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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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環(huán)便被踢飛到了阿昭的腳面。 阿昭低頭一看,竟是一串金玉瑪瑙手鏈。她忽然想起方才被抬出去的那個女人,嚇得受傷的腳趾頭一縮,珠環(huán)滑落到地上。 “咕咚”一聲,掉進了水溝。 “咳咳?!崩咸O(jiān)咳了咳嗓子,挺起腰板:“成什么樣子?看看你們一個個成什么樣子?死人的東西都要搶,丟皇家人臉面!” 他手中的拂塵戳來戳去,端得是一副盛氣凌人。 人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失勢的妃子卻連瘦死的馬都不如,一個小太監(jiān)便可將她們踩在腳下,更何況是皇帝身邊的大掌柜。 所有人的眼神這才齊刷刷看過來。見一個十七八歲小宮婢,著一襲素凈裙裳,手上、眼角都是血痕,清寂寂地站在門邊,不由都是一愣。 “哼,上新貨了,回頭再和你算賬!”那胖子正要一拳頭砸下去,見狀便忿忿松開瘦子的衣襟,拍著大腿站起來。 一群女人往阿昭這邊圍攏,老老少少,虎視眈眈。 “嗚~~”睡夢中的沁兒不安地嚶嗚了一聲。 “……那里頭有魔鬼,要是知道你是祖母的乖囡囡,她們就會把你吃掉。”—— 那一張張面孔似曾相識,阿昭拍著沁兒的肩膀,惶惶然站在正中央,沒敢挪動腳步。 她知道這群女人都恨自己,最起碼都恨司徒家。 “出去,出去,那老不死的司徒琰又叫你來看本宮笑話,出去?!焙鋈灰粋€陰煞煞的嗓音從腳底傳來。 阿昭驚嚇低頭,卻是個七十多歲的斑白老嫗,佝僂著腰,整個兒趴在水溝里,把干瘦的屁股撅得老高。 鬼氣森森,一股子餿氣。 張德福便嫌惡地捏著鼻子大聲道:“我的老耳背娘娘,還在這活著吶!司徒家的早不在了,虧得您整日惦記?!?/br> 那老嫗只顧在水溝里掏弄,一忽而掏出來那串金玉瑪瑙珠環(huán),吹一吹放進了胸口:“謝天謝地,有了這玩意兒,又可以換兩頓好rou吃。” 咧著干枯缺牙的嘴巴,自話自說,壓根兒沒看張德福一眼。 真是對牛彈琴。張德福好不掃興,把阿昭往人群跟前一搡:“都聽著,來新人了?。〈蠹艺疹欀c,給排個鋪子,她死了你們也吃不了兜著走!” 卻沒有人應(yīng)他。 女人們面帶諷笑地站著—— “喲,多了不起吶,還能瞞住司徒家那小妒婦把孩子生下來?!?/br> “看起來像個宮女,瞧,被打得真夠嗆?!?/br> “活該!一個賤婢也想生皇子?甭理她,一會有得她受?!?/br> 口中刻薄,翻著白眼,嫉妒不遮不掩。 老太監(jiān)可不愿意多呆,便叫隨從把一套半舊被褥扔在地上:“進去吧,自己找個地兒,今后這里就是你的窩,是好是壞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呱當(dāng)——”兩扇陳舊紅門關(guān)起,聽見銅扣落鎖的聲音,腳步悉悉索索遠去。 怕青苔把被褥沾濕,阿昭連忙蹲身去撿。 指尖才夠著褥子,一只粉紅鞋面卻已經(jīng)碾了上來。是方才打架的那個嬌娥,阿昭認得她。叫蘇嬈,生得嬌小玲瓏、潑辣口快,仗著趙慎對她一度的新鮮,曾當(dāng)著眾嬪妃之面嘲弄自己不孕。其實不過是當(dāng)了姜夷安的靶子,阿昭懶得理會,沒想到也被外祖母送進了這里。 阿昭默默用力扯開被子,抱著沁兒站起身來。 那蘇嬈眉頭一豎:“喲呵,還是個不說話的硬角色……反了你,我讓你不說話!” “噗——” 不知誰人在阿昭后膝踢了一腳,睡夢中的沁兒猛地往前一蹌,嚇得“嗚嗚”低泣。 阿昭連忙拍著沁兒的脊背安撫。 胖子嚼著牙簽,一邊說一邊用拳頭推搡阿昭薄薄的肩膀:“jiejie們問你什么你就說什么,說,怎么勾搭上那薄情皇帝的,還挺能耐!” 人都死了,怎么勾搭上的又有什么意義? 阿昭搖了搖頭,兀自把褥子撿起來。 女人們可不相信。 胖子要打她:“我呸!沒勾搭怎么上得了床?你莫非覺得自己姿色絕美,連司徒家那個天下第一妒婦都比不過你?” 那肥碩拳頭險些就要打著沁兒,阿昭凝了胖子一眼,粗眉橫臉,厚唇榻鼻,好一副兇相。 便指著沁兒做手語道:“他,我要照顧他,他不在,我也不用在?!?/br> 胖子好不掃興:“她說什么?” “是個啞巴,這孩子不是她的。你就再問一百個人,那皇帝也輪不到你上?!比巳褐杏新曇衾淅浯?,阿昭抬頭望去,看見井邊大石上坐著個高挑女子,著一抹素裙,英氣秀麗。 阿昭對她福了一福,她也不理,翻了個白眼徑自走開。 ……幾時趙慎竟有過這等妃子,從前竟然不曾曉得。 因著側(cè)殿的坍塌,寢殿內(nèi)只剩下正中一個主廳可以住人,十幾張的磚頭床,冷冰冰的排成排。角落三兩張梳妝臺凌亂骯臟,銅鏡上布滿劃痕,早已變了形狀。窗棱亦悉數(shù)斷裂,左右用舊布拉起,被秋風(fēng)吹得鼓起來一個個大包。 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阿昭不由看了眼這群女人,最年輕的亦都二十好幾了,或許曾經(jīng)還有死過很多……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竟也是造了不少孽??上r光不能回頭,那時候她的世界里除了趙慎,看不到其他。如今曉得了,卻已是一條不歸路。 見墻角有一張鋪子尚空,便抱著沁兒走過去,將包裹放下。 “吃吃吃~~”蘇嬈向旁人拋了個媚眼,捂著帕子嗤嗤笑。 阿昭微蹙了眉頭,看到床上有女人余香,曉得是剛剛抬出去的那位。她的指尖一頓,末了依舊還是合衣睡下。從前被保護得太好,如今這世間只剩下自己一人,她要學(xué)著強大。 太累了,那一睡下去便輕易入了夢。 女兒十五始及笄,秋天的枯葉在寂寞屋檐下飄零,母親牽著她的手一路往榮壽殿疾走。先帝已經(jīng)病入膏肓,太皇太后將她秘密召進宮中,空蕩蕩的殿堂里只留下祖孫二人。 傍晚光影灰暗,老人家的語氣蒼澀而凝重,握著阿昭的手心說:“蒼生總羨慕皇城內(nèi)榮華錦繡,卻不知女人在宮中多少不易。我自己過了一輩子,曉得這其中的艱辛,你是我這世上最疼的孫兒,我本不應(yīng)該將這些附加與你。然而司徒家的女兒,注定過不了平凡的人生。我讓你自己選,你去選一個你愛的,然后他要的我給他,你要的我讓他給你。” 棲風(fēng)園內(nèi)秋高氣爽,阿昭穿著婢女的宮妝在人群中游移。消息不知被誰人走漏,所有的皇族子弟都盛裝而來,他們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尋,他們秀著自己最出挑的一面,想要被暗中觀察的天之嬌女發(fā)現(xiàn)。 阿昭不敢告訴祖母自己不想要這樣的宿命,手中的風(fēng)箏放得沒心沒緒。 一忽而不小心,卡在樹梢上再掙弄不開。 她便用繡球去扔,偏愛看那鴛鴦紅線高高飛起的瞬間美麗。天公卻不作美,才多扔兩回,繡球不見了,風(fēng)箏亦沒有掉下來。 趙慎揀了她的球,卻不肯還她。 彼時少年,神清骨秀,著一襲冷色交襟長袍,凜凜立在風(fēng)中。那眉眼間冷峻,嘴角卻掖著一絲促狹,叫自己親自去取。 怎么取呢?他那么高,她墊著腳尖都夠不著他耳際。 屢屢不肯,氣得質(zhì)問他:“你叫什么名字?快把球扔給我?!?/br> 他卻不應(yīng):“你不來拿,我就走了。” 拂了長袖,竟當(dāng)真轉(zhuǎn)身離開。 可惡,長這么大,還是第二回有人敢這樣忤逆自己。 阿昭執(zhí)拗跳起,那繡球從他手中滑落,他措不及防,慌亂之中連忙伸手在她腰間一攬。 那一攬,便被他攬進了胸膛,他的胸膛有淡香,心跳怦怦然。 他有多壞,薄唇貼著她的耳畔,嗓音低啞而霸氣:“還要再罰我一次???十年前我已在天壇下為你跪了一夜……十年后,我要讓你疼一輩子?!?/br> 那一絲鴛鴦紅線在他手心里翻轉(zhuǎn),阿昭抬起頭,看見他眼中有故事,臉頰忽然一紅—— “哎喲我的小郡主,繡球可不能亂扔,繡球是姻緣?!?/br> “姻緣,姻緣是什么?” “姻緣就是你愛他,他愛你,姻緣可不能亂來……” 是了,他說過要讓她疼一輩子的。 是真疼。 阿昭心口忽然一痛,那昏昏糊糊間,竟然又來到了刑場。她看到她的母親廣陽公主和她的爹爹,還有司徒家的堂兄堂弟和他們的妻子。她的母親這一生何其驕傲,此刻卻狼藉地跪在臺前,他們都在對著她笑:“你不該愛他,你用你的愛情埋葬了三百條性命?!?/br> 念念叨叨,不斷重復(fù),陰凄詭異。 忽然儈子手刀起刀落,血染了她一身的紅。 遙遠的西邊開始響起號角,那角聲凄婉綿長,不停不歇,整個后宮到處都是女人的尖叫和哭泣。 哦,她自己也死了。 有罪的皇后才會在夜間安葬,這是北魏的規(guī)矩。北魏從來不曾有過罪后,她司徒昭是第一個。 皇后畏罪自盡,榮華宮中上百宮人陪葬。難怪今日太監(jiān)對青桐說:“到了今兒晚上,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幸運?!?/br> 趙慎要把關(guān)于她的所有回憶都抹殺干凈,他要一個都不剩下。他強加給她的冤孽太多,他要司徒家族連死后都遭世人唾棄。 從一開始就是他主導(dǎo)的一場戲,只可惜自己卻傻傻的用愛情去演了十年。 她聽到周圍的女人在笑,她們拍著手慶賀:哈哈哈,司徒家倒了,終于倒了!那惡毒的女人死了,我們還留著她的兒子做什么?連皇上都不要了! 連皇上都不要了……所以這就是為什么他將沁兒打入冷宮??? 一個啞婢怎么能夠帶得活一個孩子?他在借刀殺人! “嗚哇——”耳畔小兒哭聲越來越大,阿昭的額頭上布滿細汗,忽然一個掙扎,猛地從夢魘中驚醒過來。 入了夜的冷宮幽暗晦澀,那月光從破窗透進一縷清明,半空中踢騰著的分明是個粉嫩小兒。肥短短的胳膊小腿已近掙扎無力,小臉在胖大的手掌中變了形狀,猛一聲嗆住,哭聲戛然而止。 原來根本就不是夢。 “啊——”阿昭忽然發(fā)出一聲嘶叫。 那聲音沙啞悶澀,就好似絲線艱難扳扯、拉開不斷,是自己這輩子聽過最難聽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等辛苦了,葫蘆好慚愧>_< ,5號冒泡前五位都送紅包哦,謝謝大家的支持~?。?/br> 以及謝謝蘇紫醬和小鹿再次投雷,撲倒么么噠o(≧v≦)o~ 今天三次元事情耽誤,回來好累,一倒頭就睡了,結(jié)果只更新了半章,明天晚上補全并加新章哦~(@^_^@)~