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你在看什么呢?” 聞遙從冰場中出來,一抬頭就看見南川一臉凝重地盯著冰鞋處角落的一個矮柜,不知道在想什么。 從她的角度看來,他的表情稍微有那么點可怕。 這要是換了之前,或許她根本不會問,早就躲得遠遠的了??墒恰?jīng)過那個晚上,她已經(jīng)沒辦法只是將他當成一個得經(jīng)常碰見的普通同學。 南川身上多了一個標簽,從此在她眼里再也不一樣了。比普通同學多一點,比她的初戀少一點,更像是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隔著一點她也說不上來的距離感,不算近,也不算遠。 南川收回視線,懶洋洋地說:“沒什么。你準備走了?” 聞遙換好了鞋子,單肩背著冰鞋包,抱臂靠在欄桿邊笑道:“沒,等你呢?!?/br> 南川看著她,聞言,奇怪地問道:“等我干什么?” “等你請我吃餛飩?!?/br> “……” 南川微怔,反應(yīng)過來。 今天是周日,明天周一她得去a市考級了。 南川站著沒動,也沒答應(yīng)。 他不想去。 那個柜子,一直關(guān)著就行了,他不想打開。 他總覺得再繼續(xù)跟聞遙接近下去,她對他的影響會越來越深。直到將來某一天,他會忍不住去打開它。 可,打開了又能怎么樣呢? 斯人已逝。 過去的記憶如影隨形,在他身上刻下去不掉的烙印,逐漸長成沉疴頑疾。一碰就痛。 南川擰著眉,沉默半天,慢慢說:“你自己去吧?!?/br> 聞遙安靜地看他一眼。 也沒說什么,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好,那我走了?!?/br>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到門口,才發(fā)現(xiàn)外頭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起了大雨。瓢潑似的灑下來,砸在他們面前的地面上,水花四濺。 這次有所準備的聞遙從包里掏出折疊傘,偏頭問南川:“你帶傘了嗎?” “嗯?!蹦洗ㄕ驹诖箝T口,手指勾著鑰匙說,“你先走吧,我鎖門?!?/br> 他慢吞吞地晃進前臺,找了一圈,沒找著備用的雨傘。想來應(yīng)該是他們下班的時候都帶走了。他出去鎖了門,在大門口的長椅上坐下來,抬頭靜靜看著外面的雨幕。等雨停再走。 聞遙早已經(jīng)離開了。 雨水將夏末的暑氣徹底沖刷干凈了。路燈圈出一方小世界,將雨絲映得清晰而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 “你果然還在這里?!?/br> 清冷的雨聲里,響起聞遙柔和的聲音。帶著南川熟悉的溫度,回到這里。 他循聲抬頭,看見聞遙撐著傘,就站在三步之外的屋檐下,正在收傘。她手里拎著一個小塑料袋,拎著就放進了他手里。 溫熱的氣息貼上了他的手心,帶著清甜的粽葉香氣。 聞遙在他身旁坐下來,用輕松閑談的語氣說道:“今天阿婆那邊生意不錯,粽子賣完只剩下最后一個,我就幫她包圓了。還是熱的,送給你暖暖手吧?!?/br> 南川啞了一瞬,半天才慢慢握住粽子,輕聲問:“你回來干什么?” “因為我猜你沒傘啊?!甭勥b答。 她沒看他,而是像他一樣看著外頭的雨幕。 冷冰冰的雨砸在他們腳邊,仿佛隨時會將他們打濕、吞沒。 剛才吃餛飩的時候,她聽了一個故事。 阿婆看著南川長大,或多或少也知道當年發(fā)生了什么。 她告訴聞遙,之前那個姓華的老爺爺,他是南川的外公,也在那一年跟南川他爸爸同時出了事。當時似乎是外公正要帶隊去外省參加比賽,大巴在去機場的路上被失控的車輛撞下了大橋,掉進河里,當時南川和他爸爸也在車上。 那一天,寒冬臘月,還下著雨。 車上大部分的年輕人都救回來了,南川也救回來了,但是老人家和在水下救人的南川他爸沒能活下來。 “我討厭下雨天?!?/br> 看著這壞天氣,不知怎么南川忽然生出了一股傾訴欲,想對身邊這個參與了、曾見證過他的過去的小姑娘,說一說從前。 “外公和我爸走的那天,就下著很大的雨?!?/br> 聞遙的呼吸一下放得很輕。 她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她覺得這個時候的南川,似乎正在向她敞開一扇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門。 于是她就安靜地聽著他說。 “比起下雨天,我更討厭運動員?!?/br> “如果不是為了救他們,我爸爸不會一次次的下水救人?!?/br>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們,我外公不會放棄自己逃生的機會,選擇先讓他們得救?!?/br> 他很慢很慢地說著,忽然極低極低地嗤笑了一聲。也不知在嘲笑誰。 “結(jié)果呢……不過是救了一群恩將仇報的人?!?/br> “那年省內(nèi)比賽成績不好,只有我外公帶的幾個人拿了名次,后來這幾個人被人曝出用了興奮劑。他們把臟水全潑到我外公頭上,就因為死人不會說話?!?/br> “我去找過那些人,他們說,是對家聯(lián)合上面的人逼他們做的。不這樣的話,將來他們連繼續(xù)參賽的機會都沒有,未來就毀了?!?/br> 他啞著嗓音說:“……你看,這個冰面其實也挺臟的?!?/br> 聞遙忽然覺得有點心酸。 眼睛也有點酸。 一連串的打擊將曾經(jīng)那個翱翔于冰上的小鷹折翅打落,只能縮起來,自己舔舐傷口。 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有競爭的地方就有紛爭,其實她多多少少也見識過一些。但一想到南川曾經(jīng)獨自一人面對過這些,她還是忍不住感到心疼。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生平第一次,她后悔自己長了副笨嘴拙舌,連安慰人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能說什么呢? 說什么都無法讓這顆已經(jīng)熄滅的小太陽重新燃燒起來了。 思索半天,她忽然轉(zhuǎn)頭問道:“南川,你明天要不要陪我一起去a市?” 南川一怔,沒想到她會沒頭沒腦地來這么一句。 “……為什么?” 聞遙想了想,老實說:“仔細想想,考級這么重要的事情,我一個人去還是有點慌啊。我家里人呢……不太支持,我爸倒比較支持我,但是他又不懂這個。我數(shù)來數(shù)去,身邊比較內(nèi)行的也就只有你了?!?/br> 她覺得南川很可能還會給她來一句“你自己去吧”。那她只能也答一句“好嘞”。 然而南川只是頓了兩秒,答應(yīng)了。 這下反倒是聞遙嚇到了。 “居然答應(yīng)了???” 南川失笑一聲:“不是你求我去的么?我怎么好意思狠心拒絕?!?/br> 聞遙詫異地說:“求說不上吧。頂多算邀請你?!?/br> “行吧,邀請?!?/br> 說話間,雨勢越來越小,逐漸淅淅瀝瀝的停了。 聞遙率先站起來,說:“那明天見吧,我先回去了?!?/br> 南川也跟著起身,“我送你回去。” 雨后的夜里,晚風很涼。風里飄著一抹若有似無的青草香。 兩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聞遙擺弄著手機,低頭說:“我?guī)湍阋黄鸢褭C票買了,身份證號報一下啊?!?/br> 南川報了一串數(shù)字過去。 時不時抬手勾她一把,免得她一心二用走路,一腳踩進水坑里。 “機票多少錢?” 聞遙:“怎么?想打錢還我?” “嗯?!?/br> “你跟誰都算那么清楚么?這次是我請你去的,當然得我來出錢?!?/br> 聞遙以為南川好歹會再客氣兩句,結(jié)果他聽完,點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口吻說:“那我出場費也太便宜了,一張機票就把我打發(fā)了。” “……”這人還蹬鼻子上臉了。 但看南川此時還有心情開玩笑,她心頭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也跟著開玩笑說:“那您想怎么樣???我再給您加個價唄?” “嗯……”聞言南川還真就認真思考起來,一副聞遙占了他大便宜的口氣,“怎么著……也得請吃一個月午飯吧。給你打個折,就半個月吧?!?/br> 聞遙:“……” “行?!彼f,“明天我就上阿婆那里批發(fā)十五個粽子,你放冰箱里慢慢吃?!?/br> 南川一噎:“……我謝謝你啊。” 聞遙噗嗤一聲笑出來。 回家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沒多久就走到了。 聞遙推開院門,腳步微微一頓,猶豫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來問:“你還記不記得八年前你跟我說過的話?” 南川看著她。 什么話啊?他自己說過什么他已經(jīng)沒什么印象了。 “你當時跟我說,過去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向前。你改變不了過去,但可以改變將來?!甭勥b看著他的眼睛說,“這話我記了八年,給了我很大的力量?!?/br> 出現(xiàn)在冰場里的那一天,那是她這輩子最迷茫最昏暗的一刻。 幸好有一抹陽光及時照進她的世界里,領(lǐng)著她走出陰霾,不斷向前?,F(xiàn)在她很想將這份力量重新遞回到他手里。 南川沒吭聲。 他心想,現(xiàn)在一聽,他發(fā)現(xiàn)自己當時說得還真是輕巧。 大概正是因為自己當時什么都沒經(jīng)歷過,才能輕易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 他望著聞遙進門的背影。 他明白聞遙想說什么,也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想:是啊,該向前看了。 他總不能一輩子被困在原地。 …… 聞遙洗了個澡出來,看到手機上多了一條好友申請。 昵稱叫ice,頭像是星空下一片冰凍的湖面。申請備注:南川。 好像也是“粉絲”群里的成員,但一直沒說過話,聞遙不知道原來這個就是他。 她將訂票信息發(fā)過去。 良久,那邊回過來一條。 【ice:嗯知道了,早點睡。晚安?!?/br> 【wy:晚安?!?/br> 發(fā)完她爬到窗臺上坐著,又將南川的頭像點開。 夜空中星光閃耀,銀河蜿蜒。 不知為什么,她突然覺得南川剛才發(fā)那句話的語氣應(yīng)該挺溫柔的。跟他平日里那個刺兒頭形象相去甚遠。 她總有種感覺,覺得周放和許優(yōu)優(yōu)口中的那塊萬年寒冰要化凍了。 全靠她歪打正著的這一把火呀! 這么一想,聞遙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老母親般的欣慰。 看看,我家兒子還有救! ※※※※※※※※※※※※※※※※※※※※ 南川:我把你當媳婦兒,你卻想當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