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俞鶯巧心中疑惑，便問了符云昌具體的路徑。出乎意料的是，那一隊(duì)人也是從梅谷出發(fā)，往琴集而去。出發(fā)的時間，也與他們相近。若說真有這樣的一隊(duì)人，梅谷中未見，路上也該碰到才是。興許問問肖讓和殷怡晴就能知道緣故。但她如今的心情，哪里愿意再找那二人。說來這隊(duì)人再有問題，與她也是無關(guān)，知道天下綠林不是沖著他們來的，這就夠了。

    俞鶯巧思定，謝過了符云昌，將問題擱了下來。

    休息一夜，待到第二日，雨勢未停，反倒更大了些。肖讓一起身，便懶懶地靠在窗邊，對著陰沉的天色嘆氣。這時，敲門聲起，他有氣無力地走到門口，一開門，就嚇了一跳。

    門外站的，自然是俞鶯巧無疑。但她已然換下了嬌艷裙裳，換了暗色勁裝。脂粉已卸，長發(fā)束起。原本藏在袖中的鞭子，如今懸在了腰間。這還不算，她還戴斗笠，披蓑衣，全然一番精悍粗莽的趕路裝扮。

    “巧兒……你……這是……”肖讓也不知從哪里挑剔起好，一時有些失語。

    俞鶯巧抬臂抱拳，用十足的嚴(yán)肅，道：“時候不早了，請公子上路?！?/br>
    “啊？上路？”肖讓皺著眉，“巧兒啊，如此天色，豈能上路？濕了馬車事小，沾了衣裳如何是好……”

    “在下已吩咐車馬在驛外等候，公子準(zhǔn)備好了就出來吧?！庇狷L巧也沒理他，說完自己要說的話，轉(zhuǎn)身就走。

    肖讓整個人都呆了，站在門口進(jìn)退不得。好一會兒，他終是無法，只得出門。正如俞鶯巧所言，驛外車馬早已備妥，掛上了鏢旗。符云昌騎馬站在最前頭，也是蓑衣斗笠的打扮。俞鶯巧策馬繞著車隊(duì)做最后的檢視，見肖讓出來，她也不下馬，只是微微頷首，道：“公子，請上車?！?/br>
    肖讓還想說些什么，卻終是沒有說出口。他帶著滿面無奈，慢慢移到了馬車上，進(jìn)了車廂。殷怡晴早在車廂之內(nèi)，見他進(jìn)來，笑得好不開心。肖讓愈發(fā)疑惑，正要詢問，卻聽車外俞鶯巧的聲音洪亮，道：“打起精神，加急趕路！務(wù)必在入夜之前趕到云蔚渚！”

    眾人齊齊應(yīng)了一聲，隨即，清脆鞭響，駿馬長嘶。肖讓毫無準(zhǔn)備，不防馬車猛然前行，身子一歪，頭磕在了廂壁上。他哀怨地捂著額角，低聲自語：“這是怎么了啊……”

    ……

    一路疾行，只在午時稍作了休息，略用過飯食，便繼續(xù)趕路。肖讓幾次想要說話，卻都沒能找到機(jī)會。

    原本也只一日多的路程，如此疾趕，果真在日落之前便到了往云蔚渚的渡頭。俞鶯巧勒馬站定，長出了一口氣。符云昌策馬到她身邊，笑道：“妹子好騎術(shù)。下次我們一定要比一比?！?/br>
    俞鶯巧笑了笑，道：“若有機(jī)會，自當(dāng)奉陪。”言罷，她斂了笑意，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喚道，“肖公子，已到渡頭，還請下車準(zhǔn)備登船?！?/br>
    車內(nèi)傳來一聲嘆息，肖讓挑開車簾，慢慢下了車。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發(fā)鬢微微散亂，身上的衣衫也稍稍褶皺，略有些狼狽。俞鶯巧見他這個模樣，心中生出一絲快意來，不由地?fù)P起了唇角。

    這一抹笑意看在肖讓的眼里，讓他又是一聲長嘆?！鞍Γ也皇钦f了么，跟我慪氣也罷，何苦這么折騰自己？看看，衣服都濕了吧？這般天氣，若是著了風(fēng)寒如何是好？你一個女兒家，多保重些才是?！毙ぷ屨f著，從懷里取了手帕出來，遞給俞鶯巧，“擦擦臉，去換身衣服，再喝杯熱酒吧……”

    俞鶯巧眉頭一皺，又復(fù)了嚴(yán)肅，道：“在下只是公事公辦，并無私情，請公子慎言。船只已提前訂好，公子請上大船，馬車我會隨后擺渡。到云蔚渚之后的事，便不在鏢單之上。在下先向公子道別了。另外還請公子寫下穿花戲蝶的口訣步法，或是請人送到安遠(yuǎn)，或是我遣人來取，公子看哪個方便？”

    肖讓無奈，道：“別麻煩了，我這就替你寫下來罷。”他說完，卻不舉動，依舊看著俞鶯巧。好一會兒后，他忍不住道，“在那之前，你還是換身衣服吧?！?/br>
    俞鶯巧的眉頭皺得更緊，“公子別管這無關(guān)緊要之事，寫口訣也好，上船也好，公子趕緊選一個?！?/br>
    肖讓扶額嘆道：“不行啊，你這個樣子，我看著難受……”

    見他這般苦惱，俞鶯巧也不知該氣該笑。其實(shí)，衣裳早被被雨濕透，黏黏地貼著肌膚，的確不適。加上湖畔風(fēng)大，身上也冷，她也想著去換一身。但此刻，她卻偏偏不想換了，倒是這樣打扮著，讓他多難受會兒才好。

    兩人正僵持，忽聽有人喚道：“俞女俠！”

    俞鶯巧心生疑惑，循聲望去，就見喊她之人竟是先前那班主。他依舊帶著一眾手下，只是形容憔悴，早已沒有先前的精神。他幾步跑了過來，急切道：“女俠這是要去云蔚渚么？”

    俞鶯巧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br>
    那班主一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道：“還請女俠救命??！”

    俞鶯巧大驚，忙伸手扶他，問道：“班主有話請說，何必如此？”

    班主哀聲道：“女俠，這一次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啊。說來是我們罪有應(yīng)得，但實(shí)在是……”

    “到底怎么了？”俞鶯巧問。

    班主正要答，肖讓卻四下看了看，問了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來，“怎么不見清音姑娘？”

    俞鶯巧皺眉，正想說他。班主卻應(yīng)道：“正是為了清音?。　彼澲曇?，滿面悲切，“前日，就是與公子分別之后，我們又上了路，遇見了一隊(duì)車馬。見他們打扮不俗，也頗有些錢財，便又動了歹念。可不想，那一隊(duì)人不是泛泛之輩，我們都不是對手。好不容易大家逃脫，卻偏偏不見了清音。我們回去尋時，他們早已走了，只留下人傳話說，清音在他們手上，讓我們別再糾纏。若是要人，便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我們哪里有什么幕后主使啊，那消息也不知是從何發(fā)來的?。∥揖颓逡粢粋€女兒，如今落到那群人手上，生死未卜，叫我如何是好?。　?/br>
    俞鶯巧已有幾分明白，想來這一隊(duì)才是那消息所指身懷珍寶之人。她想了想，道：“那群人如今在云蔚渚？”

    “對！”班主道，“我也是沒辦法，就想偷偷跟著，看能不能救回清音。那群人本走小道，后來又抄了近路，竟往這琴集來了。咱們好不容易趕上，可卻被攔在了外頭……”

    “歷年云蔚琴集，皆由渚上弄玨山莊發(fā)帖邀請。沒有請?zhí)?，是斷斷進(jìn)不去的?！毙ぷ屨f道。

    “正是公子所言。我們哪里能有請?zhí)?？如今也不知怎么辦才好……”班主愈加哀戚。

    俞鶯巧雖想幫忙，可無奈自己也沒有請?zhí)?，此事似乎只能拜托肖讓，可這叫她如何開口？她正猶豫，肖讓卻已站上前來，握著班主的手道：“班主放心，清音姑娘的事，在下一定幫忙。只是班主你已被弄玨山莊拒了一次，我雖有請?zhí)?，只怕也不好帶你入?nèi)。你若信我，我便替你走這一趟。”

    班主大喜過望，道：“多謝公子！我等也不敢求公子冒險，只請公子入了琴集，若見了小女清音和那一行人，且?guī)臀覀兘忉屒笄?，我等?shí)在不知什么幕后主使啊……”

    “好說?！毙ぷ岦c(diǎn)著頭。

    俞鶯巧見他答應(yīng)下來，心里大為忐忑。她是鏢局之人，跟綠林賊匪也有交往，為了人脈交情，走這一遭倒還好說。肖讓是什么身份，若是摻合進(jìn)來，惹了麻煩，如何是好？何況，她早有預(yù)感，此事并不簡單，那里是肖讓這般心性之人能夠應(yīng)對的。她想到這里，開口道：“公子不諳江湖之事，班主既然求的是我，還是由我出面為好。只請公子帶我入內(nèi)就好?！?/br>
    班主一聽，也深以為是，道：“俞女俠所言甚是，公子是局外人，不敢勞動公子?！?/br>
    “無妨，也不是什么大事?！毙ぷ屨f得輕松。

    這時，殷怡晴也下了車來，笑道：“師弟啊，鶯巧妹子既然想去琴集，你就帶她去唄，哪來那么多廢話？”

    肖讓一聽，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br>
    俞鶯巧不悅地看了殷怡晴一眼，正要解釋，符云昌卻也走了過來，道：“妹子，那琴集有什么好看的？你真要去，那我也要去！”

    俞鶯巧還來不及說話，殷怡晴又順?biāo)浦鄣溃骸昂醚胶醚?，就一起去嘛，人多好辦事。若那些人不肯放人，我們硬搶也不怕?！?/br>
    這是惟恐天下不亂??！俞鶯巧深覺不妥，正要勸，班主又道：“諸位千萬別莽撞，那群人武功高強(qiáng)，只怕要吃虧的?！?/br>
    “笑話！能有多強(qiáng)？老子倒要會一會！”符云昌道。

    “哎，小符啊，這么說就不對了，琴集是風(fēng)雅之地，打打殺殺的不好?！毙ぷ尩馈?/br>
    “娘娘腔，沒你的事，等到了那里，你管你風(fēng)雅，我們管我們救人！”符云昌不屑。

    “對呀對呀！師弟呀，你別太看不起人，符寨主的武功也不差，怎么就怕了那些人了?！币筲缫琅f煽風(fēng)點(diǎn)火。

    “師姐你別趟混水。我最不放心就是你，天知道你能招惹到什么人呢?！?/br>
    “什么話，我?guī)讜r招惹人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得好不熱鬧。俞鶯巧和那班主都沒了聲音，只是萬分無奈得看著他們。這時，早在渡頭等候多時的船夫不耐煩了，遠(yuǎn)遠(yuǎn)喊道：“還上不上船哪？”

    難得一次，眾人意見相合，異口同聲：

    “上！”

    作者有話要說：

    鶯巧妹子，你也終于發(fā)現(xiàn)讓四公子難受是件多么有趣兒的事了吧~

    [殷怡晴：就是呀就是呀~~~]

    [俞鶯巧：我只是公事公辦，并無私情……=_=]

    [四公子：快別淘氣，下雨天的。穿得難看也就罷了，病了怎么辦啊。]

    [符云昌：哈哈哈~妹子我們來賽馬~~~]

    ……

    于是，誰孤獨(dú)一生，很明顯了吧……遠(yuǎn)目……

    ☆、第十四章

    船行悠悠，一片雨霧之中，云蔚渚若隱若現(xiàn)。相傳，這云蔚渚原本只是一片小洲，因?yàn)橹奚喜菽据钗?，水汽洇潤，終年云霧繚繞，故得其名。后來，有風(fēng)雅之士 在此洲上建起樓閣，廣邀天下文人雅客賞景撫琴、吟詩弄墨，漸成習(xí)氣。后稱：云蔚琴集。

    還未到渡頭，就見湖上一條水道相引。兩邊荷葉青碧，掩著幾盞浮燈，熠熠爍爍。見有船來，渡頭有人迎了上來。一行皆是十六上下的少年，雪青衣衫，素白紙 傘，清雅如蓮。幾人站到棧橋邊，剛要發(fā)問，卻一眼認(rèn)出了肖讓。為首的少年垂眸含笑，道：“原來是肖公子，家主人方才還念起您呢?！彼f罷，吩咐其他人向山 莊通傳，而后將傘撐到了肖讓頭頂，伸手侍扶，道：“天雨路滑，公子小心腳下。”

    待肖讓上岸之后，少年們又以同樣的恭敬來扶俞鶯巧，俞鶯巧不太習(xí)慣，略不自在地低著頭。符云昌更是經(jīng)不慣這種陣仗，直接一個騰躍，站到了棧橋上。殷怡晴見了，少不得嘲笑他幾句。

    眾人剛站定，就見遠(yuǎn)遠(yuǎn)有人趕來。走在最前的，是一個四十開外的俊雅男子，似乎心有急切，他也等不得家仆提燈引路。還未近前，他便笑開了，喚道：“近之！”

    肖讓也笑了，抱拳道：“晚生何德何能，勞莊主親迎?！?/br>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鼻f主說著，向肖讓身后望了望，看到俞鶯巧和符云昌的打扮，他笑了笑，道，“近之啊，帶點(diǎn)家用東西也罷了，怎么連粗使的伙計(jì)都帶了。是怕我這里服侍不到么？”

    這番話讓俞鶯巧有些尷尬，符云昌更是動了氣，但還未等他發(fā)作，肖讓便道：“莊主誤會了，這兩位是晚生的朋友。”

    莊主臉色大變，忙抱拳道歉：“得罪得罪。在下弄玨山莊雷韜，方才失言，還請二位包涵。”

    俞鶯巧忙回了禮，道：“莊主言重了。在下安遠(yuǎn)鏢局俞鶯巧，叨擾了。”

    “哪里，俞姑娘客氣了。近之的朋友，也是在下的朋友。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幾位快快隨我進(jìn)屋，別淋濕了?！崩醉w笑著伸手引路，道，“請。”

    眾人謝過，隨他而行。走完棧橋，穿過一片翠柳，就見一幢牌樓，上頭掛著朱漆牌匾，工整小篆，書著“云蔚山莊”四個大字。牌樓之后，花木繁盛，隱著雕梁畫棟。雷韜親自帶著眾人去了客房，又囑咐婢仆好生伺候眾人沐浴更衣，自己則去張羅洗塵之事。

    俞鶯巧走進(jìn)客房時，微微訝然。不愧是崇尚風(fēng)雅的云蔚山莊，連一間客房都雅致非常。雖是單人房間，卻隔了三間大間，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另一間則做沐浴洗漱之用。一應(yīng)花梨木制的家具，藕色羅紗簾帳。因她是女子，妝匣脂粉也都齊備。更有各色玩器，不在話下。

    不多時，一行侍女提著熱水，捧著香花魚貫而入，片刻功夫，便備好了浴池。池水溫?zé)?，霧氣氤氳。滿池香花，淺紅深緋。甘甜香氣隨著水汽擴(kuò)散，撩人情思。俞鶯巧自幼行走江湖，卻從未經(jīng)過這般陣勢，不由地出了神。侍女見她不舉動，福身行禮道：“姑娘可是不習(xí)慣有人在旁？”

    俞鶯巧點(diǎn)了點(diǎn)頭。

    侍女笑道：“我等這就退下，姑娘若有需要，再喚便是。方才見姑娘行李單薄，不知可備足了替換的衣裳？敝莊尚有許多成衣，也有適合姑娘這般身材的，姑娘若有需要，切莫客氣。”

    俞鶯巧婉拒，又道過謝，侍女們這才退下，她總算稍稍松了口氣。說來這一路疾趕，她早已滿身泥水，也是該好好清洗。她蹲下身，伸手試了試池中水溫。她掬水在手，一片嫣紅花瓣綴在指間，鮮艷嬌嫩。心頭，忽生一抹悵然，悠悠繚繞……

    待她沐浴完畢，侍女們便又進(jìn)來服侍她穿衣梳妝，她雖不習(xí)慣，但畢竟是客，也不好十分拒絕。待梳妝完畢，早有侍女候在屋外，執(zhí)傘引路。

    雷韜的洗塵宴設(shè)在花苑的亭中，一路明燈高懸，照亮夜色。銀雨絲絲，分外晶瑩。亭內(nèi)置著一面三折水晶屏風(fēng)，擺著漢白玉的燈架，桌椅齊備，香花列陳，更有歌伎樂師隨侍在旁。宴席未開，已有人先到，男男女女，俱是冠帶楚楚。肖讓亦在其中，正寒暄說話。

    俞鶯巧不由站住了步子，不知為何，那亭子看來如此遙遠(yuǎn)，好似不在人間一般。她正發(fā)呆，卻不防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符云昌的聲音歡愉，喚她道：“妹子，我等你好久，怎么現(xiàn)在才來？”

    不等俞鶯巧應(yīng)答，她身后的侍女們卻輕輕笑了出來。

    符云昌大不樂意，瞪著她們道：“笑什么！”

    侍女中有人開口，道：“女子姑娘梳妝自然慢些，公子也太心急了?！?/br>
    符云昌頓悟，尷尬笑道：“也是。我怎么沒想到，呵呵……”

    俞鶯巧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只笑了笑。

    符云昌也沒了話，稍想了想，道：“站這兒干嘛，我們過去?！闭f著，他拉起她便往亭子里去。俞鶯巧大驚，忙甩開他的手。符云昌見她如此，笑著道了聲抱歉。如此，俞鶯巧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肖讓見他二人過來，辭過身邊的人，走上來道：“你們來啦?！彼呎f邊打量那二人的裝扮，繼而嘆道，“嘖，我竟忘了去給你們選衣裳……”

    “少廢話！老子愛穿什么穿什么！”符云昌不滿地頂了一句，又道，“對了，我來的時候遇上你那個師姐，她說身上不舒服，不過來了。她還特地讓我轉(zhuǎn)告你，慢慢吃，別著急，別讓人打擾她休息?！?/br>
    肖讓一聽這話，皺眉扶額，“她可千萬別亂來啊……”

    俞鶯巧已知大概，問道：“莫非殷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