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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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看見與自己容貌相似的人,都會一眼就注意到。 她看不到桓煊的臉,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但以她對桓煊的了解, 他應(yīng)當不希望阮月微看見他找的替身,他這人脾氣雖然差,但一身傲骨,不屑于用這種手段刺激心上人。 她也不想引起太子和太子妃的注意,太子還罷了,阮月微是她姨表親,血脈之間的聯(lián)系難以言喻,萬一不小心引起她的猜疑,終究是件麻煩事。 趁著桓煊和太子、太子妃相互見禮,隨隨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兩步,混入王府的侍從中。 太子微服出行,隨從不必行大禮,但基本禮節(jié)還是要有的,侍衛(wèi)們個個低著頭,正好給了她蒙依譁混過關(guān)的機會。 好在太子一開始在與幕客說話,注意到他們時隨隨已經(jīng)低下了頭。 太子并未察覺異樣,與桓煊敘了敘寒溫,便道:“既然叫我們在這里逮到你,今夜是不能放你走了,必須和阿兄痛飲三百杯。” 桓煊轉(zhuǎn)過頭,看了眼隨隨,只見她不知何時退到了其他侍衛(wèi)中,低垂著頭。 她這么識趣又機敏,他理當松一口氣,可不知為什么,他卻莫名有些不快。 他移開視線,對親隨道:“這里不用那么多人伺候,你和宋九守著,其余人去旁邊酒樓坐坐?!?/br> 隨隨正要混在侍衛(wèi)中離開,阮月微忽然道:“等等。” 太子詫異地看了眼妻子,臉色微微一沉,雖然他們微服出行,但她一個太子妃竟與王府侍衛(wèi)說話,實在有失體面。 阮月微也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忙定了定神,落落大方地笑道:“下人們盡忠職守一整年,今日上元佳節(jié),公子何不賜他們樓下一桌筵席,叫他們也同樂同樂?” 說到“下人”兩字,她的目光落到隨隨臉上,蜻蜓點水似地一點。 那女子竟然也在看她,神色坦然,琥珀色的眼眸波瀾不驚,只微微有些好奇,連那好奇也很平淡,像是看一樣從未見過的新奇物事。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只是個贗品么? 即便原先不知道,見到她也該知道了吧,她難道不覺屈辱么? 想必是不會的,說不定還沾沾自喜,她與齊王本是云泥之別,若非有此機緣,又怎么可能攀附上。 思及此,阮月微又覺得不該和這種人計較,這無異于自貶身價。 她微微抬了抬下頜,不再看那女子。 太子聽了妻子的建議,皺緊的眉頭卻是略微一松,阮月微在東宮時也是如此,不時賞賜施惠下人,嫁入東宮沒多久,已有賢名在外。 且他們在外飲食,每一道菜肴上來都要讓侍衛(wèi)先試毒,多幾個人試毒也好。 他頷首道:“還是你想得周到?!?/br> 阮月微暗暗松了一口氣,覷了覷桓煊,卻冷不丁地對上他的眼睛。他微微蹙著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阮月微心頭一跳,忐忑地握緊了衣袖。 太子和太子妃賜膳,齊王府的侍衛(wèi)們自要上前謝賞,隨隨也只能跟著上前行禮。 太子先時不曾注意還好,眼下目光從一排人中不經(jīng)意地掃過,一眼便看到了隨隨。 無他,實在是這張臉生得太惹眼。 太子從未見過這樣的美人,雌雄莫辨,卻冶艷絕倫。 他本以為阮月微已經(jīng)堪稱絕色,可放在一處比較,她便黯然失色了。 太子腦海中忽然閃過個念頭,瞬間恍然大悟——這大約就是桓煊養(yǎng)的外宅婦,桓明珪口中的絕代佳人。 也難怪桓明珪對此女垂涎欲滴,太子暗道。 他偏愛的是阮月微這樣楚楚動人的女子,東宮里的幾個侍妾也都是纖弱柔媚之流,可這樣艷光四射、不可方物的美人,任誰見了都難免心猿意馬。 不過也僅此而已,他不是桓明珪,美人再美,于他也不過是玩物。他當初和桓煊爭阮月微,是因為她的容貌、家世、才情都是京都貴女中的第一流,何況還是桓煊夢寐以求的心上人。 太子淡淡地瞟了一眼阮月微,她那點小心思,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不動聲色地向桓煊笑道:“三郎,我們上樓?!?/br> 桓煊一揖:“阿兄阿嫂盛情,愚弟便卻之不恭了?!?/br> 他跟著太子上樓,走到一半,狀似不經(jīng)意地朝隨隨看了一眼,卻見她神色如常,正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打量高臺上翩翩起舞的胡姬。 桓煊臉一沉,扭過頭,快步上了樓。 瓊林閣是座精巧的兩層木樓閣,上層中空,圍以朱闌,雕花木隔扇分出一個個廂房,施以屏帷。從樓上房間可以俯瞰樓下高臺上的歌吹舞樂。 太子和齊王依次入座,阮月微有些遲疑,太子對她道:“三弟不是外人,在宮外也沒這么多講究,不必分席了?!?/br> 阮月微低眉斂目道“是”,眼中掠過一絲欣喜,偷偷覷了眼桓煊,卻見他一臉心不在焉地往闌干外望。 不一會兒,酒肴上來。 太子親自執(zhí)壺替弟弟斟了杯酒笑道:“三弟今日好興致。我記得你以前不愛湊熱鬧,從頭到尾板著臉?!?/br> 桓煊點點頭:“小時候年年看不以為意,去了邊關(guān)三年,反倒有些想念京城的熱鬧?!?/br> 太子道:“我一個人時也不愛熱鬧,如今卻愛熱鬧了,也不知為什么?!?/br> 說著轉(zhuǎn)頭看向妻子,目光中滿是柔情蜜意。 阮月微紅了臉,低下頭道:“郎君莫要取笑人……” 太子道:“怎么是取笑,分明是句句發(fā)自肺腑。” 說罷又看向桓煊:“前陣子阿耶還同我提起要給你納王妃的事,叫我替你留意,還問阿阮家中可有合適的姊妹。阿阮三叔父有個女兒,年齡倒是與你相當,品貌也沒得說?!?/br> 阮月微心中又酸又苦,但她自然不能說自家姊妹的不是,便道:“六娘的品貌才情都遠在我之上,又是出塵絕俗之人,家中長輩只怕夫婿配不上她,是以直到現(xiàn)在也未說親,與三弟倒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桓煊道:“上回去溫泉宮,阿耶提過此事?!?/br> 阮月微緊張道:“三弟以為如何?” 桓煊淡淡道:“我暫時無意娶妻,還是不耽誤令妹了?!?/br> 阮月微怔了怔,堂姊妹幾個,就屬六娘同她最像,像的不是眉眼,而是性情氣質(zhì)神韻。 他這樣斬釘截鐵地回絕,她一邊暗暗高興自己未被取代,一邊又仿佛自己被拒絕了。 她偷眼覷瞧桓煊神色,卻見他手執(zhí)酒杯,往闌干下望,看似在賞舞,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的卻是高臺邊的一張大食案——正是齊王府侍衛(wèi)們所坐之處。 他在看誰不言而喻。 阮月微的臉色霎時一白。 太子用眼角余光瞟了眼妻子,將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 他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對桓煊道:“我去更衣,三弟寬坐?!?/br> 又對阮月微道:“阿阮好好招呼三弟,我片刻就來。”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阮月微萬萬沒想到他們會有獨處的機會,以前日日相對不覺稀罕,如今心心念念,又總是緣慳一面。 太子的腳步聲順著樓梯遠去,漸漸聽不見了。 阮月微垂著頭遲疑半晌,終于還是下定決心,抬起頭道:“方才那個侍衛(wèi)……” 桓煊將目光從闌干外收回,詫異地看向阮月微:“阿嫂何意?” 阮月微漲紅了臉,咬了咬唇道:“我知道這番話我沒資格說,你的事我也沒資格管,我只是……我只是……” 她眼中很快盈滿了淚:“你與那樣一個女子廝混,即便全長安因此取笑我,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是不忍見你沉淪自污至此,你可知我有多愧疚多難受……” “此事與你不相干,阿嫂不必內(nèi)疚,”桓煊打斷她道:“阿嫂量淺,還是少喝些酒為好?!?/br> 他站起身道:“房中有些悶,愚弟出去走動一下,失陪?!?/br> 說罷便走出房間,靠在闌干上往樓下望。 阮月微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背影,愣怔許久,兩行清淚終于順著臉頰滑落。 她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也知道這樣無異于玩火,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看到那美艷的外宅婦時,她的心頭像是被毒蜂蜇了一下。 最令她心如刀絞的是,兩人走進酒樓時竟是肩并著肩。 即便是她,當朝太子妃,與夫君微服出行都要落在他身后一步,一個卑賤的外宅婦憑什么與桓煊并肩?就憑這張與她略有幾分相似的臉么? 自然是因為這張臉了,這女子既然作下人打扮,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兒,這樣卑賤的出身,別說才情見識,說不定連識文斷字都不能,只因生了一張與她相似的臉,便可以與桓煊并肩相攜出游。 而這一切本該是她的,若是當初……如今與桓煊肩并肩的便該是她。 懊悔、遺憾、哀傷,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襲來。 …… 樓下高臺邊,隨隨和侍衛(wèi)們在圍著大方食案而坐,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太子的幾個親隨。 東宮的宮人侍婢們坐在高臺對面另一邊。 隨隨這張臉一出現(xiàn),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阮月微的婢女疏竹和映蘭坐在她不遠處,頻頻轉(zhuǎn)頭看她,然后交頭接耳一陣。 這一切隨隨都只當沒看見,酒菜上來,她便和其他侍衛(wèi)一樣喝酒吃菜,臉上沒有半分不自在。 桓煊的親隨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因她是齊王的女人,又是個大美人,侍衛(wèi)們一開始難免有些拘謹,不過幾杯酒下肚,他們發(fā)現(xiàn)鹿娘子性子好,又會聊天,連胃口都幾乎和他們不相上下,不一會兒便熟稔了。 疏竹和映月時不時朝隨隨這邊瞟一眼,白眼翻得都快上天了。 “不知哪里來的下流女子,”疏竹撇撇嘴,壓低聲音道,“看她與男子調(diào)笑的模樣,說不定是……那個呢……” 映月卻附和:“有娘子珠玉在前,那位竟會沾上這種貨色?!?/br> 疏竹道:“世上的男子都是這樣,這類女子臉皮厚,什么事都做得出來,閨秀和正經(jīng)人家的女兒哪比得上。還以為那位不一樣,誰知道……” 映月道:“這些話你可別當著娘子的面說,娘子最厭惡這些腌臜事,別污了她的耳朵?!?/br> “我省得,”疏竹道,“我就是為娘子不平?!?/br> 兩人都嘆了口氣。 映月道:“你腳上凍瘡怎么樣了?今晚走這么多路行嗎?” 疏竹道:“怎么不疼,走路像刀割一樣,可是有什么辦法,娘子每次去前院送湯都要在書房里磨一個多時辰,我只能站在庭中等,下雪還好,化雪才叫冷,鞋子里全是水,皮rou都快泡爛了……” “回頭去和娘子說說,把傷給她看看?!?/br> “不成,娘子見不得這個,要嫌惡心的?!?/br> 說著說著,兩人又似乎沒那么為太子妃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