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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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正是長安城中最負盛名的南風館,主人據說是維揚巨賈, 因此館中的小倌大多來自江南。 今日館中只有一堂客人, 卻都是長安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主賓武安公更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一年前武安公痛失愛子,近來卻是時來運轉, 前不久剛接掌十萬神翼軍,真可謂炙手可熱勢絕倫。 武安公一掃先前的頹然,志滿意得,紅光滿面,雖則兩鬢斑白,卻也算得英武峻拔。 做東的除了此間的主人,還有最近從揚州入京的大鹽商,由熟人從中牽線,帶了厚賂來請托武安公照拂。 觥籌交錯一番,漸漸酒酣耳熱,武安公看向那些舞伎的眼神漸漸迷離恍惚起來。 鹽商偷覷著上首的貴客,見他眼睛似睜非睜,不時挪動身體,知道他已有些坐不住了,便躬身賠笑道;“趙公可要去后院歇息歇息?” 武安公的眼睛在那幾個舞伎身上來回瞟。 鹽商低聲道:“小的給趙公從南邊物色了一個乖覺的孩子侍奉巾櫛,望趙公莫要嫌棄?!?/br> 武安公微微頷首,這些舞伎雖生得漂亮,卻都是尋常貨色,拿來泄泄火還行,此間主人知道他癖好,那鹽商也不至于拿這些庸脂俗粉糊弄他。 他威嚴地點了點頭,起身向堂中眾人拱拱手,傲慢地道了聲“失陪”,便跟著兩個衣袂翩然的侍僮向后院走去。 侍僮打起簾櫳,房中燈火幽暗,香煙火裊裊,武安公是個中老手,一聞便知那香里有名堂。 他向那兩個侍僮道:“你們在廊下等候,要伺候時我喚你們?!?/br> 說罷便大步向床前走去。 床前擺著架云母屏風,卻比方才堂中的更華貴。 透過屏風,隱約可見床榻上,紗帳中,有個纖細的人影。 江南此風甚盛,他已經等不及看看那鹽商千挑萬選送來的是什么寶貝。 繞過屏風,只見床尾點了支紅燭,榻上羅列著各種常見不常見的藥物和器具。那美人穿著緋紅的鮫綃紗衣,露出的雙腿可見肌膚瑩白。他的手腳皆被紅綾縛住,身形纖瘦羸弱,正是他最喜愛的那種。 武安公的目光落在他反縛在身后的手上,雙眼便如點燈一般亮起來——外人只知道他好南風,卻不知他喜歡殘缺不全的美人,這美人右手齊腕而斷,他只看了一眼便熱血沸騰。 他急不可耐地解了腰帶脫了袍衫,便去扯那美人身上的紗衣。那美人一被他觸碰便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露在外面的肌膚頓時變成了粉絲。 武安公不由心花怒放,他聽說南邊有些人專門調理這些孩子,日日用藥浸著,不但得趣,還特別滋補。他只聽說過,還沒嘗過滋味呢。 許是太高興,許是迷香起了作用,他一時沒聽出來那聲音有些熟悉,心頭掠過的那一絲異樣也轉瞬即逝。 他抱著那小倌胡亂地親昵了一番,摩挲著小倌的斷腕道:“乖兒,轉過來,叫阿耶看看你的模樣?!?/br> 那小倌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武安公去掰他臉,摸到一手淚,心中頓時有些不喜,耐著性子道:“怎么了?誰欺負你了?讓耶耶好生疼愛你……” 一邊說一邊將他翻過來,拿過床尾的燭臺照他的臉。 武安公定睛一看,臉上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見了鬼似地大叫一聲,將銅燭臺扔在地上,蠟燭滾落在地,點燃了地衣和垂至床腳的帳幔。 武安公也顧不上理會,他雙眼圓睜,張口結舌,鐵青著一張臉,仿佛跌入了地獄中。 熊熊火光中,兩人四目相對,趙清暉也在看著父親,眼淚不停往下淌,眼中除了委屈,傷心,還有刻骨的怨毒,喉間“嗚嗚”作聲。 武安公愣怔半晌,終于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去撲火,將火撲滅后,方才對著床上的黑影顫聲道:“暉……暉兒?你是暉兒?” 黑影動了動,他在點頭。 “你怎么會……”武安公又氣又憐又恨,渾身篩糠似地抖起來,“是桓煊,你放心,阿耶絕饒不了他……” 趙清暉眼下一聽見“阿耶”兩字就作嘔,差點沒立時吐出來。 這當兒武安公卻已冷靜下來,心念如電地盤算開了。 自小捧在手心里寵大的親兒子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要說不心疼是假的,他多看一眼都心如刀割,眼眶發(fā)脹。 可事已至此,千萬不能讓這等丑事泄露出去——堂堂武安公的嫡長子流落江南成了小倌,這要是叫人知道,他闔府上下的臉面往哪里擱? 何況他廢了一只手,叫人藥啞了,這一年不知經受了多少磋磨,活著于他而言不過是種折磨。最要緊的是,他的兩個小妾雙雙誕下男嬰,兩個孩子都已養(yǎng)住了,他還能再生幾個有備無患,只是忍著惡心睡幾個女子罷了。 他當然可以悄悄把他帶回府中再解決,但難免節(jié)外生枝,莫說他的侍從、奴仆,今日席間有幾個客人都是認得暉兒的。 越快解決越好,這南風館的主人與他相識多年,有不少把柄握在他手上,他偶爾玩過頭弄出人命,總有人悄無聲息地收拾妥當,這也是他只來這里消遣的一大原因。 武安公咬咬牙,眼中忽然掠過一絲狠戾之色,柔聲道:“暉兒,你受苦了,莫怕,阿耶會帶你回家……” 他一邊哄孩童似地哄著,一邊向他靠近。 趙清暉現在一挨近父親便渾身發(fā)抖,他日日用藥液浸浴,送來前又被人喂了藥,明明惡心得抓心撓肝,可身子卻仿佛有自己的主意。 他只能往床里縮,口中“呀呀”作聲,讓父親別靠近自己。 可武安公卻探身過去,忽然拿起榻上的被褥將兒子兜頭一蓋,便即下死力摁住他口鼻,一邊壓低聲音,哽咽著道:“暉兒,你別怨阿耶狠心,阿耶不忍心見你如此,只能親手送你上路,你放心,阿耶一定替你報仇雪恨,把桓煊千刀萬剮……” 趙清暉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父親要做什么,渾身的血瞬間涼透,他在江南一年不堪回首,遭的那些罪他都不敢回想,唯一的念想便是盼著父親能找到他,替他報仇,讓他做回尊貴的武安公世子,結束這場噩夢,誰知他的親生父親竟然要殺他! 他苦熬一年,只想找阮月微和桓煊報仇,哪里肯就這么死了,便即蹬腿朝著父親猛踢狠踹。 武安公是個武將,雖然已近六旬,體格仍舊強健,堪稱老當益壯,趙世子那羸弱的小身板不是他對手,但人在瀕死求生時爆發(fā)出的力量也不可小覷,武安公竟差點叫他踹翻。 他騰出一只手來按住兒子雙腿,然后用膝蓋牢牢抵住,又去悶他頭臉。 被褥下的身體掙扎了一會兒,漸漸不再動彈。 武安公長出了一口氣,燃眉之急一解,悲痛瞬間襲來,他一下子松了勁,無力地癱坐在床邊。 就在這時,被褥下的趙清暉忽然又動起來。 武安公正“騰”地站起身,待要再去悶他,忽聽外頭兩個小僮驚叫:“官人何事?” 話音未落,只聽門扇“砰”一聲被人從外頭踢開,呼啦啦闖進來一隊人馬,看身影總有十多個。 武安公大驚失色:“何人私闖民宅?” 領頭之人道:“金吾衛(wèi),你是何人?” 武安公來這種地方,自然是竭力藏形逆跡,掩人耳目,此時也不敢亮明身份,只虛張聲勢道;“你們好大膽子,可知我是何人?” 領頭之人冷笑道:“一個鹽商罷了,不過有兩個錢,也敢這樣同官差說話!” 武安公此時已察覺出不對勁來,這地方有他做靠山,金吾衛(wèi)等閑不敢找麻煩,今日怎么一反常態(tài)來搜查?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道:“什么鹽商,我是武安公的朋友……” 金吾衛(wèi)們面面相覷,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領頭之人道:“那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有人報案稱武安公府世子被人囚禁在此,我等奉命來此地搜尋。一個小小商賈也敢扯虎皮作大旗?!?/br> 顯然是不信他的說辭。 武安公一聽“武安公世子”幾個字,頓時如墜冰窟,頭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就在他愣怔的當兒,有人一個箭步竄上去將他拿住,又有人掀開被褥,借著月光一瞧,只見床上躺著個赤條條的年輕男子,不由“嘖”了一聲,別過頭去。 “這位可是趙世子?”那金吾衛(wèi)問道。 趙清暉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那金吾衛(wèi)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一凜,向武安公道:“你方才想悶死他?” 就在這時,有人找到了燈燭,用火折子點燃,舉過來對著衣衫不整的武安公一照。 為首的金吾衛(wèi)“啊呀”一聲驚呼:“你……你是……趙公?” 第72章 七十二 那金吾衛(wèi)一聲“趙公”喊出來, 武安公最后一絲僥幸也消散無蹤。 叫人認出的同時,他也借著火光認出了對面的人,那是金吾衛(wèi)將軍曹翊, 曾去他府上赴過宴席, 不但認識他,也認識趙清暉。 而且他們還發(fā)現他意圖悶死自己兒子, 若真死了倒也罷了,眼下尚余一口氣,卻是無盡的麻煩。 曹翊臉色尷尬,向武安公一揖:“在下不知是趙公在此消遣, 多有冒犯,請趙公海涵?!?/br> 武安公鐵青著臉道:“曹將軍也是辦案心切,一場誤會?!?/br> 曹翊轉頭向部下們道:“誤會,都是誤會?!?/br> 說罷向武安公一揖:“在下還有差事在身, 先失陪了?!?/br> 武安公勉強擠出個笑容, 頷首道:“曹將軍得閑時來寒舍小坐?!?/br> 曹翊道:“一定一定?!?/br> 便即帶著部下們撤離。 武安公心虛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兒子,他要殺害親子的事已經叫金吾衛(wèi)發(fā)現, 這下子不能再下手了,甚至還要竭力救活他, 否則他一死,誰都知道是他所為。 再說畢竟是殺害自己如珠如寶疼愛十幾年的親兒子,他方才下手是憑著一股狠勁, 叫金吾衛(wèi)們一打岔, 氣衰力竭,再要鼓起來就難了。 武安公勉強穩(wěn)住心神,思來想去,用被褥將兒子一裹, 叫來親隨,把他塞進馬車,借著夜色悄悄回了府,又偷偷延醫(yī)請藥,折騰了半宿,終于將趙清暉這條命救了回來。 他把兒子安置在前院廂房里,沒告訴阮夫人,倒不是怕她什么,只是這時候不想再讓那蠢婦添亂,何況他也沒想好怎么處置兒子——他已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留他在世上便是他的恥辱,只有等風頭過了再作計較。 好在那金吾衛(wèi)將軍曹翊與他私交不錯,今日總算能順利脫身,想來他礙于情面也不敢出去亂嚼舌根。 武安公心亂如麻,一時安慰自己這丑事興許不會傳出去,一時又想起與齊王不共戴天的仇怨,恨不得立即帶兵沖進齊王府將他碎尸萬段。 齊王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他私下里查了一年也沒查出什么確實的證據,京兆府和刑部也不可能貿然拿一個親王問罪,是以武安公先前打算先吃下這啞巴虧,待皇帝死后太子御極再一起算賬。 他以為兒子早被殺害了,哪知齊王囂張至此,竟還安排了后招! 是可忍熟不可忍,如今神翼軍兵權到了他手上,齊王便是猛虎也沒了尖牙利爪,不足為懼,只是礙于皇帝不好動手。 武安公暗自盤算了一夜,直到破曉才睡了過去。 他料想金吾衛(wèi)懾于他的威勢,不敢將他的私隱說出去,哪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在場的除了曹翊還有十幾個金吾衛(wèi),十幾個活人十幾張嘴,誰能管得?。?/br> 特別是這樣聳人聽聞又關涉人倫的奇聞,更是長了翅膀似地滿城亂飛。 武安公一覺醒來,他府上的丑事已經傳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甚至傳出了十七八個不同的說法。 有說趙清暉不是武安公親生的,是他夫人不堪丈夫好男風,與下人有了私情珠胎暗結,恰好那時候還是世子的趙峻需要一個子嗣,便捏著鼻子認了下來;也有說趙清暉與其父有同樣的癖好,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只不過不巧被金吾衛(wèi)撞破丑事。 最廣為流傳的一種說法是,武安公一年前大張旗鼓地找兒子,壓根就是賊喊捉賊,其實這老畜生早就覬覦自己親兒子美色,養(yǎng)到這么大終于按捺不住,謊稱叫人綁了去,其實偷偷將他囚禁起來做了自己的禁臠,已經jian了一年,要不是被巡街的金吾衛(wèi)發(fā)現,還得繼續(xù)jian下去。 長安城中的百姓一合計,還是這種說法最叫人喜聞樂見,于是大部分都認定了這就是真相。這種事最不缺的便是慧眼如炬的事后諸葛,便有人道:“那老魅看自己兒子的眼神就不對,色迷迷的,恐怕早就有了齷齪心思?!?/br> 又有人道:“豈有像他那般養(yǎng)兒子的,我記得有一年上元節(jié)看他帶兒子看花燈,將兒子抱在懷里,一路走一路捏他臀親他臉,那趙世子還是個小娃娃呢,嘖,真真禽獸不如?!?/br> 這些閑話傳到武安公府,氣得他怒發(fā)沖冠,拔刀砍了兩張幾案一張坐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