人帶走了,帶走她的是賀沖。 沉默良久,她現(xiàn)出疲憊,“那就等等吧。只當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與我說起?!?/br> 燕襲欲言又止。 顧云箏道:“想說什么?” 燕襲語調(diào)有些悵然,“想說——夫人與以往大有不同?!?/br> 這樣的語氣,意味的是他并沒將這情形看做可喜之事,反而覺得有點可惜。顧云箏也有些悵然,“你若是我,也會如此?!?/br> 原本顧云箏意味,過一兩日霍天北就會告知她這件事,但事實并非如此。過了五日,霍天北也不曾回房,更不曾命誰來傳話。 已經(jīng)等了幾日,顧云箏也不在乎多等一陣,每日里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時光流轉(zhuǎn)至三月,霍天北在朝中還有羈絆,在軍政上卻已得心應(yīng)手。自各處調(diào)遣的將領(lǐng)、軍隊皆聽命于他——誰都不是無心人,都知道如今肯設(shè)身處地為武將、軍兵考慮的人,只有霍天北及其幕僚,沒有這個人,將要面對的依然是被朝臣打壓、被人克扣糧餉。想如今沒有負擔的建戰(zhàn)功,想日后因今時戰(zhàn)功出人頭地,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對霍天北唯命是從。 霍天北手握兵權(quán),且實力越來越讓人忌憚的關(guān)頭,他要元熹帝給云家昭雪。 元熹帝只當是霍天北舊話重提,吩咐四名內(nèi)閣大臣,要他們著人查案。 霍天北卻是搖頭否決,強調(diào)一點——他是讓皇上給云家昭雪,而非再次立案查實。 元熹帝有點兒懵了,過了半晌才意識到了一件事——霍天北替他做主了,并不想聽也不在意他的想法。無助地看向其余三位內(nèi)閣大臣的時候,那三個人竟是頻頻附議,且言明已經(jīng)擬好旨意。 元熹帝真正的有了危機感,他很想把霍天北趕回西域去,思索之后覺得那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只得問霍天北:“這么辦好像是不妥吧?毫無憑據(jù)就翻案昭雪,不足以服眾?!?/br> 霍天北溫緩一笑,“當初云家滅門時,皇上可有憑據(jù)?若是有,不妨拿出來,堵住悠悠之口?!?/br> 其余三人齊聲附議,并且可憐巴巴地望向元熹帝,像是在說您就答應(yīng)了吧?不答應(yīng)的話吉兇難測。 元熹帝的危機感變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懼,感覺自己此時忽然變成了一個待宰的羔羊,四個人隨時能夠合力取走他性命。耀覺被帶出護國寺再消失無蹤的事,已經(jīng)讓他噩夢連連,怕不知何時他就會成為百姓深惡痛絕的不忠不孝的昏君,眼下再遇到這局面,不得不猜測是霍天北把耀覺掌控在了手掌心。 “那、那就這么辦吧!”元熹帝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去了后宮,徑自找云凝。 他現(xiàn)在最恨誰?云凝。 路上把她掐死的心都有了。 沒有這個禍水翻出耀覺的事,他怎么會連個理直氣壯反對的樣子都拿不出? 云凝見到元熹帝卻是笑臉相迎,溫言軟語。 元熹帝就這樣沒了脾氣。不得不承認,他一生中女人無數(shù),但是克星只有她一個。對她盛寵不倦,對她怎么也放不下,都是因為自心底的喜歡。 在朝堂里就快變成傀儡了,若是再與最鐘愛的女子鬧得反目,那可真就變成孤家寡人了。元熹帝喝完一盞茶之前,想通了這些,掛上溫和的笑臉,把為云家昭雪的事情當做喜訊告訴了她。 云凝不由驚愕,不明白因何而起,問清緣由后,又問霍天北這是所為何來,元熹帝當然要說實話——他不知道。 云凝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霍天北葫蘆里賣得什么藥。這的確是一樁喜事,但是她要知道的是原因,目前不能如愿,又怎能滿足于這個結(jié)果。 元熹帝放下這話題之后,免了云凝的禁足,之后才惴惴不安地問:“我做龍椅的日子是不是快到盡頭了?——如今是我被朝臣擺布,他們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心思?!?/br> 該!云凝心里冷哼,嘴里卻道:“皇上也不能這么說,眼下不同于往日,朝臣代皇上做主也是一番好意。定國公要您同意為云家昭雪的事,想來也是為了安撫軍心——說不定他是因為軍中一些傳言才有此舉。話說回來,誰平白無故愿意做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佞臣?名不正言不順的事,不到迫不得已,不會有人去做,皇上只管放心。其實平日里只管逍遙快活地度日,不也是美事一樁么?那些費心思的事,讓他們?nèi)ヮ^疼好了。” 元熹帝明知她是寬慰自己,在眼下也只能試著讓自己相信這些話,否則,他知道自己的出路就只剩一條了——自盡以謝天下。他不想死,并且怕死。 云家昭雪之后,霍天北將云笛僥幸逃生并且如今在軍中的事公之于眾,待云笛返京之日,便是承襲父親爵位、得到朝廷撫慰之時。 云凝欣喜若狂。 元熹帝欲哭無淚——傻子也看得出,霍天北是一步步算計好了給他下套,他還不得不鉆,但是鉆進去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了。由此,他反反復復地問自己:當初是瘋了不成?為何要將這樣一個禍害請到朝廷給自己難堪? 云凝高興之余,暫且放下了昭雪之事的狐疑,請霍天北進宮商量一件事——云笛的事都能公之于眾,那么熠航的身份是不是也該讓天下人知曉,日后做她云貴妃的侄兒,也是享不盡的富貴榮華,這比起定國公的照拂并不差。 霍天北卻是毫不猶豫地否決,道:“時機未到,再說熠航已經(jīng)養(yǎng)在我三嫂名下,公之于眾的話牽扯太多,還請貴妃娘娘耐心等等?!?/br> 云凝滿懷希望落空,難免有些怨懟,沉思多時后道:“你做的這些舉措,事先與你夫人商議過么?” 霍天北如實道:“沒有?!?/br> “那就難怪了?!痹颇α诵Γ斑@些事她有意介入,不會一無所知,你這樣專斷,換了我,心里會很不舒坦?!?/br> 那就是他與顧云箏之間的問題了,霍天北笑而不語,拱手告退。在心里,其實很有些掙扎,不知道要如何將前因后果告知于她,不知她在這些日子里是不是早已對他滿腔惱火,更不確定她會不會因為這些而在日后與他生出罅隙。 她的性情,心里惱火誰并且沒有深思熟慮的時候,一定會當即表明態(tài)度。而近日里她甚至不曾命人傳過一句話給他,要么是全然理解,要么就是早已對他失望。 回到府中,他喚了賀沖、徐默等人到書房,詢問這些日子誰見過顧云箏,已經(jīng)她都做過什么,有無反常之處。 兩個人口風一致:燕襲與祁連城的手下偶爾去內(nèi)宅見顧云箏,顧云箏并無反常之處。 這到底是什么都知道了?還是祁連城與燕襲什么也沒查出? 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一個都不是白給的,況且有些事關(guān)系重大,只要現(xiàn)出端倪,可以接近真相的途徑太多,任誰都無從隱瞞。 只要關(guān)乎顧云箏的事,霍天北就會覺得腦子不太夠用,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態(tài)度面對她才是最佳,甚至會下意識地逃避,想晚一些見她,今日推明日,仿佛事情會隨著時間流逝而化為無形似的。 可這樣終歸是不行的,拖得時間越久,便是她沒火氣也會被拖出火氣,不胡思亂想也會被他拖得生出種種疑慮。 當晚,霍天北將手邊的事全部丟下,回了正房。 顧云箏已經(jīng)歇下了。 他在黑暗中寬衣,上了床,將她摟到懷里。 她并沒掙扎,身形卻有些僵硬。 “與我說說話?”霍天北拍拍她的背。 “嗯?!鳖櫾乒~語聲平靜,“你說,我聽著?!?/br> 霍天北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問她:“祁連城、燕襲與你說了些什么?” “……”顧云箏有點無奈,語聲甚是清淺,“我知道的應(yīng)該不算少。都到這時候了,你就不需在詢問我的同時,了解祁連城與燕襲能力的深淺了吧?!?/br> 霍天北柔聲問道:“那你是怎么個心思?生氣沒有?” “你覺得呢?”顧云箏緩緩呼出一口氣,“我大抵猜得出你的打算,可是你就不能在做決定之前知會我一聲么?是不是因為與我商量與否事情也不能改,所以索性先把事情定下來再與我解釋?” 霍天北除了默認還能怎樣。 “我先斬后奏的時候,你是個什么心情?”顧云箏問道,“設(shè)想一下,如果你是我,如今又會怎樣?” “我能做的不多,只能請你諒解?!?/br> “若不能諒解呢?” “不能也要嘗試?!被籼毂辈幌脒@么說,可除了這一句,想不出更委婉的言語。 顧云箏沉默片刻,“我要見太后,我要聽她當面說出前塵舊事?!?/br> “過段日子再說?!?/br> “我等不了?!鳖櫾乒~在黑暗之中看住他,“你的安排我接受,可你不能讓我連人都不能見。說到底,是云凝揭開了冰山一角,如果我不告訴你的話,你只能在我知情之后,才能有所行動?;籼毂保倚湃文?,可你這一次卻利用了我與云凝?!?/br> 霍天北安撫地拍著她的背部,試圖緩和氣氛,“但是我已經(jīng)盡力給了你們一個交待?!?/br> “什么交待?”顧云箏語聲轉(zhuǎn)冷,“昭雪的說法就是交待么?原因呢?罪魁禍首呢?等來日云凝知道了這些事,你讓她作何感想?又會怎樣看待你我?她現(xiàn)在一定就已經(jīng)開始疑心了。你最起碼該向她稍稍透露一些,盡量不要讓她為了這件事而對你心懷記恨?!?/br> 霍天北無奈地笑,“稍稍透露?我只要說一句當年事與太后、皇上都有關(guān)系,她就會對皇上生出殺心,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如此,我只能對她三緘其口?!?/br> 顧云箏最在意的只有一點,強調(diào)道:“可這件事是她先發(fā)現(xiàn)疑點的。” “但是沒有你,她在轉(zhuǎn)移耀覺之后什么都做不成,說不定會終生被囚禁在宮中,一生能做的不過是猜測?!被籼毂秉c破這一點,勸道,“等一段時日,行不行?” 顧云箏自嘲地笑了笑,“的確是,如果她不告訴我,如果我沒有告訴你,云家連個昭雪的說法都得不到。妾身要感謝國公爺,如此深明大義。” 霍天北失笑,“能不能好好兒說話?” “難。我心里氣得要命?!鳖櫾乒~推開他,“你回前院忙吧,等我想通了再回來?!?/br> “不可能?!被籼毂睆妱莸匕阉龓Щ貞牙铮拔抑皇且愕?,而且我也還沒完全查清當年事的原委,如今已是盡了全力給你們一個交待。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做一點事?” “我可以,我不是什么都沒做么?”顧云箏坦言道,“但是我心里不好過,這都不行?” “心里不好過,就要緩解?!被籼毂彼币е桨?,手沒入她衣襟,“有火氣就要宣泄出來,不然會變成個小怨婦,那怎么成?” 最該慎重對待的一件事,他選擇了最輕描淡寫的方式;最不該打趣嬉鬧的時候,他也選擇了最沒正形的態(tài)度。 唇舌被糾纏著,顧云箏做不得聲,便抬手推他,伸手掐他,在黑暗與漸漸急促的喘息聲中,與他對峙。 ☆、第05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