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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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懊惱:“早知如此,就不告訴你了?!?/br> 桓煊道:“阿姊放心,我不會把自己搭上,等隨隨回來,我們還要好好過日子。” 大公主一怔,帶了哭腔道:“三郎,你別說瘋話嚇阿姊……她真的已經(jīng)沒了,不會再回來了……” 他真的瘋了嗎?或許吧,但他已經(jīng)不在意了。 桓煊輕輕搖了搖頭:“她答應(yīng)過等我回來的。那具尸首不是她?!?/br> 頓了頓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是你們都沒懷疑過么?那兩具尸首被發(fā)現(xiàn)時已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為什么那些人留下了證明她身份的簪釵,卻要燒毀她的面目讓人辨認不出來?只有一個原因,那尸身不是她?!?/br> 他言之鑿鑿,條理分明,似乎連自己也被說服了,眼中閃動著希望的光芒。 大公主不禁動容。 這所謂的“疑點”她也曾考慮過,但有什么人會找兩具尸體冒充鹿隨隨主仆倆,何況要將箭傷都偽造得一樣,連仵作都看不出端倪,這得是什么人所為?這么大費周章,又有什么好處?他們?nèi)羰且獡镒呗闺S隨,大可以直接擄走,不留尸體。 但她不忍心用冷言冷語澆熄他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她抿了抿唇,終究沒有反駁他。 桓煊方才的模樣嚇到了她,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也沒有見過任何人這樣。 她想了想道:“阿姊知道你想替她報仇,但趙清暉不是等閑可以動的,武安公夫婦就這一個兒子,你要對他下手,便是把武安公府得罪死了。你得勝歸來,正是容易招惹是非的時候……” 桓煊一哂:“他們生養(yǎng)出這樣的東西,難道還想善終?” 大公主心頭一凜,顫聲道:“三郎……” 桓煊道:“我說過,瘋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br> 他瞬間收了笑,眼神如刀:“阿姊若是想攔著我,不如現(xiàn)在就去宮里請阿耶將我賜死,只要我活著一日,便要趙清暉家破人亡?!?/br> 大公主越發(fā)懊惱不該在這時候把真相告訴他。 桓煊接著道:“阿姊若肯袖手旁觀,弟弟感激不盡?!?/br> 大公主嘆了口氣道:“若真是趙清暉所為,他是死有余辜,我即便幫不上你,也不能攔著你報仇,你凡事小心些?!?/br> “我知道?!被胳拥?,說著向前走去。 大公主追上去:“你去哪里?” 桓煊面無表情道:“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入宮向陛下請罪?!?/br> 只要是害了她的人,一個都別想躲掉。 第56章 五十六 桓煊并未跟長姊回公主府, 卻策馬回了王府,洗去一身塵污,換了身衣裳, 便即向蓬萊宮中馳去。 到得皇帝的寢殿溫室殿前, 已是星河漸沒、東方既白的時辰。 這一日休沐,沒有朝會, 皇帝晨起比平日晚了半個多時辰,剛睜開眼,便有中官來稟,道齊王殿下天還未亮便策馬入宮, 已在殿前階下跪了一個時辰。 皇帝作色道:“讓他跪,跪到死算了?!?/br> 中官道:“三殿下就是這性子,圣人莫與他置氣?!?/br> 皇帝嘴上不說什么,洗漱更衣卻比平日快了不少, 收拾停當(dāng), 往榻上一坐,對中官道:“傳早膳。” 頓了頓又道:“叫那不肖子進來一同用膳。” 不一會兒, 桓煊入得殿中,行禮道:“兒子拜見阿耶, 未能在阿耶跟前定省盡孝,請阿耶責(zé)罰。” 皇帝昨日被那枚虎符氣得不輕,本想見了面好好發(fā)作他一通, 但眼下看見兒子臉色蒼白, 眼下青影濃重,左臉頰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又有些不落忍,天家的親緣里摻雜了太多東西, 不比尋常人家,但皇帝畢竟也是人,舐犢之情也是有的。 兒子連夜進宮請罪,又在階下跪了這么久,他的氣已消了一大半,遂只是冷哼一聲道:“眼下知道錯了?為了個女子連虎符都扔出來,朕真是看錯你了!” 桓煊道:“兒子治罪,請阿耶降罪?!?/br> 皇帝揮揮手道:“罷了罷了,朕還不知道你這性子,同你置氣,早被你氣死不知多少回了,起來坐吧?!?/br> 桓煊謝了恩,在皇帝對面的黑檀螺鈿坐榻上坐下。 皇帝看了眼他臉頰上的傷:“這是怎么弄的?” 不等他回答,皇帝已明白過來:“可是你長姊打的?” 桓煊道是。 皇帝一哂:“打得該,你長姊這是幫你,這本來不是一鞭子可以勾銷的事,她打了你,朕倒不好再打了?!?/br> “兒子知道?!被胳拥?。 正說著,宮人捧了食案和盤碗魚貫而入。 “昨夜一宿沒合眼?”皇帝道,“今日左右無事,你陪朕用完早膳就在溫室殿里休息,晚上一家人在安福殿聚一聚,把你兄嫂和子玉他們都叫上?!?/br> 桓煊目光微微一動:“聽?wèi){阿耶作主?!?/br> 兩人用罷早膳,飲了杯茶,又對弈了兩局,皇帝便催兒子去偏殿歇息。 桓煊沒有絲毫睡意,他這一個多月一直在趕路,昨夜更是一夜未眠,身體疲憊已極,可只要一合眼,眼前便有無數(shù)紛亂的影子在晃動,他的心臟便似被只尖利的爪子攫住,喘不過氣,也得不到片刻安寧。 好不容易到了掌燈時分,有內(nèi)侍來請,他起床洗漱一番,跟皇帝同乘一輦?cè)チ税哺5睢?/br> 御輦行至安福殿,恰好遇上太子夫婦從輦車上下來。 太子看見桓煊與父親共乘一輦,眼中掠過一絲訝異,昨日皇帝在安福殿設(shè)宴替桓煊接風(fēng)洗塵,三請四邀的不見人來,皇帝大發(fā)雷霆,他們這些在場的人可都看在眼里,沒想到過了一夜,父子倆又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 阮月微看見桓煊的剎那,便把周遭的一切都忘了,她的全副心神都被那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牽了過去。 上回見面還是他出征前宮中的餞別宴上,只是匆匆看到一眼,連四目相接的機會都沒有,算起來自秋狝以來,他們已有近兩年不曾好好說過一句話了。 他似乎又長高些許,因初秋炎熱,他穿了一身藤蘿紫織銀薄錦圓領(lǐng)袍,露出雪白的中衣領(lǐng)子,襯著蒼白的皮膚,淺淡的薄唇,略顯憔悴的面容,在英挺秀拔中又添了些許脆弱,仿若美玉,叫人于愛慕中又生出一絲隱隱的憐惜。 阮月微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左臉上紅腫凸出的鞭痕,只恨不能替他上藥,用指尖輕輕撫慰他的傷痛,只能送去溫柔疼惜的目光。 她猜到這傷是為誰受的,心中又酸又澀,那女子雖然不幸葬身火海,但是死在最好的年華,讓桓煊念念不忘,甚至為她不惜忤逆天子,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太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年多未見,三郎清減了?;次饕灰鄱嗵澚四悖笥河心氵@個戰(zhàn)神坐鎮(zhèn),是社稷之幸,黔首之福?!?/br> 桓煊一揖道:“二哥言重了?!?/br> 又抬起眼皮,向阮月微道:“二嫂別來無恙?” 四目相接之際,阮月微的心臟快跳到了嗓子眼,雙頰不由自主飛起紅暈,她忙垂下頭,福了一福道:“有勞三弟垂問?!?/br> 太子若無其事道:“你阿嫂春月里咳疾又犯了,調(diào)養(yǎng)了數(shù)月,如今才好些?!?/br> 桓煊淡淡道:“二嫂保重。” 阮月微低聲道:“多謝三弟,三弟也請保重身體?!?/br> 當(dāng)著皇帝和太子的面她不好多勸,只能點到即止。 皇帝道:“都站在這里做什么,去殿中坐下再聊?!?/br> 幾人拾級而上,到得安福殿正殿中,其余公主皇子和宗室子弟都已到了,連桓明珪也一反常態(tài)早早到席。 眾人依次入座,酒肴陸續(xù)呈上,樂工奏起笙簫。 皇帝舉起酒觴,和顏悅色地對桓煊道:“三郎,阿耶以杯酒恭祝你凱旋?!?/br> 桓煊起身避席拜謝道:“兒子不敢當(dāng)?!?/br> 皇帝又道:“今夜只是便宴,一家人先聚一聚,待王師回朝之日,朕再設(shè)宴,請百僚同慶?!?/br> 桓煊再拜謝恩。 皇帝笑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拘束,今夜務(wù)必盡興。” 眾人見皇帝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都愿意湊趣,你一言我一語地奉承起來,席間一派其樂融融。 齊王一向少言寡語,他冷著臉爭自顧自飲酒,只在有人來祝酒時酬答兩句,眾人也不以為怪,只道他從戰(zhàn)場上回來,越發(fā)老成持重,與親人也愈加疏遠了。 大公主和桓明珪卻是知道底細的。 大公主的坐席在他對面,連飲酒賞樂的心思都沒了,時時刻刻盯著三弟,生怕他出什么事。 桓明珪干脆不管齒序,死皮賴臉地在桓煊身邊加了個坐榻。 他們的擔(dān)心似乎是多余的,桓煊神色如常,只是話比平日更少了些。 兩人剛剛松了一口氣,太子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半開玩笑道:“三郎立下不世之功,府中只差一個主持中饋的賢婦了。” 兩人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長公主恨不得堵上太子的嘴,忙舉起酒杯笑著道:“二郎你還說三郎,你成婚倒早,怎么也不給我個小侄兒小侄女抱抱。” 話一出口,她才察覺不妥,雖是情急之下的無心之言,卻似在諷刺阮月微兩三年無出。 果然,太子妃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眼中淚霧蒙蒙,一副泫然欲泣之態(tài)。 大公主連忙找補道:“唉,我也沒臉說你們,成婚比你們還早,也不見駙馬給我生個一兒半女?!?/br> 眾人都笑起來,皇帝罵道:“成天只知道在背后編排你家駙馬,你敢當(dāng)著他的面說一句不是?” 大公主笑道:“這我可不敢,我吵不過他,都怪阿耶給我找了個牙尖嘴利的,眼下能怎么辦?只好湊合著過日子?!?/br> “得了便宜還賣乖,”皇帝笑著罵道,“當(dāng)初是誰哭著鬧著要朕的探花郎?!?/br> “是我,是我,”大公主告饒道,“阿耶饒了我吧?!?/br> 一陣插科打諢,眾人都忘了先前的事,阮月微面色稍霽,悄悄抬起眼眸向?qū)γ孀型?,卻冷不丁對上桓煊的視線。 他今日似乎一直在看她,她好幾次不經(jīng)意地抬眼,都發(fā)現(xiàn)他在看她,那目光微冷,像山間的霜月,里面藏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阮月微無暇分辨,他在看她,單只這一件事,便足以叫她沉醉了。 她瞬間忘了大公主的冒犯,心間涌出絲絲縷縷的甜意。 桓煊的確一直在看她,他從她臉上看到了嬌羞,看到了惱怒,看到了許多東西,唯獨沒有心虛愧疚。 莫非是真的不知情? 未必?;胳酉肫鹎铼A時林子里滿地侍衛(wèi)的尸體,那些侍衛(wèi)是為保護她而死的,狼群發(fā)起攻擊是因她哭叫逃跑,而那么多人喪生后,也不見她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坐在馬上便迫不及待地訴起了衷腸。 她又怎么會把一個平民女子的死放在心上? 但這只是他的猜測,他需要更確切的證據(jù)。 太子不再提桓煊的婚事,皇帝數(shù)落完長女,卻想起了剛才的話頭,看向三子:“你阿兄說得對,本來你的婚事早該定下的,卻因為戰(zhàn)事又耽擱了近兩年,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聽皇帝發(fā)話,太子便笑道:“即便你不急,也不能將人家小娘子一直拖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