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他說話自有韻律,姿態(tài)從容,語調(diào)輕重合適,不疾不徐,如國手撥古琴般悅耳動人,卻如一道道驚雷應(yīng)接不暇炸在姑娘耳邊! 父母鄉(xiāng)親給她綁上的一道道難以掙脫的枷鎖,一座座不可跨越的高峰在驚雷炸響下夷為灰燼,砌成新的平地土壤。 豁然開朗。 姑娘向謝容皎長揖到地,她本是不善言辭之人,比之言語,或許姿態(tài)更能表示她的感激。 謝容皎道:“不必謝我,你應(yīng)該謝的是他?!?/br> 他似是想起什么,眼里唇邊有溫軟的笑意,如朝霞萬丈破開云霧茫茫般的驚艷動人,“我曾和你一樣,沒有他教我的話,我不會知道這些。” 姑娘沒有細問,謝容皎沒有細說。 謝容皎受了她一個長揖,難得多說:“多嘴一句,賀師姐即將畢業(yè),離開不擇書院后,可有什么打算?” 賀荃露出一點苦澀的笑意:“不瞞謝郎君,我原本胸?zé)o大志,想著鎮(zhèn)上先生僅教習(xí)字,我不敢稱良師,好歹能多教些經(jīng)典,有修行上的苗子,也能指點一二?,F(xiàn)下是落空了。不過僥幸蒙了個書院出身,總有安身立命之所?!?/br> 謝容皎稱她一聲師姐,她卻知道謝容皎身份,加之感激他相勸之情,沒論在書院中的長幼輩分,以郎君相稱。 謝容皎忽道:“賀師姐可考慮過歸元軍?” 九州與北荒是世仇,南域宗門世家子,一大半皆去過北疆戍邊,大多是為歷練打熬心性,也有當(dāng)真留在北疆,軍旅為業(yè)的。 譬如謝容華。 “我知書院學(xué)生大多不愛被一方勢力拘束,不會考慮效力謝家。但阿姐的歸元軍不隸屬于謝家或南域任何一方勢力。一旦通過考核,發(fā)誓不會對歸元軍不利,去留隨意。” 說完謝容皎自己也不禁稍稍失笑:“當(dāng)然若是賀師姐不欲前往北疆,當(dāng)我是看阿姐自家人好,多作賣弄便是。” 賀荃迷茫道:“我可以嗎?” 她當(dāng)然聽過謝歸元的歸元軍,聽過謝歸元戰(zhàn)場上的所向披靡無往不利,聽過她于九州的舉足輕重,也暗暗欣羨過謝歸元的英姿颯沓少年得意。 她夢里未嘗不想像謝容華一樣活得肆意精彩。 但夢里的故事當(dāng)不得真的。 她父母從小教導(dǎo)她安穩(wěn)平庸是福,即便是后來考上不擇書院,賀荃也未覺得自己有什么了不得,有異常人的地方,只想著畢業(yè)以后來小鎮(zhèn)上教書,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 較之她自矜自負的同門,賀荃簡直不像是不擇書院出來的學(xué)生。 為什么不可以? 她沒對不起過任何人。 方才見到的新風(fēng)景展現(xiàn)在她眼前,是片望不到邊際尚且荒蕪的平原,賀荃灑然一笑,迷惘盡去,向謝容皎再施一禮,“我想去盡力一試,多謝謝郎君指點?!?/br> 至于父母,她會盡全力去供養(yǎng)。承歡膝下的事,向來討父母歡心的弟妹做得比她更好。過幾年后他們或許還能像一家人一樣,坐在一起團團圓圓吃個年夜飯。 謝容皎還她一禮,轉(zhuǎn)身離開。 第14章 現(xiàn)形 一夜無事。 身邊江景行睡得正香,謝容皎慶幸自己堅持守夜,否則別說是昨晚來了魔修,販夫走卒一樣入院如入無人之地。 院外有狗叫聲。 現(xiàn)下方寅時過了大半,天色初亮,雞鳴未起,這聲響擾人清夢得很。 謝容皎拿起劍出外一看。 有個男子正抄起磚頭砸狗。 狗的腿約莫是被打折了,一瘸一拐地拖著跑不快,男子的手出奇地準,磚頭分量重,一塊砸過去能被砸出個大血口,起不了身,在那兒發(fā)出一聲聲無用的哀嚎。 男子眼睛一亮,折了根帶刺的粗樹枝,狠狠抽在狗身的傷口上。 狗一陣抽搐,叫聲凄厲貫耳。 男子聽得異常舒心。 他近日來諸事不順,當(dāng)差時什么都做不好被雇主罵個狗血淋頭,下工后捧著那么一點可憐的薪水被老婆揪著耳朵說沒用。 他怕連那么一點可憐的月俸都拿不到得罪不起雇主,礙著妻子豐厚的嫁妝不敢吱聲兒,難道連狗都打不了嗎? 人不敢向比自己地位高或地位相當(dāng)?shù)娜税l(fā)泄怒火,只好向著比自己地位更低的無辜人撒氣。 被撒氣的人已經(jīng)沒人好給他撒氣了,于是一腔怒火盡朝著動物身上傾瀉。 說到底有誰是真無辜 他沒來得及抽第二鞭,樹枝輕易被一只手拗斷。 一只很美的手。 他書讀得不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只手的好看,可他知道樹枝不配被那只手碰到,碰一下都是它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謝容皎拗斷了樹枝,順手奪過衙役手里剩下的樹枝遠遠一扔,他用了勁,樹枝沒等落地就化成飛灰。 狗沖著他像是感激般低低嚎叫幾聲,拖著瘸腿傷身跑遠。 謝容皎眉頭微皺,覺出幾分眼前男子的不對勁。 他運轉(zhuǎn)起鳳凰神目的法訣,靈力在他體內(nèi)流轉(zhuǎn),熠熠眼瞳里映出衙役身上微不可見的幾縷魔氣。 謝容皎伸手隔空撣去了那幾縷魔氣。 不對,這個點兒他該在家里睡大覺才是啊,怎么會神使鬼差跑到鐵匠院子外面來? 男子心底絲絲地冒起寒氣,不敢多想,拔腿跑得沒影。 謝容皎回院子里冷酷無情戳醒了江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