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這條命,在云家覆滅之后,拋去復仇這樁事,早已一錢不值。他不看重。 是的,欠了那么多債,怎么還?。?/br> 阿嬈問過他,霍夫人問過他。 還也簡單,一條命而已,找個說得過去的死法就成了。 從來都是這么想的。 誰叫他與阿嬈一樣,在心頭最重的,不是兒女情長,不是一世榮華,是親人。 他的親人是姑姑、姑父、阿嬈。而他們已不在了。 重振云氏門楣是云笛的事,那孩子真的已經(jīng)長大了,懂事了,而今更是修煉得像只狐貍,也只在他面前還老實一些。這樣最好,怎樣都能好好兒走下去,活下去。 至于他,死法體面一些就足夠。 是,他多情。這多情有時候也意味著無情。 一了百了,人死大過天,誰也不會向他討還什么情債了。 院中的肅殺之氣越來越重了。 他知道,在這艷雪居,在曾經(jīng)是他與阿嬈的別院中,有人想要對他嚴刑逼供,有人想要取他性命。只是,前者得力的人手早已撤離,后者的人手卻是死士中的精良。 他笑。時移世易,莫過于此。 只是有一點擔心——可千萬別死在蔣晨東手里。那個為人不齒的駙馬爺,不知已暗中籌謀多久,不知出于什么居心,而今一心取他性命。 他才不要死在那種人手里。 可也明白,這不是他能決定的。霍天北如今千頭萬緒,能不能搶在蔣晨東前頭,還真不好說。 耳畔響起打斗聲。 他沒觀望。愛誰誰吧。 他只想好好兒看看這一片赤箭,雖然花期未至,可說不定就是最后一次欣賞了。 夕陽即將隱沒。 打斗聲停息。 “蕭讓!”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的,很熟悉,這聲音他聽過之后,因為那女子身上的香氣、舉止間的神似便不能忘記。 他回眸望去,看到白色夏衫、綠色月華裙的窈窕女子款步走來。 “霍夫人?”他有些不可置信。 女子到了他近前,笑語盈盈,“你過來送死,還不準我送你一程么?” 蕭讓緩緩笑開來,“送行是好事,送人上黃泉路可不是好事?!?/br> “好事都被旁人做盡了,我能做的自然就只剩了壞事?!迸渔倘灰恍?,“你還好么?身上的傷怎樣了?” 蕭讓微微一笑,“無妨。勞夫人記掛了。不,現(xiàn)在該喚你王妃了。” 女子自嘲一笑,“還不是一樣?” 自然不一樣。蕭讓沒說這話,打量了她兩眼。身形比上次相見豐滿了一些,目光似乎也不再如去年相見時那樣冷靜中透著淡漠……也對,她已是生兒育女的人了,這些變化是她都無從控制的吧?可這樣的變化,讓他不能再有任何的好感,甚至是抵觸的。 女子站到他身側(cè),看著眼前景致,低聲詢問:“為何要來這里?明知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想來而已?!笔捵尣幌雽λ@露出忽然間自心底生出的抵觸、漠然,卻控制不了自己,勉為其難的漫應一句。 “蕭讓?!彼鋈粏舅拿?。 “嗯?”他繼續(xù)看著連綿成海的在這時節(jié)不得盛放的花海。 她忽然間湊過來,輕輕地擁抱他。 他有一瞬間的愣怔。隨即,瞥見了她耳垂上的耳洞。 他想要推開她的時候,她已放開了他,對著他笑,慢慢后退,眼神中有著戒備。 “你不是霍夫人?!彼f。終于明白,方才的抵觸漠然因何而起。 發(fā)生在艷雪居的這一幕,霍天北的手下非常不想如實稟明,還是要如實稟明。 霍天北聽了,目光黯了黯,也只是一瞬間,隨即頷首示意已知悉,手中鞭子狠狠一抽駿馬。駿馬吃痛,發(fā)足狂奔,率先朝著艷雪居而去。 ** 顧云箏與霍天北是先后腳抵達艷雪居的。 顧云珍策馬抵達后園的時候,看到賀沖正與手下與一批蒙面人對峙。 賀沖與蕭讓站在兩伙人中間的場地。 顧云箏抿緊了唇,策馬前行至兩人近前,“怎么回事?” 蕭然看到她,釋然一笑。他之前看到的女子與她容顏酷似,略有不同,可就是些微的不同,就讓他滿心抵觸,而眼前這女子,是他熟悉的人,愿意閑話家的人。 賀沖回話道:“屬下來遲,還望王妃恕罪?!?/br> 顧云箏的視線掃過那一批蒙面人,冷聲道:“王爺即將抵達,你們是留是走?” 十之八、九的蒙面人面面相覷,只有少數(shù)人意志堅定,冷冷看著顧云箏。 也就是在這頃刻間,有兩個人義無反顧地飛身揮劍,襲向賀沖、蕭讓。 兩人前一刻或是凝視著顧云箏,或是一心等待她的吩咐,全然沒料到這突然而至的變故。 坐在馬上的顧云箏卻是即刻就看到了。 “小心!”她想也沒想的騰身去為蕭讓遮擋那狠戾之至的一劍。 蕭讓則在這頃刻間拉扯了賀沖一把。 這一舉動,使得賀沖堪堪躲過致命一襲,卻還是不能幸免于難,左肩胛骨下方中劍。 蕭讓意識到有透著殺機的長劍襲向自己的時候,看到那身姿纖弱的女子擋在了自己身前。他已來不及反應,身影已被撲倒在地,繼而,是身上那女子身形一震。 他猛地翻轉(zhuǎn)身形,倉促詢問:“你怎樣?”問話同時,聽到了嘈雜的冷喝聲暴喝聲交戰(zhàn)聲,卻是感覺極為遙遠。 顧云箏推了他一下,抿唇微笑,“我能有什么事?你給我起來。” 蕭讓這才放下心來,慌忙站起身。 顧云箏也隨著他站起身來,站到他身側(cè),看著激戰(zhàn)到一處的人。 蕭讓解釋道:“方才賀沖與蔣晨東的手下對峙,賀沖要他們權(quán)衡輕重,此刻看來,是無從權(quán)衡了?!?/br> “嗯。”顧云箏點頭應聲,后退半步,一記手刀狠狠切在他頸部。 蕭讓在失去意識之前,勉力轉(zhuǎn)身看向她。 她笑意蒼涼,“你得給我好好兒活著?!彪S即揚聲喚袁江,“把他給我?guī)С鼍┏牵 ?/br> 袁江吩咐兩名死士架起蕭讓扶上馬,隨即卻是望著不遠處,慘然一笑,“恐怕是來不及了?!?/br> 顧云箏循著他視線望過去,看到霍天北端坐在馬上,神色復雜地看向這邊。在他身后,是近千名護衛(wèi)。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霍天北打個手勢,身后千余人將兩方人手困在當中。 沒有人敢再動,僵持在原地。 霍天北跳下馬,緩步走到顧云箏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她舍身保護蕭讓那一幕,他看到了,盡數(shù)收入眼底。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她有沒有受傷。他彼時唯有震驚,沒心思去注意別的。 可那又與他有何關(guān)系。 她自己都不在意安危,何須他在意。 顧云箏只匆匆看了霍天北一眼,迅速到了袁江近前取過他的弓箭。 她留意到了在那瞬間執(zhí)意取蕭讓、賀沖性命的是兩名身形比之尋常男子瘦削、矮小的人。那兩個人身手不凡,而此刻,正欲逃離。 尋常人是右手控弦,左手持弓,她正相反。還有一個反常之處,亦或可說是常人無法做到的——三支雕翎箭齊發(fā)。 沒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三箭齊發(fā),是因已無法確定自己能夠一擊必中。 不能一擊必中,那就只求傷人、活捉。 她在瞬息間兩次彎弓搭箭,用去了六支箭。 第一次瞄準的正要逃離的人,中箭,申荶倒地。 第二次瞄準的人,按她估計,應是傷勢不重。 她欠賀沖一份人情。 她或許可能為他們一劍之仇的機會,只有此刻。 她丟下弓箭,吩咐袁江:“帶濟寧侯、賀沖離開!” 霍天北目光沉冷地看著她,語聲是她從未聽到過的冷凜:“全部生擒,明日處死!” 他語聲未落,寒光一閃,她已取過袁江手中長劍,直抵他咽喉,啞聲喝道:“誰敢?!誰敢妄動,他即刻身死!” “表哥!”顧云箏語聲未落,章嫣焦慮的語聲傳來。 霍天北與顧云箏俱是心頭一緊,循聲望去。 章嫣急切地道:“表哥,江南……” 顧云箏在瞬息間明白了章嫣的用意,高聲打斷了章嫣的話語:“霍天北,你與郁江南的性命,換取蕭讓、賀沖等人的性命,怎樣?” 章嫣腳步僵滯在了原地。 顧云箏遙遙看著她,只一瞬,視線便轉(zhuǎn)移到了霍天北身上。 霍天北目光中無驚無懼,他平靜地看著顧云箏,緩緩抬手,指尖輕彈劍身,語聲低柔:“你也知道我不是輕易讓步的人,你有你的條件,我也有我的條件?!?/br> 顧云箏咬了咬牙,手臂已微微顫抖,“你說。” 霍天北垂眸看了看抵著自己咽喉的長劍,笑,“你平靜點兒,別等我話沒說完就把我殺了,那于你并非幸事。” 顧云箏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手鎮(zhèn)定下來,“你,長話短說?!?/br> “你自己選。”霍天北語聲依然很輕,只能讓她聽到,卻是淡漠之至,透著冷酷,“我一生不說虛話,言出必行。你此刻要蕭讓一世無憂,可以,前提是你離開我,與我、與孩子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