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jié)
若雪盯著凌經(jīng)亙的手看了兩眼,在一旁鋪著綴著流蘇的錦布的太師椅上坐下來,低頭撫著袖子,輕輕撣了撣灰塵,淡然地道:“你們找她干什么?” “衛(wèi)夫人沒告訴你嗎?”錢氏強壓下心里的怒氣,眼里泛上一絲得意:“燕雙飛是我的表妹,也是我們老爺?shù)逆?。我們這次來,是要帶她回凌府的?!?/br> 若雪對她的話不置可否,臉上也沒有什么驚訝的表情:“看來你們要跑個空了,她出門訪友了?!?/br> “不可能。”錢氏一臉篤定:“她一直在衛(wèi)家莊,哪也沒去。” 凌經(jīng)亙不滿地瞪著若雪:“小小年紀滿口謊言,別以為你住在衛(wèi)家就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br> 若雪緩緩撩起眼簾,平靜無波地看著他:“我什么身份?勞煩你告訴我?!?/br> “你是,你是……” 少女靜靜地坐在那里,睫毛長長,秀鼻櫻唇,宛若天然去雕飾的出水芙蓉一般美麗生動,格外的吸引人,而她鳳尾般立體精致的雙眸,清澈而涼薄的卻眼神仿佛能看進人的心里。 被這么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直視著,凌經(jīng)亙到了嘴邊的話竟然無法理直氣壯的說出來。他避開若雪的目光,心虛的吞吞吐吐了一會,還是未能道明若雪就是他的女兒。也許從內(nèi)心深處,他一直也未覺得那個六指的孩子是他的骨rou。 錢氏奇異的沒有插嘴,而是瞇著眼睛冷眼旁觀。 她現(xiàn)在一心惦記著燕雙飛,卻不想與若雪打交道。通常被打的人都有心理陰影,她看見若雪就像看到眼中釘似的。但如果衛(wèi)家和若雪不配合的話,勢必要…… 她在斟酌,在心中反復(fù)演練事情的得與失…… 若雪垂下眸子,纖手優(yōu)雅的輕撫袖口,神態(tài)安然而美好,只是說出的話就不那么美好了:“天道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奉勸二位從些吃齋念佛,求菩薩好好保佑你們,如若不然,后果很嚴重?!?/br>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錢氏臉色一變,心虛的不行。 若雪眼皮都不抬,纖指反復(fù)撣著衣袖,不冷不熱地道:“人在做,天在看,我有沒有胡說,你們心知肚名?!?/br> 凌經(jīng)亙平生也做了不少虧心事,總覺得若雪好像知道些什么,遂色厲內(nèi)荏地道:“凌若雪,少裝神弄鬼,你嚇唬誰啊?” “你們可以走了。”若雪對他們的話恍若未聞。 見若雪下逐客令,凌經(jīng)亙揚高聲音:“我要見燕雙飛,未見到她之前,我們是不會離開的,你休想逃開話題!” “堂堂工部侍郎居然是個無賴。”若雪冷笑以對:“別給臉不要臉,不想走是吧,那就在這里呆著,反正我們衛(wèi)家不差喂豬狗的糧食?!痹捯粑绰?,她端起茶杯揚手一潑。 “搞什么???”錢氏尖叫一聲,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潑了一臉的茶水。她難以置信的摸著粘在臉上的茶葉和水珠,反應(yīng)迅速的抄起自己的茶杯去潑若雪。 她的動作快,若雪更快。只是她素手一伸,指尖在錢氏的手腕一勾一撥,錢氏手中的茶水便向凌經(jīng)亙潑去。 凌經(jīng)亙還未反應(yīng)過來,兜頭淋上了茶水,好在錢氏杯中的茶水不多,但也夠讓他火冒三丈了:“你們兩個瘋了嗎?” 錢氏見潑到丈夫,對若雪越發(fā)恨之入骨,一邊著急地向凌經(jīng)亙解釋,并取出帕子為他擦臉,一邊還想對若雪還以顏色。 若雪唇角微勾,悠閑地把玩著手中的茶杯:“錢如珍,別白費心機了,你那套對我不管用。跟我斗,你只會輸?shù)囊粩⊥康兀〔恍?,咱們拭目以待!?/br> 錢氏眼神微閃,臉色晦澀不明,她其實還有更厲害的殺手锏沒使出來——當初她和趙木香商量過,要找?guī)讉€男人來恫嚇威逼燕雙飛的。但今日她是和凌經(jīng)亙一起來的,不好使這賤招。 只是這凌若雪著實欺人太甚,她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攛掇凌經(jīng)亙:“老爺,你就這樣看著妾身被人欺負嗎?打的還不是你的臉?!?/br> 凌經(jīng)亙擦干凈臉上的茶水和茶葉,整個人早就惱羞成怒,沖著若雪氣急敗壞地叱道:“你這是忤逆不孝!等我見到燕雙飛,一定要好好收拾你!” “看誰收拾誰?”若雪眸色一寒,笑意盡斂,手中的茶杯對著凌經(jīng)亙的腦袋砸去,勢將不孝和忤逆進行到底:“何必等到那天,我現(xiàn)在就替老天收了你!” “咚!” 她一砸一個準,凌經(jīng)亙捂著前額哎呦起來。 “凌若雪你這個不孝女!”錢氏未料到若雪連凌經(jīng)亙都敢打,目瞪口呆之余還真有些驚到了。 若說以前若雪揍她和凌輕煙,那是在她不知曉自己身份的情況下,而就在剛才,她和老爺都表明了燕雙飛是凌府的妾,同樣也說明了她的身份是凌府的庶女??蛇@小賤人卻是個無法無天的,連親老子都用茶杯砸。這是要逆天了么? 若雪朝抓過茶盤中的一個空茶杯,沖錢氏擺了擺,躍躍欲試的做瞄準狀:“我這還有一個,你看我砸你哪兒好呢?額頭?眼睛?鼻子?還是把你的一口犬牙敲碎?或者我索性代表月亮消滅你?你自己選?!?/br> “小賤人,你瘋了!”錢氏慌忙展開寬大的袖子擋住臉——上次被若雪打臉的場面歷歷在目,她真有些怕了,躲在凌經(jīng)亙身后叫囂:“凌若雪,這次你若敢動我一根毫毛,我一定會去告你,你等著將牢底坐穿吧!” 這會她真是追悔莫及,上次被打的時候,就該想辦法置這小賤人于死地!悔不該讓羿世子背了這個黑鍋…… “來人!來人!”凌經(jīng)亙捂著紅腫的額頭,氣的跌足大喊。然而他連喊好幾聲,外面卻死一般的寂靜,別說衛(wèi)家的下人不敢進來,便是他們的隨侍和丫鬟也被格離在外,哪敢動彈一下啊。 “錢氏,要告我的話你別躲啊,傷的不重怎么告?” 若雪一臉的無所謂,對躲躲閃閃的錢氏循循善誘,曉之以理:“就你們兩口子這點傷,加起來最多是點小糾紛,我估摸官老爺不會受理。所以你還是出來給我砸一下,這次我保證砸重一點,包管讓你頭破血流,要告也有理由?!?/br> 錢氏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出來白白被砸。而凌經(jīng)亙喊了半天不見人出來,心都涼了。 他倒是想和若雪動粗,可現(xiàn)在身處衛(wèi)家,打贏了若雪固然是好,但衛(wèi)離肯定不會放過他。何況他也明白,衛(wèi)家是武將世家,外面的傭人只怕個個都不是吃素的,哪可能讓若雪吃虧。 再者,他怎么說也是一個長輩的身份,且是文官,與人動粗實非他的強項…… 但動嘴皮子,凌若雪那渾不吝的東西卻是個不講理的,只會跟他動粗…… 總而言之,局面對他們實在不利。 錢氏和凌經(jīng)亙的想法不謀而合,凌若雪這小賤人和一般的大家閨秀不同,她不在乎名聲;不懂禮儀廉恥;也不在乎嫁不嫁的出去,又愛惹事生非,偏生衛(wèi)家還護著她。 這種沒有底限的人,好比光腳的,她根本不怕穿鞋的…… 錢氏權(quán)衡再三,拉了拉凌經(jīng)亙,使了個眼色:“老爺,我們先走,回去再從長計議?!?/br> 凌經(jīng)亙一想也是,賴在衛(wèi)家不走也不是個事,最多賴點醫(yī)藥費??闪枞粞┑膫€性太不好捉摸了,她要一時興起,再砸他一塊石頭,那他死不死還兩說,最主要他也不可能真把若雪告官啊——怎么告?把家丑全揚出來嗎? 思及此,他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這次是他疏忽了,準備的不充分,趕緊回去想好法子,然后再卷土重來。 這兩口子一個捂著痛死了的額頭,一個用衣袖掩著臉,邊往門口走,邊對若雪放狠話,以免顯得灰溜溜的。 凌經(jīng)亙咬牙切齒:“凌若雪,好男不跟女斗,你這個混帳東西,別以為我是怕你?!?/br> 錢氏的眼里盈滿惡毒:“凌若雪,你給我記著……啊……好疼!”話未說話,她捂著著前額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她的頭被若雪扔出來的杯子砸中了。 “好事成雙,哪能只有老凌被砸呢。” 若雪向錢氏扔出杯子后,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托腮看著那兩人:“你們別走啊,我還沒玩夠呢?!?/br> ※※※※※※ 凌經(jīng)亙和錢氏半掩著臉,跌跌撞撞的往大門方向奔去,嘴里罵罵咧咧的罵著若雪是妖怪,是惡魔,半道上遇到自己的隨侍和丫鬟仆婦,于是這兩人又將自己的傭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衛(wèi)家大門上高掛“天下第一莊”的金字匾額。侍衛(wèi)兩旁而立,個個面無表情,身姿筆挺,其實都用眼角的余光偷窺著狼狽不堪的侍郎夫婦。不明白這兩人怎么總學(xué)不乖,在大門口被夫人潑了一頓水,還不知醒悟,非要進去討死,委實怨不得別人。 一個面目分外清秀的瘦削少年拾階而上,步驟匆匆,手上還拎著幾個油紙包。錢氏邊下臺階邊痛罵詛咒著若雪,一時不察,竟與少年撞了個滿懷。 她只覺腳下有東西一絆,整個人站立不穩(wěn),啊啊尖叫兩聲,順著臺階骨碌碌的滾了下去,摔了個四仰八叉。 “哪來的混小子,走路不長眼睛啊?” 錢氏吡牙裂嘴的伏在地上,沾了一身的灰塵。幸好只有幾級臺階了,她摔的并不重,既沒有缺胳膊斷腿,也沒有一命嗚呼,只是身上受了點痛。她豎起吊梢眼怒罵那少年,只覺今天出門沒看黃歷,諸事不順。 少年盯著在地上四處亂滾的油紙包,一臉惋惜加rou痛的表情,然后開始捋袖手,對怒目而視的錢氏冷笑道:“老妖婆,撞壞了小爺?shù)某允澈忘c心,還敢倒打一耙,想必你是活膩了!” “大膽,你又是誰?”凌經(jīng)亙的頭頂氣的都要冒青煙了,他好歹也是個侍郎,跑來衛(wèi)家卻處處受氣,這會一個少年都敢對他們指手畫腳,真是不拿侍郎當官看。 他指揮丫鬟去扶地上的錢氏,又命令幾個隨侍將少年抓起來。 “敢動小爺,準是活的不耐煩了!”少年白皙的臉上鑲嵌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握著拳頭便噼噼啪啪的揍開了。 他打的很有技巧,只是將那些隨侍撥開,拳頭如雨一樣落在凌經(jīng)亙身上,揍的凌經(jīng)亙鼻青臉腫,抱頭鼠竄。末了,少年極不厚道的伸出長腿一絆,將凌經(jīng)亙絆下臺階,撞到剛被丫鬟扶起來的錢氏身上,兩人又哎哎喲喲地跌成一團。 等凌經(jīng)亙和錢氏相繼爬起來,要找那個少年算帳時,四周哪里還有少年的人影,便是地上的油紙包都不見了。 凌經(jīng)亙不甘心,問侍衛(wèi)那少年是何人。結(jié)果侍衛(wèi)皆矢口否認,直道什么也沒看見,更沒有看到什么少年,并懷疑凌侍郎一家老眼昏花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凌侍郎和錢氏氣得恨不得在衛(wèi)家大門口吊死,心知是若雪搞的鬼,想要沖進去理論,可明知只是送上門給若雪奚落,搞不好還要被那混蛋砸。 破天荒第一次,凌經(jīng)亙和錢氏自認晦氣,吃下了這個啞巴虧。為了避免再出差錯,兩人馬不停蹄的回到暫時落腳的客棧。 此次來廣陵,凌經(jīng)亙沒有驚動廣陵的親朋好友,一是因為燕雙飛的事情不好解釋;二是因為不想讓人知道帝王紫金的事情。他在客棧包了一個小院,好方便行事。 可是今天明顯出師不利,兩夫妻都被人狠狠耍了一頓。 凌經(jīng)亙渾身疼痛,一張臉青青紫紫,腫的面目全非,前額還鼓了一個雞蛋大的包——這還是若雪擔(dān)心背上弒父的名聲,手下留情了,不然他的頭非破不可。錢氏的傷勢尚好,除了前額和丈夫一樣,有個rou疙瘩外,身上不算太痛。 然而到了半夜,錢氏便感覺不妙了——她的舌頭開始腫痛,很快就腫到整張嘴塞不下,逐漸朝嘴外發(fā)展擴大…… 讓丫鬟點上燭火,取了梳妝的靶鏡來,一看,她的舌頭腫的像豬肝一樣肥厚寬大,整個拖在嘴外,根本縮不進嘴里。且舌頭的顏色不好看,呈現(xiàn)青灰色,上面滲著黃水和粘膩的口水,以及唾沫。涎水發(fā)出難聞的臭味,順著舌頭和嘴巴滴滴嗒嗒往下滴,要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凌經(jīng)亙用煮熟的雞蛋去殼后滾了幾遍臉,又擦了郎中開的藥,最后還喝了一碗苦苦的藥汁,好不容易睡的迷迷糊糊,不料卻聽到錢氏的嘶啞的尖叫聲。 他吃了一驚醒來,轉(zhuǎn)頭就看到錢氏丑惡到令人作嘔的舌頭,瞪大眼睛駭然之余,連忙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說了幾聲好臭,好惡心。 “嗚嗚……”錢氏難堪地哭了起來——她一直是個漂亮的美婦人,也善于收拾妝扮自己,即便她不喜歡凌經(jīng)亙,也受不了男人的嫌棄。 就在這個時候,丫鬟卻一臉驚懼地瞪大眼睛望著凌經(jīng)亙,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老爺,老爺……你的手……” “老爺?shù)氖衷趺戳??”凌?jīng)亙只是感覺手有些疼,反正他全身都痛,也就沒注意,這會看到丫鬟的眼神不對,忙不迭去看自己的手。 正文 、 178 不見棺材不掉淚 更新時間:2014820 0:12:39 本章字數(shù):7821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說的就是凌經(jīng)亙這種情況。 他的一雙手,不管是捂著鼻子的那只,還是另外一只,都腫的紅通通的——與錢氏舌頭的顏色正好相反,是那種濃稠的紅,艷麗透亮的像燒紅的蝦子! 這手腫還在其次,它靚麗的顏色太過刺眼,饒是自詡處驚不變的凌經(jīng)亙一時也鎮(zhèn)定不下來:“我這手……是怎么一回事?” 他幾乎是暴跳如雷的怒瞪著丫鬟們和錢氏:“說,我的手怎么變成這樣了?”那兇惡如獸的樣子,仿佛屋中的人都是罪魁禍首。 丫鬟們瑟縮著肩膀,一時噤若寒蟬。 “老……”錢氏大張著嘴,吐著不像是人類的青腫舌頭,眼眶含淚,難受的連發(fā)音都困難了—— 這種痛苦真是不是人受的,流著涎水的難堪都可以忍受,關(guān)鍵是舌頭收不回去,就那么卡在嘴邊,帶著舌根都疼的麻木了。胸口憋悶想嘔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終于忍不住挖心挖肺的狂吐起來:“嘔——” 屋中頓時充斥著一股強烈的食物酸腐味和刺鼻的氣味,慌了手腳的丫鬟們也忍不住捂著嘴巴干嘔起來。 錢氏痛苦的伏在床邊,床上床下俱是一片狼藉,她的眼淚和鼻涕一齊流了下來,而且由于舌頭堵在口腔里,她連嘔吐都不能痛痛快快的,難受的讓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一個個都傻站著干啥,快去請郎中!”凌經(jīng)亙顧不上手還腫著,滿臉嫌惡看了狼狽萬分的錢氏一眼,披上外袍便向外走。速度之快,仿佛有惡鬼在后面追趕。 ※※※※※※ 這一晚,對凌經(jīng)亙和錢氏來說是不平靜的一夜。郎中是請來了,方子也開了,藥也喝了,但兩人的舌頭和手絲毫不見消腫,反而有越來越漲大的趨勢。 凌經(jīng)亙的手已經(jīng)腫的不能稱之為手了,只能用豬蹄來形容。錢氏的情況就不用多說了,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最為貼切。兩人又痛又癢,卻又不敢亂撓,難受的涕淚泗流。凌經(jīng)亙尚且可以哀號出聲,錢氏已然只有干嘔聲聲,還是嘶啞的。 這一晚對風(fēng)三娘來說是躁動的一夜,她情緒亢奮,幾乎一夜未眠,就盼著天快點亮——禮尚往來,她要去回訪錢氏…… 回訪的結(jié)果是愉快的,她從客?;貋砗蟊闩d沖沖的去找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