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那份疲憊即使很淺,很淡,隱藏的很好,可是黎染還是看了出來,特別是沈冰凌那仍舊纖細的腰身兒,證明了前不久那“流產(chǎn)”的傳言所言不虛,那個還沒出生就被取名“許信霖”的孩子,終究……還是跟這個世界無緣了嗎? “謝謝夸獎,我也覺得這里的空氣很好,所以安瀾總是愿意到這里來呆幾天,說是心情都好了呢。” 一個仍舊滿口炫耀她的幸福的女子,可這會兒……她怎么就感覺不到她的幸福呢? 當初許老爺子病逝,許安瀾領(lǐng)著沈冰凌回四九城奔喪,那個時候沈冰凌還懷有身孕吧?雖然那個時候腰身兒還不顯,但是跟這個時候的沈冰凌明顯不同。 “聽說你……,咳,聽說你們過得不錯,那就好,許爺爺也可以放心了呢?!?/br> 許老爺子到死都放不下許安瀾這個金孫,死了也惦記著那個已經(jīng)在孫媳婦肚子里的曾孫,可是,嘖嘖,世事無常,誰又能想象得到呢?就是不知道這手腳,到底是黎嘉潤和黎嘉澤動的,還是許家動的了…… 沈冰凌輕輕的敲了敲書房的門兒,直等到書房里低低的應(yīng)答聲兒傳來,這才輕手輕腳的開了口,小心的護著托盤走了進去。 “安瀾,都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覺呢?” 托盤上是溫熱的牛奶,溫度不冷不熱,恰到好處。就像是沈冰凌的笑容,不冷也不熱,讓人看了,如沐春風,恰到好處。 可是……這樣如沐春風的笑容底下,卻滿是苦澀。只要一想到那個無緣的孩子,越發(fā)冷清的夫妻關(guān)系,沒有任何幫助、只會拖后腿的家人,沈冰凌覺得,她哭的心都要有了。 許安瀾下意識的掩了掩桌上的資料,抬起頭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眼中滿是柔和,“你先睡吧,我還有些資料沒看完,一會兒就睡。” 對于牛奶,他并不喜歡,可是因為是她端來的,他還是稍微屏住了呼吸,一飲而盡,只是……他著實不喜。 沈冰凌的手中只剩下了托盤,她下意識的捏緊,直到指甲有些抗議的發(fā)出疼痛,才有些恍然的回神,喃喃的開了口,“安瀾……” 許安瀾把喝完了牛奶的杯子仍舊放在沈冰凌端著的托盤上,微微挑了挑眉,表情越發(fā)的有些淡,“恩?怎么了?老婆,困了嗎?” 看著這樣的許安瀾,縱是有千言萬語,沈冰凌覺得她也說不出來了。 她不知道該怎么訴說她的委屈和心疼,畢竟安瀾也委屈,也心疼,那個他們都盼著望著、期待著的孩子,是因為她的不小心,才那么悲慘的離開了他們。 可是……害她出了意外的人是她的親人,即使她再恨,再委屈,也不能把他們趕盡殺絕,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是最好的選擇了。 “沒事兒,安瀾你也快些睡啊,熬夜對身體不好,你要是身體垮了,多大的計劃都要拖后了呢?!?/br> 許安瀾捏了捏眉心兒,有些疲憊的閉了閉眼,整個人都倚到了椅背兒上,“我知道?!?/br> 沈冰凌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那……老公,晚安?!?/br> “晚安?!?/br> 隨著書房的門兒“啪嗒”一聲兒關(guān)上,門里門外的兩個人一同卸下了臉上的溫柔和平靜,一個滿臉苦澀,一個滿臉疲憊。 明明那么幸福的…… 明明絕不后悔的…… 沈冰凌一個人躺在足足有兩米二寬,兩米三長的大床上,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赡芤驗榻裉旎亓怂r候生活過的老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張她一直睡到十歲的木板床。 那張床很小,極窄、極短,就連后來上學寄宿時睡的床的大小都沒有,是幾塊木板拼接起來,搭成的床。 只要人一躺上去,就“咯吱咯吱”作響,通常一整個晚上,她連翻身兒都不敢,因為會影響了一條薄薄的破簾子之隔的父親的睡眠,換來的不是一頓毒罵,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打。 那個時候她很小,可是她卻無數(shù)次的發(fā)誓,她一定要離開那張永遠也不會安靜的床,她要睡最舒適、最寬敞的床,她要過最頂級、最富足的生活,她一直都是這么做的,她做到了,只是……她怎么就睡不著了呢? 像小時候一樣。 黎染晚上睡在了招待所里,天還沒黑,就拋下了同學,眼巴巴的站在陽臺上望著招待所的大門,只等著那輛軍綠色的越野車。 不等著童落辰上樓,黎染就使勁的揮舞著胳膊,蹦蹦跳跳朝著童落辰大喊,“北極星,北極星,北極星……” 樓□姿筆挺的男人抬起頭,朝她望過來,燦若星辰的眸子亮了亮,面上就帶上了淺笑,溫柔如水般低喃,“染染……” 兩人相視而笑,親熱甜蜜,卻又平靜穩(wěn)妥。 “染染,山里的晚上很冷,怎么不加件兒衣裳,這么站在外面,感冒了怎么辦?” 童落辰的速度很快,黎染仍舊踮著腳尖兒,探著頭,從陽臺上往下看,童落辰卻是已經(jīng)三步并作兩步的上了樓,一把摟住了仍舊探頭探腦往樓下望的黎染。 “我不冷,我暖和著呢,怎么能感冒了?凈瞎cao心,cao不完的心呢,嘖嘖……” 黎染安安穩(wěn)穩(wěn)的倚在童落辰的胸膛里,嘴上卻是不饒人,大熱天兒的,哪里就冷了?凈cao些沒用的心,也不怕未老先衰! 聽黎染這么說,童落辰也不反駁,只是緊了緊環(huán)著黎染的手臂,眼睛卻是望向不遠處的軍營,“染染,喜歡軍營嗎?” 當初黎染還太單純,覺得軍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覺得軍人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那個時候她張口就說,“我最愛解放軍叔叔?!?/br> 可是時間過去的久了,她漸漸也知道的多了,軍營里的齷齪也多的讓人發(fā)指,她漸漸的從崇拜變成了平靜,從平靜變成了厭惡,最后又從厭惡變成了淡漠。 只是……童落辰喜歡軍營。對于童落辰來說,軍營就是他的第二個家,他這一生,永遠也不能離開軍營,那里有他的信仰,他的根。 “如果你在的話,我就喜歡?!?/br> 因為那里是童落辰的家,所以她是喜歡的。雖然她知道這不可能,可是若是有一天童落辰愿意離開那個地方,脫下那身兒橄欖綠,那她就不會再對那里多一分的關(guān)注。 “染染,你……愿意,隨軍嗎?” 黎染沉默,良久,也只是輕聲兒詢問,“清清呢?清清怎么辦?” 童儀清是不可能跟著她隨軍的,不是因為童家不舍得。而是因為童儀清是童家下一代的繼承人,他需要接受繼承人的教育,那一整套的培訓課程,就是童家大家長童老爺子也不能更改的。 “清清他,他必須留在四九城。” 當初他年紀小,童父和童母也都不在四九城,他一樣健康優(yōu)秀的成長了。 可是當這個父親成了他,母親成了染染,卻怎么也不愿意拋下孩子,只是……染染隨軍已成定局,不是他或者她可以更改的。童家身份特殊,她需要呆在他身邊。 “北極星,這是……必須要執(zhí)行的嗎?不隨軍不行嗎?” 如果現(xiàn)在的她還不曾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她當然愿意隨軍。研究生課程已經(jīng)完成,她又是宅的都能養(yǎng)蘑菇的宅女,跟著老公去當兵,當然十分不錯。 可是,她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拋下孩子離開,她只要一想,就剜心似的疼,那樣離開的話,跟現(xiàn)在可是不同,現(xiàn)在不過是七天、八天的分別,要真隨了軍,就是幾年幾年的分別了,也許等到她跟北極星回了四九城,童儀清都不認識他們了呢…… “會有辦法的,會有的……” 童落辰只能安撫,別無他法,這個窩在他懷里的人,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的嬌妻,他不舍得…… ☆、68隨軍 這招待所雖然十分偏僻,但是環(huán)境卻不錯,客房里還有一個很大的陽臺,上面放著兩張?zhí)倬幍奶梢?,一張小小的藤?“這里的星星亮嗎?喜歡嗎?” 黎染和童落辰一人一張?zhí)梢?吹著夏夜的絲絲涼風,搖晃著躺椅,一起看著天空中的星辰。 聞言,黎染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瞅了童落辰兩眼,微微的瞇起,完成了兩彎漂亮的月牙兒,一瞬間晃花了童落辰的眼,“最漂亮的星星就在我身邊,我哪里還看得見別的星星?我最喜歡北極星,老公……” 黎染起了身兒,三步兩步走到童落辰的身前,整個人都壓到了童落辰的身上,直壓的童落辰身下的躺椅“咯吱咯吱”作響,童落辰無奈的笑了笑,卻不曾推開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的黎染,只是往上托了托,防止黎染歪下去。 沉默了許久,黎染還是開了口,“北極星,我……隨軍吧。 當初嫁給童落辰,她是滿心歡喜的,因為喜歡,因為幸福??墒?,她從來不是傻的,成了童家的媳婦,她該承擔什么樣的責任,什么樣的義務(wù),她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隨軍,是嫁給童落辰之后最無奈,卻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事情,是必行的。 “染染,你……” 黎染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的濃郁了些,童落辰對她,已是極好極好了。 “我都懂的,自生來就在這樣的人家,我哪里是不懂的?不過是因為有人寵著,所以才把自己養(yǎng)的嬌貴了些,我都知道的?!?/br> 她都懂的,她只是不愿意懂,所以才無知?!拔译S軍,這不是你我愿意不愿意就能更改的事情,只是,苦了咱們清清了,他還那么小……” 她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局,只是她不曾想過,這一天竟然來的這么快,她的清清還那么小,甚至還不會叫“mama”,若是她真的隨了軍,等到好久之后再回家,也許清清都不認識她了呢。 母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占了十分重要的分量,即使童老爺子、童老太太、童父、童母都會拿著童儀清當成了心肝兒、寶貝兒、甜心兒,可是,成長的過程中少了父親和母親,又怎么能那么單純和無憂無慮呢? 童落辰也沉默,他竟從來不知道,他是這么放不開的人,對于還那么小的兒子,他也不舍得。 “清清會健康快樂的成長的。清清是我們的兒子,我也不舍得他受一丁點兒的委屈的?!?/br> 對于染染隨軍,他也是猶豫的,他不舍,不舍得染染跟著他受苦,只是,他生來就是童家唯一的繼承人,又繼承了童家的傳統(tǒng),進了這充滿了橄欖綠的軍營,他的身份跟別人不同,享受了這樣的身份帶來的權(quán)利,自然一要付出相應(yīng)的義務(wù),他沒有任何選擇。 他也不舍得染染離他太遠,是他太過自私,要把這個自小兒就在繁華的四九城長大的女子拉入軍營,染染一直是不喜歡那里的,他比誰都清楚。 “清清會是童家下一代的繼承人,哪里就能不受一點兒委屈,單純快樂的成長了?他小的時候過的太嬌慣,長大了就會過的越痛苦,對他,對童家都只有害無益,我不舍得……” 讓黎染猶豫的從來不是什么艱苦不艱苦,去了哪里,能有多艱苦?又不是只有她一個隨軍的軍嫂,雖然沒有人伺候了,可是她一個人也能過的很好,她本就不是萬事不沾手的千金大小姐,她做的一手不錯的飯菜,整理家務(wù)什么的也很在行,她能過的很好的。 讓她放心不下的是童儀清,一個現(xiàn)在還被千嬌萬寵的孩子。 “只是,我若隨了軍,再一次看見清清的時候,清清還會是現(xiàn)在的清清嗎?” 這個時候的童儀清的性子還沒有定性,可是她知道,等到她隨軍幾年,再回來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清清……早就變成了另外的一個孩子。 就像是二十多年前的童落辰,面無表情、不茍言笑、心狠手辣。 因為嬉皮笑臉不會對他們有任何益處,因為情緒多變?nèi)菀壮霈F(xiàn)紕漏,因為心慈手軟容易……死亡! “清清永遠都會是我們的兒子,不管他變成了什么樣子。他是我們的兒子,他就是現(xiàn)在的這個清清,永遠不會變的?!?/br> 童落辰說話,從來不曾這么沒有條理過。他說:“清清永遠都會是我們的兒子,不管他變成了什么樣子?!?,可是他又說:“他就是現(xiàn)在的這個清清,永遠不會變的?!?/br> 好像有那么一瞬間,童落辰也不敢肯定,到底童儀清會不會改變。 只是……童儀清是他們的兒子,永遠都是。 他還清楚的記得小時候,那時候他還小,還不曾進行那一次次的生死考驗、血雨腥風,他比任何家庭的孩子都霸道和暴躁,好像那種霸道和暴躁是與生俱來的。 可是,他的每一次任性,每一次囂張,每一次發(fā)瘋,都被爺爺奶奶縱容了,從來不曾受到過哪怕一聲兒的責罵。 那個時候的他不懂,為什么他的性子那么壞,爺爺奶奶也不罵他一句?現(xiàn)在想想,原來這是爺爺奶奶對他的愧疚。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在大院里長大的,所以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懂的,他的父親母親都駐守軍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子弟學校照樣有壞孩子,他們叫他“沒有爸爸mama的野孩子?!?/br> 他從來不哭,他只是抄起棍子就把對方揍的頭破血流,他生來就會利用權(quán)勢了,因為童家勢強,所以他照樣橫行霸道,而那些說過他壞話的孩子都被弄走了。 “我竟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過了這樣的童年?!?/br> 黎染抬手摸了摸童落辰的臉,更往童落辰的懷里鉆了鉆,她當然知道,他這么平淡的述說他的童年,不是求的她的同情,他從來不脆弱,不需要同情。 黎染比童落辰小五歲,她認識童落辰的那一年,童落辰已經(jīng)十歲,等到她死纏爛打的磨的黎老爺子同意她去上學的時候,她已經(jīng)六歲了,童落辰已經(jīng)橫行霸道,成了人人都不敢惹,表面背后都得敬著的大哥大了。 她不曾經(jīng)歷過童落辰那樣的童年,即使她的身份有些不清楚,可是她自生下來就被抱到了黎夫人面前,黎夫人拿著她自是不錯的,黎老爺子又十分寵她,她的一生成長的順風順水,不曾被刁難過。 “那,我們的清清,我們的清清該怎么辦呢?現(xiàn)在孩子比以前還聰明,清清只有一個人,他能應(yīng)付得了嗎?” 作為一個母親,擔心自己的孩子,是自孩子生下來,就自然而然的學會了的,她放心不下她的孩子,即使知道……孩子比她想象中的更堅強。 童落辰的眼眸暗了暗,手無意識的撫摸著黎染的發(fā)絲,語氣卻堅定了起來,“這是他成長路上必須要經(jīng)歷的,是身為童家子嗣必經(jīng)的?!?/br> 童家已經(jīng)七代單傳,童儀清以后也許還會有兄弟,也許不會有了,但是不管有沒有,童儀清都是童家下一代的繼承人,童家不需要廢物,特別是單傳的廢物! “我都懂。只是……我是母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