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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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人得的可能是疫病?。±戏钣と灰惑@, 床上這病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能讓金尊玉貴的齊王殿下不顧玉體安危,親自在床前陪著? 桓煊見孫奉御到了,請了太醫(yī)署丞過來。兩人本就有師徒之誼,署丞一見自己的恩師竟也被齊王請了來, 不由更懷疑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孫奉御替隨隨切了脈,又問了孫署丞方才施針的xue位,看了他開的藥方,略作添減,對桓煊道:“依老夫之見,這位娘子得的不似時疫,倒像是肝郁氣滯又兼風(fēng)邪入體,這才病勢反復(fù),只要熬過今夜,發(fā)一場汗,讓熱度退下去,寒癥應(yīng)當(dāng)無礙。老夫再寫一張疏肝解郁的調(diào)理方子,待這位娘子病愈后日常服用?!?/br> 頓了頓,嘆了口氣道:“藥石的作用終究有限,還是要由身邊人開解開解這位小娘子,令她放寬心,年紀(jì)輕輕,路寬得很,沒什么是過不去的。” 春條在一旁聽說不是時疫,長舒了一口氣,連道“阿彌陀佛”,隨即狐疑,她家娘子失寵后照常吃喝玩樂,壓根看不出來傷心難過,他們這些下人還暗暗替她著急,怎么就肝郁成疾了呢? 桓煊默然,垂眸看著燈下憔悴的女子,手又握緊了三分,隨隨的手心仍舊guntang。 她為什么肝郁氣滯,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總以為她習(xí)于勞作,身子骨好,不像一般閨秀那般柔弱,經(jīng)得起他的折騰,如今才發(fā)現(xiàn)她那么脆弱,就像床前這星微弱的燭火,一陣風(fēng)便能吹滅。她孤苦無依,他恃強(qiáng)凌弱,以上凌下,她根本什么辦法都沒有。 孫奉御畢竟年事太高,不能徹夜守著,桓煊叫人安排他下榻,他叮囑了徒弟幾句,便去歇下了。 太醫(yī)署丞對桓煊道:“殿下千金之軀,還是早去歇息吧?!?/br> 雖然他老師說了可能不是疫病,但風(fēng)寒也是會過人的。 “無妨?!被胳拥?。他連疫病都不放在眼里,別說區(qū)區(qū)風(fēng)寒了。 他沒有想太多,甚至沒想過自己這么守在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身邊,在旁人看來是多么驚世駭俗。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并沒有被這女子迷得暈頭轉(zhuǎn)向,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抽身離開。陷進(jìn)去的是她,既然她陷得這樣深,他對她略好一些不算什么。 桓煊屏退了下人,仍舊握著隨隨的手,他莫名覺得握住這只手就像是握住了她的命。他好像又回到了四歲那年,固執(zhí)地捧著那只撿來的雀兒,以為只要用自己的體溫暖著它,它的生命就不會流逝。 隨隨睡得并不安穩(wěn),時常驚悸醒來,睜開眼睛便看到守在她床邊的男人,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她有時清醒,知道那是齊王,有時糊涂,以為是故人入夢,無論如何,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不知是針灸湯藥的效果,還是齊王天潢貴胄的福氣比常安坊的福醫(yī)管用,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時,隨隨的熱度終于退了下去。 春條端了熱水進(jìn)來替她拭汗擦身,換下汗?jié)竦膶嬕隆?/br> 桓煊在一旁看著,發(fā)現(xiàn)這具熟悉的身軀已瘦得有些陌生了,翻身時隱隱可見肋骨。分別兩個月,他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想念這具身體,想得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可此時他沒有半點綺念,只是心口悶悶地生疼。 待衣裳換好,署丞進(jìn)來給隨隨把脈施針,見齊王眼下有濃重的青影,勸道:“娘子的熱度已經(jīng)退下去了,再喝一劑湯藥睡上半日應(yīng)當(dāng)無虞,殿下也去歇息下吧,勞累時容易過了病氣,病人也不心安?!?/br> 桓煊這才微微頷首:“這里有勞署丞,有什么事叫下人來通稟?!?/br> 他捏了捏隨隨的手,慢慢松開,起身回了清涵院。 隨隨醒來時已近亭午,她像是做了個悠長的夢,睜開雙眼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春條見她醒來,欣然道:“娘子醒了?覺得好些了么?娘子昨夜燒得都抽搐說胡話了,可把奴婢嚇個半死!” 隨隨虛弱地笑了笑,啞聲道:“對不住你,春條姊姊。” 春條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娘子熱度退了,又有力氣消遣奴婢了?!?/br>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娘子可知道,殿下昨夜在床邊守了娘子一夜!” 她也不明白齊王殿下的心思,兩個月不來看一眼,把高嬤嬤都召了回去,任誰看了都覺他已徹底厭棄了這外宅婦,可鹿隨隨病重,他又不顧自己的安危進(jìn)這院子,還不顧尊卑在床邊守了一夜,他們這樣的富貴人,便是正妻病入膏肓,也沒有夫君在床邊守一整夜的。 隨隨病中迷迷糊糊的,記不清自己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只依稀記得自己抱著桓煊狠狠哭了一場,此時回想起來,連她自己也覺不可思議,或許病中身體虛弱,人也變得格外矯情了。 她也不知道桓煊為什么在她床邊守了一夜,莫非是她哭得太狠,讓他起了惻隱之心?還是觸動了他和阮月微的什么記憶?這就不得而知了。 隨隨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橫豎她不會在長安久留,到時候這些都會隨風(fēng)而逝,充其量只是一段前塵往事。 只是河朔那邊還欠一點火候,蕭同安是她親叔父,她不能親自動手,等薛郅按捺不住動手除掉了他,她就能坐收漁利。 正想著,門簾嘩然作響,齊王走進(jìn)房中。 他整宿沒睡,天亮才回清涵院合了會兒眼,因心里牽掛著她的病,睡得也不太踏實,此時臉色蒼白,眼下有明顯的青影。 隨隨見了他便要起身行禮,桓煊走過去將她按住,皺著眉道:“還亂動,嫌自己病得不夠重?” 他嘴里照舊沒什么好話,態(tài)度也不見得比從前溫柔,但話里的嗔怪之意叫隨隨隱隱有些不自在。 待要說點什么,桓煊伸手按在她額頭上,眉頭微展:“比昨夜好些了?!?/br> 隨隨道:“托殿下的福?!?/br> 桓煊嗤笑了一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病了不知道叫人去請大夫,請個不會治病的福醫(yī)來,虧你想得出來?!?/br> 不去請大夫是因害怕犯夜,桓煊心里明白,越發(fā)恨她傻:“說是齊王府的人,難道金吾衛(wèi)還敢攔?非要把自己折騰成重病……” 隨隨不和他爭辯,只是抿唇笑了笑:“殿下說的是?!?/br> 她這么低眉順眼的,桓煊瞬間沒了脾氣,他以為她會和他使使小性子,至少流露出委屈,但昨夜撕心裂肺的慟哭仿佛只是一場夢,天一亮,她又和從前一樣溫馴得像頭鹿。 “往后別再瞻前顧后,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你是我的人,大可以囂張些。”他捋捋她的額頭道。 隨隨道是,暗暗覺得好笑,笑意便從眼底流露出來。 桓煊莫名覺得她的笑容別有意味,別過臉道:“等你養(yǎng)好病跟我回王府吧?!?/br> 這村姑那么笨,心又重,沒準(zhǔn)哪天把自己折騰出個好歹來,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心,她這么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給她一個妾室的名分算不得什么。 隨隨謝了恩,卻道:“民女在這里住得很好,院子前不久才修過,校場也是剛修好的,費(fèi)了好多銀錢,就這么扔下太靡費(fèi)了?!?/br> “沒多少錢。”桓煊道。這點錢財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不過對個貧家女來說卻已是難以想象的巨資了,桓煊忽然覺得她這精打細(xì)算心疼錢財?shù)臉幼右埠芸蓯邸匆粋€人順眼時,無論什么都會變得可愛。 隨隨又道:“民女什么都不懂,王府規(guī)矩大,恐怕做得不好……” 桓煊想了想,她在王府或許確實不如在這山池院中自在,便不再勉強(qiáng):“好?!逼鋵嵾B他自己也覺王府所在的安興坊附近車馬嘈雜,不如常安坊清幽僻靜,遠(yuǎn)離塵囂。 他接著道:“住在常安坊也無妨,孤叫人將你的名姓戶籍送到宗正寺?!?/br> 春條在一旁聽著,不由喜出望外,在宗正寺登了冊,她家娘子便是齊王的正經(jīng)貴妾,便是王妃也不能隨意處置發(fā)落。就算她以后年老色衰失了寵又沒有子女,憑著這名分,下場也不至于太凄涼。 隨隨一怔,她沒想到桓煊忽然改了主意要納她入府,雖然她的戶籍可以假亂真,但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抿了抿唇道:“民女不需要什么名分,能伺候殿下已是民女的福分,殿下還未娶王妃就納妾,恐怕會妨礙殿下的名聲?!?/br> 桓煊最不在乎的便是名聲,他掌著兵,名聲太好才要擔(dān)心。但她一心替他著想,不為名利所動,他心中自然熨帖,挑挑眉道:“那些虛名對孤毫無用處?!?/br> 隨隨又道:“王妃未過門殿下就納了妾,恐怕王妃心里不好受?!?/br> 桓煊自己知道王妃是沒影的事,不過看她這么誠惶誠恐,沒有半點欲拒還迎的意思,大約是真的害怕惹主母不快,便道:“此事以后再說?!?/br> 隨隨這才放下心來:“多謝殿下?!?/br> 春條眼見到嘴的鴨子飛了,又氣又急,卻又說不上話,只能一個勁朝她使眼色。 隨隨只當(dāng)看不懂,吩咐道:“春條,我有些餓了?!?/br> 春條無法,只得道:“廚房里煨著薄粥,奴婢去替娘子盛一碗來,弄幾個清淡小菜?!?/br> 桓煊道:“孤也在這里用膳?!?/br> 隨隨立即道:“殿下還是去前頭用膳吧,免得過了病氣。” 桓煊一哂,不以為然道:“要過早就過了?!?/br> 他從腰間解下一塊雕螭龍的羊脂玉牌給她:“這個你收著,以后有事叫人帶著玉牌來找我,即便在宮里也會有人立即通傳。萬一我不在,京中的衙門也都認(rèn)得這塊牌子,像昨日那種事,太醫(yī)署見了牌子就會派醫(yī)官過來。” 隨隨心下愕然,她知道這塊玉牌意義非同一般,萬萬沒想到他會把這種東西給她。她一時拿不準(zhǔn)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遲疑了一下道;“這玉牌太貴重了,民女不能要?!?/br> 桓煊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叫你收著就收著,多什么話?!?/br> 說著把玉牌往她枕邊一撂,仿佛那只是塊不值一錢的石頭。 隨隨只好將玉佩收好:“多謝殿下?!?/br> 桓煊面色稍霽,矜持地抬了抬下頜:“你別多想,只是借給你用用。” 隨隨忍不住彎起嘴角:“民女知道了?!?/br> 正說著話,有內(nèi)侍在門外道:“啟稟殿下,午膳備好了?!?/br> 桓煊道:“送進(jìn)來吧。” 內(nèi)侍們捧著食案盤碗魚貫而入,在屏風(fēng)外擺好了午膳,齊王要在這里用膳,便不是清粥小菜能打發(fā)的。 春條跟著走進(jìn)來,問隨隨道:“娘子要在床上用膳么?” 隨隨搖搖頭:“你扶我起來梳洗更衣。” 她在床上躺了幾日,也覺腰背僵硬,想下床舒展一下腿腳。 洗漱畢,隨隨走出屏風(fēng),與桓煊一同用午膳。 桓煊叫人撤掉一張坐榻,與她連榻而坐。 隨隨生怕把病氣過給他,齊王殿下千金之軀,病倒了她可擔(dān)待不起。 “殿下別靠民女太近?!彼f著往旁邊避了避。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桓煊立即舒臂將她往身邊一攬,沒好氣道:“孤比福醫(yī)有用,借你沾沾福氣病好得快?!?/br> 隨隨哭笑不得,只能從善如流地靠著他。 兩人正要用膳,簾外又傳來內(nèi)侍的聲音:“啟稟殿下,豫章王求見?!?/br> 桓煊皺起眉:“他又來做什么?” 內(nèi)侍小心翼翼道:“說是來探病……” 桓煊正想叫人打發(fā)他走,瞥了一眼隨隨,想起昨日的事畢竟欠了他一個大情,不好這么過河拆橋,遂放下玉箸,對隨隨道:“你先用粥點,孤去去就來?!?/br> 隨隨求之不得,她一個人吃飯自在多了:“殿下去吧,莫讓客人久等?!?/br> 到得前院,桓煊見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桓明珪,那點稀薄的歉意頓時煙消云散,向他一揖:“昨日的事有勞六堂兄,今日舍下不便,改日定當(dāng)掃榻設(shè)席,好好請?zhí)眯忠换??!?/br> 桓明珪道:“子衡不必客氣,愚兄是來探病的,沒有那么多講究?!?/br> 頓了頓道:“鹿姑娘好些了么?” 桓煊眉頭一跳:“多謝六堂兄垂問,鹿氏已無大礙?!?/br> 桓明珪抬頭看了看日頭,摸了摸肚子:“不知不覺已經(jīng)亭午了?!?/br> 桓煊道:“舍下有病患,今日便不留堂兄用午膳了,免得將病氣過給堂兄?!?/br> 桓明珪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愚兄一個閑人,過了病氣也無妨,無非借機(jī)在家中躺著躲懶,倒是少些應(yīng)酬的煩擾。倒是子衡你,宮中和軍中那么多要務(wù),朝廷離了你可不行,該當(dāng)保重身體?!?/br> 桓煊掀了掀眼皮:“有勞六堂兄掛心?!?/br> 桓明珪從親隨手中接過一個檀木盒,給桓煊道:“愚兄與鹿姑娘也算有緣,這些給鹿姑娘補(bǔ)補(bǔ)身子?!?/br> “六堂兄太客氣了?!彼舆^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支上百年的山參和一莖碩大的紫靈芝。 桓明珪一向出手闊綽,但也不會隨手拿這樣的珍品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