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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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忙拉住他的胳膊:“不可……” 話音未落,她便知自己露出了馬腳。 桓煊將掌中的藥丸倒回瓷瓶中,塞上木塞:“我沒猜錯吧?太后給我的解藥才是致命的毒藥,已經(jīng)中了那種毒的人服下此藥,只會更快斃命。” 皇后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我與她只見過幾面,無冤無仇,為何要置她于死地?我不過是為了逼一逼你,免得你做錯事罷了……” 桓煊道:“我也想知道太后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br> 他冷冷地看著她道:“太后將下了毒的經(jīng)卷給她時,桓熔還是你的好兒子,難道太后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他日可以用蕭泠的性命脅迫朕?” 皇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縮了一下,他在說出“朕”字時,她莫名感到了一種懾人的壓迫——來自權(quán)位的壓迫。 她皺起眉,厲聲道:“這都是無稽之談!我給她那卷經(jīng)書,不過因為那是你長兄的遺物,我留給她作個紀(jì)念罷了?!?/br> 桓煊道:“若非是長兄的遺物,她也不會打開。” 皇后道:“就算她已經(jīng)中毒,若我真要她死,只要不拿出解藥即可,又何必多此一舉。” 桓煊道:“一來,毒下在經(jīng)卷中,與服食自有不同,太后不知道她看過多久經(jīng)書,接觸的毒物是否足以致死;二來……” 他掀了掀眼皮:“太后想要我親手害死她。” 皇后勉強笑道:“我為何要這么做?若她服了你給的藥立即斃命,三鎮(zhèn)說不定會反,于我這大雍太后有何益處?” 桓煊道:“太后何嘗在乎過社稷和百姓?你知道若是拿出解藥,蕭泠安然無恙,我即便登基仍然可以讓位佯死去河朔找她,你大費周章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二來,蕭泠若死在我手中,三鎮(zhèn)動蕩,我無法坐視不理,到時候這皇帝不想做也得做下去,還要與蕭家的軍隊兵戈相向?!?/br> 皇后道:“若真如你所言,你必定不會放過我,于我有何好處?” 話雖如此說,她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額上也冒出了細汗。 桓煊凝視著她的雙眼道:“因為你只想害死她,折磨我,并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好處。你對桓氏只有恨,你也不關(guān)心社稷和百姓,無論三鎮(zhèn)覆滅還是桓氏覆滅,你都樂見其成?!?/br> 他頓了頓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太后一定要她死?” 太后沉下臉來,她的臉還是那張臉,但已似變了個人,就像揭下了一副面具,面具下面空無一物,只有恨。 她忽然一笑:“你果然是來克我的,不料到頭來最了解我的還是你?!?/br> 她盯著兒子的雙眼:“其實四個孩子里最像我的還是你?!?/br> 桓煊只是一哂。 太后一字一頓道:“我要殺她,因為她不該活著?!?/br> 她眼中的恨意似要凝聚成毒液流淌下來:“燁兒本是天之驕子,若沒有遇到她,他一生都會生活在光輝榮耀中,定能成為一代明君。燁兒為了她不惜舍棄儲位,忤逆母親,最后又為了她丟了性命,他孤孤單單地躺在地下,憑什么她可以逍遙自在?” 仿佛有一只利爪撕扯著桓煊的心臟,長兄死后,他的綏綏何嘗有過一日自在逍遙? 提到長子時,太后的神色忽然變得溫柔,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幾十年的歲月仿佛瞬間消弭,她又回到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桓煊看著只覺脊背發(fā)涼。 太后夢囈般道:“知道嗎?蕭泠入京那日,燁兒入我夢來,他說黃泉下很冷,很孤單,他想要蕭泠去陪他。他什么都好,就是被這女子迷了眼,哪怕到了黃泉下還念著她?!?/br> 她頓了頓道:“雖然她不配,可誰叫燁兒喜歡呢?只要是燁兒喜歡的,我都要給他尋來……” 桓煊冷聲道:“你瘋了。” “我早就瘋了,”太后無聲地一笑,目光忽然凝成利箭,“你不該動燁兒的東西!你這畜生!” 桓煊道:“你口口聲聲為了大哥,其實你根本不在乎他,你只在乎你自己。” 太后眼中閃過戾色,隨即又笑起來:“無論如何你都救不了她,你猜得沒錯,解藥是假的,那是毒藥,只會加速毒發(fā)罷了,我根本沒有解藥,唯一知道此藥配方的趙昆已死,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這賤婦,她遲早要去地下伺候我的燁兒,不過早些晚些罷了。” 她眼里滿是譏誚的笑意:“你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等死?!?/br> 桓煊的眼中卻沒有露出她意料之中的恐懼和絕望,他的神色稱得上平靜:“就算我什么都做不到,也可以陪她一起死?!?/br> 他頓了頓道:“太后以為我方才是在詐你?” 太后忽然注意到他雙眼有些充血,他連日為皇帝的喪禮cao勞,又為蕭泠的安危憂心,即便雙眼中布滿血絲,她也不會往中毒上想。 她忽然扯開他的衣領(lǐng),果然看見他的脖頸上有點點細疹。 桓煊道:“太后以為只有你能取得這種毒藥?若你疑心我在騙你,不如等幾日看看。我服下的毒肯定比蕭泠接觸的多,想來發(fā)作也比她快?!?/br> 太后臉色煞白,聲音微微顫抖:“你真是瘋了,你為了這個賤婦,連命都不要了……” 桓煊整理了一下被太后扯皺的衣領(lǐng),淡淡道:“距離毒發(fā)大約還有幾日,太后不妨考慮一下,是將解藥交出來,還是……” 他抬起眼皮,冷冷地注視她:“眼睜睜看著這張臉徹底從世上消失?!?/br> 太后踉蹌了一步:“我說過我沒有解藥……” 桓煊若無其事道:“沒有也無妨,大不了一死,我和她一起走,黃泉路上不會孤單。” 太后道:“你不會棄社稷百姓于不顧……” 桓煊道:“太后既然能為了大哥棄社稷百姓于不顧,我又為何不可?” 他話鋒忽然一轉(zhuǎn):“不過太后的話也有道理,身在天家,我也有我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所以我不會眼看著大雍江山落到你這樣的人手里。這還要多謝太后,將我推上皇位。朕已擬好遺詔,待朕死后,便將皇位傳給十皇子,令長公主監(jiān)國。自然,待長公主平安誕下孩兒,駙馬便會將太后的所作所為全都告訴她。 “至于太后……太后因大行皇帝駕崩哀毀過度,自請去皇陵相陪?!?/br> 他看見皇后的眼神,哂笑道:“朕知道太后不懼一死,但朕是孝子,一定命人寸步不離地陪著太后,以免太后因悲傷做出過激之事,務(wù)必要讓太后長命百歲?!?/br> 第112章 一百十二 佛院中, 斜陽照在屋脊上,晚課的鐘聲響起,太后向佛殿走去, 身后跟著兩個健碩的宮人。 太后在堂前停住腳步, 轉(zhuǎn)身向那兩個宮人道:“本宮禮佛時你們等候在廊下?!?/br> 她惱怒道:“你們不必盯著本宮,本宮不會在佛祖面前自尋短見!” 那兩個宮人只是不發(fā)一言地斂衽一禮, 對她說的話充耳不聞,依舊緊緊跟著她。 無論她怎么震怒驅(qū)趕,他們也不會離開半步,因為他們是新帝派來的人, 只聽命于新帝,新帝要他們?nèi)缬半S形地跟著太后,防著太后因哀毀過度而尋死,他們便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太后向垂手立在遠處的內(nèi)侍叫道:“來人!把他們給我拉走!” 那些侍奉她多年的“忠仆”只是低下頭去, 仿佛沒聽見她的命令。 下人們都知道, 新帝可不比他的兩個兄長,他并非由太后親自撫養(yǎng)長大, 母子倆甚至有好幾年連面都不見,哪有什么情分可言。新帝登基后沒幾日, 便殺了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王遠道和另外兩個太后的親信,理由是讒言惑主。如此一來誰都知道太后已經(jīng)失勢,新帝連母親最信賴的大太監(jiān)都殺, 可見絲毫不會顧忌孝道。 太后怒道:“狗奴!” 可她除了發(fā)火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奴婢一向拜高踩低,雖然還是一般伺候,眼角眉梢卻總是隱隱約約地帶出一點輕視和敷衍。 想到余生她都要活在這種輕蔑的目光里,她便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她不怕死,可如今她連死都死不成。 不得不說那逆子很了解她,知道讓她這樣毫無尊嚴地活下去原比死還難受。 太后走進佛堂,堂中昏暗,只有白玉佛像前的蓮花燈發(fā)出幽幽的光。 她在佛像前跪下,一邊默誦經(jīng)文一邊撥動著手中的佛珠,卻有數(shù)次因為心神不寧念錯了經(jīng)文。 她不愿去想那逆子,她已打定了主意,他既然心甘情愿陪那賤婦去死,她就當(dāng)沒生過他,誰也別想要挾她拿捏她。 她既然能殺死親手養(yǎng)大的二子,當(dāng)然也能看著三子去死,他們都是她生的,她要他們生就生,要他們死就死。 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每次聽見佛鐘響起,她都會忍不住心驚rou跳,恍惚間仿佛又聽見了燁兒走時喪鐘的聲音。 她恨這個不聽話的二子,恨不得他去死,可她從來沒有真的想要他去死,她只想讓他彎下脊梁,徹底屈服。 可如今她才知道,有的人是寧可去死也不會受制于人的,桓煊恰好就是這種寧折不彎的人。 佛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太后心頭不覺一凜。 門扇“吱嘎”一聲打開。 “阿娘……”有人輕聲喚道。 是長女的聲音。太后轉(zhuǎn)過頭去,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只見她雙眼紅腫,顯是哭過。 太后看了看她尚未顯懷的小腹,皺起眉頭冷冷道:“你不在府里安胎,到這里來做什么?” 長公主向那兩個宮人道:“你們先退下?!?/br> 宮人們對視一眼,默默退至殿外——陛下的命令是盯著太后以免她自尋短見,大長公主當(dāng)然不會看著親生母親死。 待那兩個宮人離去,門扇重新闔上,長公主方才哽咽道:“三弟……三弟快不行了……阿娘就把解藥拿出來吧……” 她說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阿娘難道真的忍心對自己的親骨rou見死不救?” 太后心頭一凜,隨即橫眉道:“那逆子自尋死路,與我何干?莫說我根本沒有解藥,就算我有也不會給他!” 長公主淚眼婆娑地望著她,眼中滿是哀傷和難以置信:“阿娘,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她知道母親這些年來變得越來越偏激執(zhí)拗,尤其是在桓燁走后,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竟會向蕭泠下毒,逼得三弟不得不用性命做賭注。 太后緊抿著唇不作聲,深刻的法令紋宛如刀刻,幾乎延伸至下頜。 長公主又道:“若燁兒泉下有知,他會怎么想?” 太后道:“不許你提燁兒!” 長公主道:“燁兒自小仁善,總是替人著想,若知道他敬愛的母親為了他做出這些事來,他會開心,會欣慰?” 太后道:“我不管,燁兒為了那賤婦連命都沒了,她若是還有良心,就不該獨活!” 她頓了頓,瞥了一眼女兒的小腹:“你現(xiàn)在不懂,等你自己做了母親就懂了?!?/br> 長公主將手輕輕放在小腹上,眉眼柔和又堅定:“我永遠不會懂阿娘的想法。我只愿我的孩子一生自在,我將孩子帶到人世,不是為了要他/她做我的傀儡?!?/br> 太后身子一震:“你也在指責(zé)你母親?” 長公主低眉道:“女兒不敢,女兒只是懇請母親三思,免得悔恨抱憾終身?!?/br> 太后厲聲道:“用不著你來教我怎么做,你出去!” 長公主用絹帕拭了拭臉上淚痕,抬起眼道:“母親莫忘了燁兒是怎么死的,你一定要重蹈覆轍,沒有人能逼你?!?/br> 不等太后說什么,她斂衽一禮:“女兒言盡于此?!?/br> 長公主退出佛堂,不知不覺已是掌燈時分,晚霞褪得只剩淡淡一抹。 太后想將剩下的一半經(jīng)文誦完,卻是心亂如麻,原本倒背如流的經(jīng)文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那兩個影子似的宮人又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身后。 太后站起身,快步走出佛殿,回到自己的禪院中,徑直走進草木深處的小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