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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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煊見他咳得老臉通紅,這才執(zhí)起酒壺,往自己杯中注滿,向蕭泠舉了舉:“蕭將軍光降,有失遠迎?!?/br> 說著不等她酬答,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傾入喉間。 隨隨若無其事地舉起酒杯:“承蒙殿下款待?!?/br> 兩人一問一答,便似將話全都說盡了,場面變得比方才更冷。 禮部侍郎只能硬著頭皮出來挑大梁。 老頭端起酒杯,顫巍巍地起身,向隨隨祝酒:“久仰蕭將軍大名,真是聞名不如一見,老夫有幸叨陪末座,謹(jǐn)以杯酒相酬,望足下不棄。” 隨隨舉杯答禮:“在下仰公聲華久矣,今日幸會,是在下之幸?!?/br> 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兵部侍郎和十二衛(wèi)武將也紛紛上前祝酒。 酒過數(shù)巡,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禮部侍郎寒暄道:“蕭將軍難得進京,定要好好游覽一番。” 老頭慈眉善目,隨隨便也十分捧場:“在下自小離京,多年未歸,長安勝景數(shù)不勝數(shù),不知該游哪些地方,到時候還需請教侍郎?!?/br> 禮部侍郎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城里城外有幾處名藍古剎,蕭將軍若是有興趣,可以去看看,譬如城中的大慈恩寺、護國寺,還有城外的青龍寺,貢著佛骨舍利,那里求的平安符聽說格外靈驗,大將軍出入沙場,可撥冗前往求個平安符帶在身上?!?/br> 他朝桓煊看了一眼,指著他腰間的錦囊笑道:“大將軍看,我們齊王殿下也佩了一只,可見老夫此言不虛吧?” 他見兩人之間莫名有些劍拔弩張,這么說自然是為了緩和氣氛,拉近兩人的距離。 哪知道他不提青龍寺還好,一提這茬,桓煊的臉頓時沉得能滴下水來。 他冷笑道:“蕭將軍對長安風(fēng)物了如指掌,尤其是青龍寺?!?/br> 隨隨心平氣和道:“在下小時候入京,曾隨家母去青龍寺禮佛,不過已是多年前的事,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了?!?/br> 轉(zhuǎn)頭對禮部侍郎道:“多謝侍郎,改日在下定要故地重游?!?/br> 禮部侍郎見齊王不知為何又黑了臉,扯開話題道:“上元燈會也值得一觀,尤其是承天門前的燈輪和百戲,大將軍萬萬不可錯過,此外還有上巳曲江池的流杯之宴,煙柳杏花雖不及江南,也差得不遠了?!?/br> 隨隨若無其事地頷首:“在下恐怕恐怕等不到杏花開便要離開長安,不過久聞長安上元燈會熱鬧非凡,定要去看一看?!?/br> 桓煊沉著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隨隨與一眾臣僚觥籌交錯、相談甚歡。 夜宴過半,筵中的笙蕭忽然停下,歌姬樂人退至堂外。 禮部侍郎精神一振,瞇了瞇眼道:“大將軍遠道而來,陛下特地從內(nèi)教坊中賜了一批舞伎,聊娛大將軍耳目?!?/br> 話音未落,一隊勁裝借束,身穿彩畫胡服的少年魚貫而入。 其中幾人似有胡人血統(tǒng),白膚碧眼,高鼻深目,無論胡漢,個個面容俊美,挺拔修長。 第79章 七十九 京中盛傳河朔節(jié)度使形若金剛, 貌若無鹽,府上養(yǎng)著七八十個面首用來采陽補陰,這些教坊少年被選來伺候蕭泠, 一個個都如喪考妣。 此時見到蕭將軍真容, 他們方知這些傳聞都是以訛傳訛,蕭將軍分明是個風(fēng)華絕代的佳人, 非但眉目如畫、光彩照人,而且舉手投足間自有林下之風(fēng),比之閨閣女子又多了一種颯爽。 少年們原先生怕被蕭將軍挑中回去采補,眼下卻唯恐她挑不中自己——能被這樣的大美人采補一回也算不虛此生了。 他們個個卯足了勁, 撥琵琶,彈箜篌,擊羯鼓,品簫弄箏, 曼聲長歌, 劍舞胡旋……十八般武藝輪番登場。 這些教坊少年本就色藝雙絕,又著意使出渾身解數(shù), 歌舞自然精彩絕倫,隨隨目不暇接, 菜也顧不上吃,酒也顧不上喝,端著酒杯出神地看著舞筵。 禮部侍郎看在眼里, 暗暗自得, 無論男女,沒有不慕少艾,不愛好色的。 他拈著須辮梢尖笑道:“河朔胡風(fēng)甚盛,大將軍不比老夫等孤陋寡聞, 這是班門弄斧了?!?/br> 此時七八個胡人少年正在舞筵上跳胡旋舞,隨著飛旋的舞步,他們衣服上的泥金泥銀、蹙金刺繡和琉璃水晶珠在燈火中閃爍不止,令人眼花繚亂。 少年們個個舞藝超群,身姿輕盈,只見足尖的宣州紅絲舞筵上快速點動,身子越旋越快,似要拔地而起。 他們一邊旋轉(zhuǎn),一邊解下身上織錦彩畫半臂,高舉在頭頂甩動,旋成五彩斑斕的花朵。 隨著一聲羯鼓,所有人將織錦半臂向空中一拋,驟然停止旋轉(zhuǎn),向著主賓的坐席齊齊一禮。 飛速旋轉(zhuǎn)忽然停止需要極高的技巧,隨隨忍不住喝了聲彩。 少年們行罷禮站定,隨隨方才注意到他們在織錦半臂下的衣衫是由薄透的輕絹制成,且緊窄襯身,里頭的線條歷歷可見。 程徵從未見識過這等場面,冷不丁看見,一口酒嗆在喉嚨里,以袖掩口,悶咳不止,偷覷了一眼身旁的蕭將軍,卻見她臉色如常,唇角含笑,似乎還頗為欣賞,不由有些失落。 上首的桓煊就不止是失落了,他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蕭將軍的臉,仿佛要把她盯出兩個窟窿。 隨隨向禮部侍郎道:“這般技藝高超的胡旋舞,在下也是平生僅見,長安不愧是英華萃聚之地。” 禮部侍郎眉花眼笑:“大將軍見笑?!?/br> 頓了頓道:“這些都是雕蟲小技,入不得大將軍耳目,后頭還有一出劍舞,倒是有些意思,庶幾可以娛賓?!?/br> 他邀功似地看了一眼齊王,舉起手來,緩緩地拍了兩下。 跳胡旋舞的少年們行了個禮,悄無聲息地退下。 羯鼓聲又起,兩個少年身負(fù)長劍,踏著鼓點翩然而至,一個著黑色勁裝,盡顯寬肩窄腰,另一個著白衣,卻是寬袍緩,衣袂飄飄,頗有魏晉之風(fēng)。 待兩人走近,隨隨才發(fā)現(xiàn)這兩個少年的面目如出一轍,竟是一對孿生兄弟。 這兩人一出現(xiàn),方才那些俊秀少年頓時被襯得灰頭土臉。 他們不但生得極美,而且氣宇不凡,黑衣的冷峻如刀,白衣的溫潤如玉,兩人拔出背負(fù)的長劍,隨著鼓點騰躍起舞,真?zhèn)€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兩人一剛一柔,劍法亦如是,一時只見劍光交纏,如白虹閃電,如匹練飛舞。 眾人都凝神屏息,直至一曲舞罷還未回過神來。 羯鼓砰然一震,萬籟俱寂,堂中鴉雀無聲,隨即爆發(fā)出滿堂喝彩。 兩個少年還劍入鞘,走到蕭將軍面前,雙膝跪地,將手中的劍高高捧起。 隨隨這才發(fā)現(xiàn)這一對雌雄雙劍也是價值連城的寶劍。 禮部侍郎笑道:“寶劍贈英雄?!?/br> 頓了頓道:“陛下聽說蕭將軍不愛金玉簪釵,獨愛名劍寶刀,特地賜將軍這對劍,雌劍名青霜,雄劍名紫電,請蕭將軍笑納?!?/br> 隨隨向?qū)m闕的方向一禮:“謝陛下厚賞。” 天下的名刀名劍她沒有不清楚來歷的,一聽劍名便知底細(xì),這對寶劍原先藏在陳宮中,隨著陳朝覆滅下落不明,原來流入了宮里。 她的目光落在那對少年身上,兩人氣質(zhì)大相徑庭,但眉宇間有如出一轍的傲氣,與先前那些搔首取媚的令人舞伎大相徑庭。 禮部侍郎道:“還不給大將軍侍酒?” 那白衣少年眼中閃過一絲屈辱,抿了抿唇,默默挽起衣袖,捧起酒壺,往隨隨杯中注酒,然后捧起酒杯,輕聲道:“祝大將軍福澤永延。” 隨隨接過酒杯,問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道:“奴賤姓陳,青霜便是奴之名?!?/br> 隨隨便知他們多半是曾經(jīng)的皇族血脈,覆國后淪落教坊。 她又看了一眼那黑衣少年:“你們誰年長?” 那黑衣少年眉宇間滿是桀驁之色,白衣少年忙道:“奴是兄長?!?/br> 隨隨微微頷首:“好,你們舞得不錯?!?/br> 轉(zhuǎn)頭向侍從道:“看賞?!?/br> 侍從捧了賞賜來,隨隨親手從金盤里拿起一雙玉璧,兩人各賜了一塊。 禮部侍郎道:“承蒙大將軍不棄,請以此二僮為大將軍侍劍?!?/br> 話音未落,只聽“鐺”一聲脆響,卻是齊王忽然將酒杯重重磕在紫檀食案上,鎏金酒杯與堅木相撞,聲如金石,將眾人嚇了一跳。 禮部侍郎循聲望去,只見齊王殿下面沉似水,兩道目光利箭般向他射來。 他心頭一顫,后背上冷汗涔涔,莫非是他太熱情,喧賓奪主了?畢竟奉命設(shè)宴的是齊王,他似乎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可轉(zhuǎn)念一想,是齊王先冷著張臉不理人,為了讓賓客盡歡,他只能勉為其難地挺身而出,怎么還恨上他了呢?難道是覺得他們給女子塞美人不成體統(tǒng)?可那些伶人是天子賜的,齊王事先也知道,看不慣怎么不早說呢? 老頭搔了搔頭,怎么也想不明白。 滿堂中只有蕭將軍無動于衷,只是淡淡地往主座上瞥了一眼,目光甚至沒在齊王身上停留。 她轉(zhuǎn)過臉來便對禮部侍郎作個揖道:“那便卻之不恭了?!?/br> 禮部侍郎生怕她推拒,沒想到她那么爽快便收下,不由松了一口氣:“二子頑劣,承蒙蕭將軍不棄?!?/br> 兵部侍郎也笑道:“蕭將軍是爽快人?!?/br> 隨隨微微一笑,讓侍從把兩個少年帶下去。 程徵默默握緊酒杯,垂眸望著杯中酒液出神,他一聽兩個少年姓陳,便猜到他們大約與前朝皇族有關(guān),蕭將軍多半是不忍見他們淪落教坊,以聲色娛人耳目,這才將兩人收下,就如她當(dāng)初在洛陽救下他一樣,可他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正思忖著,卻聽蕭將軍道:“方才那幾個胡人少年胡旋舞跳得煞是好看,那奏琵琶和吹簫的也技藝高超,真叫在下大開眼界?!?/br> 禮部侍郎聞弦歌而知雅意:“能得大將軍的青眼,是他們?nèi)行?。?/br> 說罷叫來下屬,吩咐他將那些樂人舞伎收拾好一并給蕭將軍送去。 隨隨來者不拒,這些少年生得漂亮,舞跳得好,看著賞心悅目,傻子才往外推,橫豎這些少年跟著她也不會比在教坊過得差——何況皇帝她收得越痛快,皇帝便越放心。 蕭將軍三下五除二地將美人們?nèi)际障拢人麄兞舷氲倪€上道,在座的官員們頓時又與她親近了幾分,一時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只除了齊王殿下,他的臉上仿佛凝了一層寒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連菜也不怎么吃,只是盯著蕭將軍的臉,仿佛用她的臉就可以下酒。 隨隨不去看他,賞一會兒歌舞,又轉(zhuǎn)頭與程徵低語幾句,提點他一些筵席上不言明的規(guī)矩。看在桓煊眼里,兩人便是言笑晏晏,親密無間。 蕭泠赴宴只帶了程徵一人,雖是白身,也叫眾人刮目相看,官員來向蕭將軍祝酒,便順帶敬他一杯。 隨隨知他量淺,看著差不多,便抬手替他擋下,解釋道:“程公子有恙在身不能多飲,這杯在下替他飲吧?!?/br> 話是這么說,哪有人敢真的灌她酒,不過拿起酒杯沾一沾唇而已,可即便如此,看在某人眼里也如毒針刺心一般。 眾人都喝得面酣耳熱,顧不上注意齊王殿下的臉色。 不覺中宵,隨隨瞥了眼程徵,見他臉色有些難看,知道他有些支撐不住,便向桓煊道:“末將不勝酒力,請恕少陪?!?/br> 桓煊始終盯著她一舉一動,她方才去看程徵,他自然也看在眼里,冷冷道:“蕭將軍謙虛了,眾所周知蕭將軍千杯不醉?!?/br> 禮部侍郎一聽額上直往外冒冷汗,人家累了要早點退席,怎么做主人的還攔著不讓,連忙打圓場:“蕭將軍雖是海量,到底鞍馬勞頓,明日一早還要入宮謁見陛下,明日宮宴定要一醉方休。” 隨隨笑道:“一言為定?!?/br> 說罷站起身,向眾人團團一揖,便帶著程徵和侍從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