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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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回部署在山中的死士有三百人,知道內(nèi)情,與孟誠接洽過的,卻只有寥寥數(shù)人,偏偏少的兩個都在其中,實在不像是巧合。 太子一聽這話,冷汗頓時涔涔而下:“你確定?” 孟誠道:“屬下各處都派人搜遍了,仍是少了這兩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太子皺著眉道;“羽林衛(wèi)那邊打探過嗎?” 孟誠道:“屬下打探過,暫且沒什么消息?!?/br> 若是人真的落到了禁衛(wèi)手里,也就是到了皇帝手里。 他心里明白,這次的事父親未必不會起疑,只不過因為淮西之事合了他的心意,因而睜只眼閉只眼,但若是有切實的人證落到他手里,他會如何處置就難說了。 更壞的結(jié)果是那兩人落在了桓煊手里。 無論如何,這兩個人一日找不到,便是遺患無窮。 孟誠猜到太子心中所想,安慰道:“這些人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死士,要活捉他們沒那么容易,齊王隨駕的侍衛(wèi)不多,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落到他手里。” 可這樣的事最怕的就是百密一疏,太子道:“再去找,就是把驪山翻過來也要將那兩人找出來?!?/br> 孟誠忙道“遵命”。 太子道:“退下吧?!?/br> 他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布了那么久的局,折了他上百個侍衛(wèi)進(jìn)去,那小子竟然死里逃生,連那賤婦也是毫發(fā)無傷。 正思忖著,便聽帷幄外傳來阮月微的聲音:“郎君醒了么?” 太子眼中閃過陰鷙之色:“誰叫你進(jìn)來的?” 阮月微如遭雷擊,她在東宮中一向可以隨意行走,便是到太子的書房中都無需通稟,前些時日太子待她簡直如春風(fēng)細(xì)雨一般,怎么一夜之間就天翻地覆了? 她忙跪倒在地,啜泣道:“妾做錯了什么,請殿下明示?!?/br> 太子定了定神,想到他那岳丈雖無用,寧遠(yuǎn)侯府到底有些根基,多少算是他的助力。 況且他先前對阮月微百般體貼,態(tài)度突然轉(zhuǎn)變,難免叫人看出端倪,便強(qiáng)忍著放緩了聲氣:“是孤的不是,受了傷身上難受,脾氣急躁起來。你過來,讓孤瞧瞧。” 阮月微心里的石頭這才落地,走過去伏在太子榻邊低泣起來:“妾還以為郎君厭棄了妾……” 太子抬手撫了撫她后腦勺,然后緩緩?fù)乱?,握住她的后頸輕而緩慢地摩挲,柔聲道:“說什么傻話,孤怎么會厭棄你,孤疼你還來不及。你胳膊上是不是也受傷了?給孤看看?!?/br> 阮月微抬起頭,破涕為笑,撩起袖子,指著上面樹枝劃出的紅痕道:“可疼了,皮都破了呢,不知道會不會留疤,若是留下疤痕,郎君真要厭棄妾了?!?/br> 太子笑著刮了刮她鼻子:“孩子話,無論如何孤都不會厭棄你。不過這么漂亮的肌膚留了疤甚是可惜,孤叫人去尚藥局取藥膏,你記得吩咐宮人替你涂?!?/br> 阮月微眼中滿是柔情,拉起他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頰上:“郎君也要快點養(yǎng)好傷?!?/br> 太子輕笑道:“怎么,急著要給孤生個小皇孫?” 阮月微紅了臉道:“郎君又拿妾說笑。” 太子道:“你不急孤急,孤的第一個兒子只能你來生?!?/br> …… 隨隨整整昏睡了三日方才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看著帳頂上晃動的日影,一時以為自己還在魏博家中,半晌才想起這是驪山溫泉宮,受傷那一晚的記憶漸漸清晰,后背和胳膊上的傷也疼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清晨寒冷的空氣進(jìn)入她的肺腑,雀鳥在窗外啁啾,微風(fēng)輕拂秋葉,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她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那個光風(fēng)霽月的身影,那些美好的期冀,那些多年放不下的執(zhí)念,似乎隨著這一場傷病慢慢消逝,猶如一場漫長的幻夢。 一只溫暖干燥的手掌輕輕落在她額頭上,隨隨看向床邊的男人,他看著有些憔悴,眼窩凹陷,雙眼中布滿血絲。 “醒了?”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 隨隨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眼神漸漸清明。 她點點頭:“醒了?!?/br> 第48章 四十八 因著隨隨身上的傷, 桓煊索性在溫泉宮住了下來,這里地處京畿,也方便他去營中練兵。 大公主仍是有些過意不去, 叫人送了一大堆藥材補(bǔ)品、綾羅綢緞來, 連隨隨都覺得有些太過,桓煊卻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怕什么, 你不收她還不心安。” 桓明珪也在行宮,去少陽院探望了太子,便繞了個彎來星辰殿看望齊王。 桓煊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對隨隨始終不曾死心, 哪里肯讓他見,收了他的禮三言兩語便將人打發(fā)了。 桓明珪無法,只能悻悻地回自己院子泡熱湯。 隨隨的傷情略穩(wěn)定一些,桓煊便將高嬤嬤和春條、小桐等人叫來溫泉行宮陪她。高嬤嬤等人聽說隨隨在驪山受傷, 個個心急如焚, 高嬤嬤只怪自己佛經(jīng)念得不夠多,這不, 兩件裘衣招來了血光之災(zāi)。 到得溫泉宮,高嬤嬤得知隨隨受傷是為著替他們家殿下?lián)跫? 心中更是五味雜陳,揩著眼淚,索性同桓煊把話挑明:“老奴只求殿下一件事, 他日若是王妃進(jìn)府容不下鹿娘子, 老奴便求殿下恩典,放老奴出去與鹿娘子做一分人家,求殿下念她今日的節(jié)義,來日善待她幾分?!?/br> 桓煊無可奈何:“嬤嬤眼里孤是這種人?” 高嬤嬤努了努嘴:“殿下自然不是這種人。”他是她帶大的孩子, 她當(dāng)然不情愿說他不是,但她還記著上元節(jié)后鹿隨隨受的冷落,在男女之事上,她對齊王還真沒什么信心。 桓煊道:“長姊替她向陛下請封鄉(xiāng)君,過陣子封誥就該下來了?!?/br> 高嬤嬤聽了非但沒有驚喜,反而大驚失色,臉色煞白,喃喃道:“阿彌陀佛,老奴得去念經(jīng)了?!边@得念幾遍才算夠?。孔炱ぷ佣嫉媚テ屏?。 春條趴在隨隨床邊如喪考妣地哭了一場,隨隨差點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只能不住地安慰她:“沒事了,一點小傷罷了?!?/br> 春條哭得更兇:“娘子可不能丟下奴婢……” 說者無心,隨隨心里卻是一動,她本來打算養(yǎng)好傷找個時機(jī)離開長安,自是沒準(zhǔn)備帶任何人,不過春條與她算是相依為命過來的,若是留在王府,將來在王妃手下討生活,也不知會不會受氣,倒不如想個辦法帶她一起走。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便笑著安慰她道:“放心,丟下誰也不會丟下春條姊姊?!?/br> …… 太子與齊王秋狝遇襲一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朝堂上反對出兵的聲音小了許多,恰在這時,淮西傳來消息,郭仲宣因不滿朝廷削減節(jié)錢,起兵叛亂,劫掠周圍州縣,征討淮西遂成定局,統(tǒng)兵之責(zé)毫無疑問落在齊王身上。 隨隨躺在溫泉宮里養(yǎng)傷,心思卻沒閑著,淮西叛亂這樣的大事自然會傳到她耳朵里。這時機(jī)不可謂不巧,淮西叛亂更坐實了郭仲宣狼子野心、膽大包天,刺殺儲君確有其事。 隨隨不相信世上有這么巧的事,太子一定暗中與淮西節(jié)度使府中的某人達(dá)成了協(xié)議,這才能對淮西局勢了如指掌,設(shè)局時因勢利導(dǎo)。不得不說太子這場戲演得好,不在于演得像,而是演到了皇帝的心里,這倒是出乎隨隨的預(yù)料。 太子之前下過幾次昏著,還因此丟了監(jiān)國之權(quán),這回卻將皇帝的心意揣摩得分毫不差?;蛟S是前幾回的教訓(xùn)讓他明白,皇帝怕的不是兒子們爭權(quán)奪利,而是一家獨大,威脅到他的御座。 隨隨一向以為太子志大才疏,目光短淺,雖然懷疑他謀害了桓燁,卻從未將之視為對手,這回才發(fā)現(xiàn)他并不如她料想的那么好對付。 不過她也沒指望靠著一次刺殺便將太子扳倒,皇帝并非不知道兩個兒子兄弟鬩墻,卻一直睜只眼閉只眼,提防著太子,卻沒有廢儲另立的意思,比起手握兵權(quán)、桀驁不馴的三子,或許唯唯諾諾、仰人鼻息的二子更合他的意。 她這次只需取得太子設(shè)局的證據(jù),將把柄捏在手里,在形勢有利的時候發(fā)難,一擊必中,叫他再不能翻身,只有在奪回河朔的兵權(quán)之后,她才有足夠的籌碼。 隨隨在溫泉宮休養(yǎng),不能出星辰殿,由于太子和齊王遇刺一事,溫泉行宮加強(qiáng)了守備,星辰殿外也有披甲執(zhí)銳的羽林衛(wèi)守著,她的屬下不能冒險往這里遞消息,她也只能耐心等待。 有桓煊陪著,日子倒也過得很快。他不去兵營的時候,便在床邊陪著她,教她認(rèn)字,打棋譜給她看,跟她說說長安城里近來發(fā)生的趣聞軼事,他不善言辭,能把趣聞軼事講得味同嚼蠟,還一本正經(jīng)地納悶,盯著隨隨:“你為什么不笑?孤講得不好笑?” 隨隨總是因他的神情忍俊不禁,笑得差點把傷口崩裂。 桓煊還包攬了喂藥一職,耐心地用小湯匙一勺一勺地喂她藥湯,隨隨忍了幾次,終于苦得受不了,搶過碗一飲而盡。 齊王殿下沒了用武之地,老大不高興,便開始給她喂粥喂羹,每天捏她臉和腰,檢查喂下去的粥羹有沒有變成rou。也不知道這事有什么樂趣可言,他卻樂此不疲,不去兵營的時候,一天得喂她五六頓。 在驪山養(yǎng)傷,隨隨豐潤了不少,桓煊因著行宮、兵營、朝堂三處奔波,倒是瘦了些。 三個月后,隨隨的傷口已沒什么大礙,她的封誥也下來了。 雖是大公主出面,但隨隨知道定是出自桓煊的授意,不由大為驚愕。她替桓煊擋了那一箭,她知道一定會有賞賜,卻不想他會替她要個封誥——雖說不是實封,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已是相當(dāng)出格了。 桓煊只當(dāng)她是受寵若驚,輕描淡寫道:“少見多怪,一個鄉(xiāng)君罷了,有了出身,將來可以入府做個側(cè)室,免得你成天胡思亂想?!?/br> 他有心娶她之事卻放在心里沒說,畢竟如今只是他的打算,待拿下淮西,與父親將事情定下,有了十成的把握再告訴她不遲。 隨隨受了封誥,自要入宮謝恩,皇后不理事,如今是德妃掌著后宮大小事務(wù),德妃見了她的容貌暗自詫異了一回,倒是絲毫沒對她的身份起疑,賞了她一支金釵并一些宮錦,便即打發(fā)她出去了。 從宮里出來,桓煊便將她送回了山池院,他自己卻馬不停蹄地回了兵營——糧草快整備完畢,一個月后大軍便要開拔,他已沒有時間再回山池院陪伴她了。 回到山池院,傳遞消息便容易多了,隨隨回去不出三日便接到了部下送進(jìn)來的密信,他們扣下了兩個知道內(nèi)情的刺客,暫且關(guān)押在靈花寺佛塔下的地牢里,只等著派用場時提出來便是。 此外還有兩個消息,一是朝廷派往河朔的中官監(jiān)軍果然引起將士極大不滿,蕭同安雖然終于換得盼望已久的朝廷敕封,成為名正言順的三鎮(zhèn)節(jié)度使,但在軍中的威信越發(fā)岌岌可危,以至于到了出行都要數(shù)百親兵護(hù)衛(wèi)的地步。 隨隨估計要不了半年,薛郅就會按捺不住向蕭同安下手。朝廷本來就不把蕭同安這個傀儡放在心上,又發(fā)重兵征討淮西,哪里顧得上河朔,蕭同安在同意朝廷派中官監(jiān)軍的那一刻,便給自己掘好了墳?zāi)埂?/br> 河朔的形勢在她意料之中,可另一個消息卻叫她怔了怔。 他們在江南找到了一個曾經(jīng)在皇后宮中當(dāng)差的內(nèi)侍,或許知道些先太子暴薨的內(nèi)情,因為這些私隱與她有關(guān),部下不好審問,便將人送到了靈花寺中,等她親自審問。 聽說她剛回來又要去城外寺廟里禮佛,高嬤嬤自是竭力阻攔——她還記得上回鹿隨隨去青龍寺染上風(fēng)寒差點丟命的事,哪里敢再放她出去。 隨隨好說歹說,最后只能扯出齊王這面大旗:“殿下就要出征了,我只想去求佛祖保佑他打了勝仗平安歸來?!?/br> 高嬤嬤這才踟躕起來:“娘子身子還未將養(yǎng)好,老奴代娘子去便是。” 隨隨道:“求佛怎么能叫人代求,萬一佛祖覺著我心不誠怎么辦?” 頓了頓道:“我中了一箭能死里逃生,全賴佛祖保佑,也該自己去道個謝?!?/br> 高嬤嬤聽她說得入情入理,不由動搖起來:“娘子千萬早去早回?!?/br> 隨隨滿口的答應(yīng):“我省得的,嬤嬤放心?!?/br> 老嬤嬤嘮嘮叨叨地叮嚀了半天,又囑咐春條照顧好娘子,這才不情不愿地去安排車馬。 出山池院不久,隨隨便感覺到他們被人跟蹤了。 什么人會跟蹤齊王的一個外宅?莫非是因她得了個封誥,有人以為她在齊王心里有分量,想從她這里下手? 她佯裝不覺,到青龍寺拜了佛,添了香油錢,給桓煊和山池院的眾人求了平安符,便即去了靈花寺。 靈花寺附近人煙稀少,寺里香客寥寥無幾,那鬼鬼祟祟跟著他們的人沒法子藏形匿跡,只能在山門外找了個地方停下,佯裝歇馬。 隨隨到得寺中,與春條用了點素齋便稱疲累,去禪房中歇下,春條本來強(qiáng)打精神忍著不睡,見主人睡熟,百無聊賴下合衣躺在榻上,想著只是瞇會兒眼,卻不知不覺酣睡過去。 她一睡著,隨隨便悄無聲息地起了床,跟著知客僧繞到一處僻靜的僧房中。 “人就在里面?!敝蜕÷暤馈?/br> 隨隨點點頭推開禪院的木門,只見空落落的禪房里坐著個中年人,剃了渡,滿面風(fēng)霜,穿著件破舊僧衣,禪杖倚在墻上,儼然就是個駐錫的外來僧侶。 隨隨不以為怪,要把一個大活人千里迢迢從江南送往京城,經(jīng)過那么多道關(guān)卡,要瞞過那么多守衛(wèi)的眼睛不容易,以游方僧人的身份行走,最不易令人起疑。 那僧人見到隨隨,眼中閃過愕然,接著他便扶著墻站起身,向她合十一禮;“檀越有禮?!?/br> 隨隨注意到他臉色灰敗,雙腿打顫,整個人瘦骨嶙峋,顯然身有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